書院裏已經沒有人了，安靜的風穿過院中葉脈厚重的樹冠，破舊的房簷掛滿了‘沙沙’的摩挲聲。雖然在別人眼裏隻不過是廢棄後修整過的院子，對子君來說，卻是……全部。
    就近在樹下的草地上坐下，子君興致勃勃地把懷裏已經涼了的紙包放在身前，咽著口水看著那一堆小山似的漂亮糕點，笑得歡快。
    “皓玉，這像不像是楊柳坡的小屋前？還是像踏青時的餐點？”
    開心而撲紅的臉，用一種真摯的角度仰著頭。皓玉伸手剛好觸碰到那頭青絲，輕輕揉亂。
    “這模樣要是叫小虎看到，定會讓你羞到抬不起頭。”
    被驚到的人驀然直起身子，眼珠左右晃了晃，故作輕鬆地撣撣鄒巴巴的衣袍：“哼，他早不知到哪兒撒野去了呢。”
    “嗬嗬……”
    子君窘紅了臉，皓玉也不再打趣，挨著子君坐了下來。
    “對了皓玉，你真的要來當先生嗎？你家裏不是……”
    用一個清水蝦堵住了子君餘下的話。
    “雖然這裏的學生都是年紀尚小，隻需要教字畫便可。不過，畢竟是有那麼多人在。我不想看到你因為這個而累壞了自己的身體。”
    心頭，暖暖的。子君咬著柔軟的細沙饅頭，嘴角掛笑。
    “那你來教寫字，我來教畫吧。什麼時候開始呢，皓玉先生？”
    “嗯，明天。”
    “啊，這麼快啊。這樣也好。”子君往後撐著草地，仰頭看著樹枝搖曳間漏下的細碎陽光，愜意無比。
    似乎看出了子君的心思，皓玉盯著那垂在綠色草地上的墨黑發絲。
    “時間還早，不如今天就這樣待到晚上如何？”
    “正有此意。”
    子君大笑著躺倒在地，伸出手在樹蔭間的藍天留下倒影。驀然指尖一陣溫潤觸覺，手指慢慢被糾纏，掌心被包裹，緩慢而不容疑惑的動作。
    十指相扣，這握法……
    “皓……”
    “噓，天氣舒爽，不如睡一覺吧。睡醒了後，還要再打理一間學堂出來呢。”
    握著的手沒有放開，身邊卻多了一個溫暖的氣息，透過衣物，一點一滴地傳了過來。子君怔忡閉眼，指尖卻不敢妄動一分。
    夏初易眠，子君驚覺自己居然睡著，撐起身體，卻見日已西斜。暖黃橙紅的輝光籠罩了整個書院，還有，那個搬動桌椅的身影。
    無意識地握了握手，掌心空泛。
    “醒了？”
    “嗯。什麼時候了？”
    “現在還不晚，不過等到走回去，恐怕天也黑了吧。”
    子君看著那間新收拾出來的學堂，沒想到皓玉一個人竟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過是些打掃的活了。看著皓玉汗濕的鬢發，子君不好意思地笑著。
    “怎麼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昨夜是不是沒有睡好？”
    “呃。”似乎是昨夜貪涼望月的時候，受寒了。
    “是不是又貪涼了。”雖是問句，皓玉卻一臉無奈的肯定。
    “嗬嗬。”被戳穿的子君郝赧地笑了。急忙地把頭轉向那一排排落滿灰塵的桌椅：“我來擦桌子吧。”
    皓玉伸手握住了子君的手腕，放下他被挽起的袖口。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子君，我好累。今天先回去吧。反正我已經讓孩子們明天放假了。”
    “誒？什麼時候……”
    “小虎剛才來過，把剩下的點心都吃完了……而且……”
    不消皓玉再說，子君已經滿臉通紅，結結巴巴開口。
    “那他……我……睡覺的時候……”
    “當然，他看到了。”
    “……”不知道能不能戴個麵殼去學堂。
    子君猶若踩在雲裏，跟著皓玉的手渾渾噩噩地走出了一條街。
    “子君。”
    “嗯？”
    皓玉不知什麼時候擋在了子君麵前，他比子君高出一個頭，於是子君抬頭便看到了一片天空藍。
    “好像快下雨了，我們坐馬車回去吧。”
    子君這才看到皓玉的身側停了一輛馬車，馬車車棚的柱子上雕刻著祥雲的圖案，那是皓玉家的紋樣。皓玉其實是尚音城裏一家有名的書香世家的公子，也難得自小教養嚴格的他三番五次地跑出來，陪他做許多荒唐事，包括創建和風書院。
    但這一次……
    子君沒有推拒，撐住皓玉伸過來的手上了馬車——原諒子君的身高。
    “真難得呢。”接過皓玉遞過來的披風，雖是初夏，但是尚音城的雨天卻是格外寒涼，更別提子君這樣畏寒的人了。
    “什麼？”打點好了子君，皓玉難得地沒有明白子君眼裏的促狹。
    “你居然會這麼乖地坐自家派來的馬車。”
    皓玉一臉鬱結，不輕地敲了子君的腦袋：“我可是個孝子。”
    “嗬？啊……”子君本來笑著的眉眼因馬車突然的動作而變成了受驚的小獸。
    不去看皓玉含笑的眼，子君掀開馬車窗的簾子盯著路上來去匆匆的行人，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從他們的馬車旁急匆匆跑過，濺起了已有些潤濕的塵土撲上了子君的臉。
    “咳咳……”那馬車似乎有些眼熟。
    “瞧你，快進來。”皓玉一手攬過子君的肩一手放下了簾子。幹脆把子君禁錮到了自己懷裏，伸手就捏住了子君的臉頰。
    “剛才是誰笑我來著？嗯？”手下白潤的臉頰很快泛起了一片微紅，皓玉立馬心疼地揉著。
    “可是你這一次真的很乖呢，明明以前說句讓你回家就會暴跳如雷。是……出什麼事了嗎？”
    撓別人臉的男人立刻安靜了下來，手停留在那粉色的肌膚上。
    “子君，二者皆重則取其一，忠義仁孝、情愛摯友，自古難有兩全法，如若…如若有一天皓玉不再是皓玉…”
    “那也便沒有皓玉的劉子君了。皓玉不再，子君便也不再。”子君毫不遲疑地快速回答。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顫抖。其實是知道的，皓玉和他不一樣，皓玉總會回到屬於他的世界裏去。那個世界，不會有子君。
    不想，離開他。
    子君是被動隱忍的，但是此時他的手卻像是勇士一般攀上了皓玉放在他頰邊的手，盡管因為緊張而僵硬冰涼。
    皓玉震驚地無法動作，這是…
    “子君，是我盼的那樣嗎？子君子君…”如同情人間低聲的呢喃，皓玉一點點貼近子君低垂的臉。感覺到覆在手背上的那隻手想要退縮，慌忙地反手抓住了帶到自己胸前。因這突然的動作，子君似乎突然驚醒，臉頰耳尖迅速竄上了一抹緋色。在皓玉急切的追逐下想要逃。
    “不要逃子君！”皓玉固執地抬起子君的下巴，看著麵前番茄似的臉，笑了。
    “看來是我盼的那樣了。”
    “皓玉……我……”子君窘迫地想要消失，可是在皓玉那強烈的眼神中卻又狠不下心就此逃脫：“你……盼的是哪樣。”
    話音落，兩片溫熱的唇便貼了上來，一觸即退。
    “我盼的，便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