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活，為體驗一份罪，死亡，不過是懲罰的開端。
    在警局做了兩小時筆錄，警察仍無放人的意思，隔桌對麵坐著一位穿警服的中年男人和一名清爽玲瓏的便裝女警。
    屍體從五樓墜下，初步判斷位置是503間，我去認了屍：白色眼球突暴，五官變形，不好辨認，但能肯定不是昨晚那個男人。
    另一位受害者嗎？
    經警方證實，死者是503的租客，一個單身男人，平日生活不檢點，流氓氣息重，和他一起的同夥已經失蹤，警力搜查範圍擴大至周邊城鎮，目前仍無收獲。嫌疑人一夜蒸發，屋裏的現金和貴重財物都沒動，即便逃得倉促，也不至於一樣不帶，何況這棟居民樓住戶少，當晚並無鄰居發現。
    女警官敏銳的雙眼一直揪著我不放，許久，她疑惑地說了句：“怎麼看你有點眼熟啊？”
    “邵警官見過他？”做記錄的男警停下筆，同樣疑惑。
    “或許我記錯了，繼續吧！”女警官把桌上的身份證還給我，口氣冷淡，“四號，你是案發前唯一見過犯罪嫌疑人的，對方手段凶殘，很可能會殺你滅口，因此警方將派人二十四小時保護你，也希望你能積極協助調查。”
    “謝謝。”盡管我很排斥，麵上依然客客氣氣。他們的保護，是我認為的監視，我不喜歡被看守，由自心底的厭惡。
    一天工作結束，老李頭為我不幸受命案牽連安慰性地拍了幾下肩，說等案子破了就沒事，有警察保護不用太擔心。
    黑夜升起，月光如昨，我騎著摩托車穿過大街小巷，離家附近的巷口常年堆放著幾隻髒舊的垃圾桶，爬滿黑乎乎的汙垢，蓋子早是沒了，裏麵的陳年腐物惡臭難當，卻成為一些流浪貓狗的集聚地，總見它們為一點可憐的腐魚爛肉爭得頭破血流，被主人遺棄的畜牲隻配食被人唾棄的垃圾。
    貓嘶狗吠若吵到四鄰，第二天的垃圾桶裏就會多出數條死屍，到了夜間，又被饑餓的同伴或敵人分搶啃食。
    前燈照亮一隻瘋狂撕咬黑貓的土狗，嶙峋的龐大身架和迸出綠光的幽異妖瞳令人膽寒，我開大速度飛快穿過，大狗受驚嚇，竄進幾隻垃圾桶的夾縫中。
    猛握緊刹車，我望向旁側那隻半人高的垃圾桶，什麼東西藏在後麵？盡管是夏天，我卻感覺絲絲森寒。
    鬼使神差地，我下了車一步步走過去，到了垃圾桶邊才幡然醒來，拔腿想逃。那團模糊的黑影動了動，一瞬我雙腿定住，背脊上如有條冰冷的小蛇遊走。
    潑灑的月光緩緩流入角落，照映出一層濃黑的厚劉海，劉海下兩顆晦重的瞳仁暗如死灰，怎樣的空洞，襯在一張慘白如霜染著汙漬的稚臉上。齊腰長發與一身髒兮兮的白裙表明主人是個女孩子，小小地蜷在角落裏，像一隻被遺棄的瓷娃娃，用瓷器固有的冰冷無表情地盯著我，兩顆晦暗眸珠似乎映入不了任何東西。
    我不禁一駭，以為自己又遇到不幹淨的東西，調頭便走，卻邁不出腳，像被固定在了地麵，女孩詭譎的目光直直射來，一種致人絕望的恐懼無邊蔓延。
    但是她隻抱著雙膝看著我，並無舉動。
    月掩入雲層，我和她在詭奇的黑暗中對視，冰冷的汗珠沿著腦門和臉頰滴下，我甚至能聽到汗珠砸落在地上的聲音，脆響，像一根根崩斷的弦，刺激著耳膜。
    月光再次掃過女孩的臉，零零星星地映出亂發後的蒼白，我越發覺得兩腿虛軟，挪移不開。她也仍保持著蜷坐的姿勢，像一尊無生命的逼真蠟像，我才發現那雙空洞的瞳孔中沒有凶光，有的隻是冷漠，如裝著一季酷寒的嚴冬，冷凍得化不開。
    “你……是誰？”我問她，齒縫中殘留著未消的驚懼。
    女孩一聲不吭，要不是她微微仰起了頭，目光緩緩移向空中一輪明月，我真會有種錯覺，她是一件被某個瘋狂藝術家扔棄的雕塑作品。
    對著那輪月望了很久，她始終沒開口說話，更不用說回答我的問題。聽不見嗎？我捺著發寒的頭皮又問了一遍。
    女孩充耳不聞，高懸夜空的月成為她眼中整個世界，貓嘶狗吠早已消沉，周圍除了死寂還是死寂。
    恐懼衝破喉嚨，我幾乎控製不住自己，一種極端的念頭在腦中蠢蠢欲動，帶動身體……身體，忽然可以動了！絕處逢生的喜悅竄遍全身，我頹廢地跪倒在地，大汗淋漓。
    女孩仿佛才注意我的存在，她轉頭來，一陣沉默後，動了動唇，喑啞地發出兩個音：“未來。”聲音細若蚊蚋，卻清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