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名人效應，那就是，一腳踏出，身後必然會跟著一長串的人車，並隨著時間的推移，人車之長甚至能連著街前與街尾來回繞幾次。
    隨著胭離美人的離去，攤前的人群一下子就去了大半，原先的熱鬧堵塞瞬間成了門可羅雀。
    “我還以為他們會二話不說就衝上來砸攤子呢！”我拍拍胸口，心有餘悸。
    臨走前，有好幾名大漢看這邊來的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將我們活生生吞下去一般，而先前替胭離拂塵的那位書生小哥是最先跟上她的腳步的，臨末，竟還回過身挑起一個似是說著“讓我們等著好看”的邪惡嘴角，甚至連好幾婦孺的目光都是帶有不善的，仿佛我們確實欺負了美人一般，如此就是天大的罪惡。
    這時候，我就在想了，美人才貌相全，所以能引得男士們紛紛為她出頭自是不容分說的，但是這婦孺是怎麼回事呢？
    難道現今的社會已經走向天下大同，所以一代花魁從此就作明星偶像，魅力一出，無論男女老幼，盡紛紛收入囊內？
    本來就做好準備，怕畫像與想象之差會惹來橫禍，幸而，因為胭離的驕傲，眾人並沒有得見圖貌，甚至為了追上她離去的腳步，還未來得及將美人在此攤受的委屈雙倍奉還，不然還不知道該怎麼收場，衝動可是會讓他們即刻化身為魔鬼。
    “怕了？”小媚兒將兩張椅子並在一起，坐到我身邊來，手托著腮，兩眼放虛望向遠處，表情麻木的瞧不出情緒。
    怕？其實說不上！隻是……“我覺得我有罪。或許，揍我一頓心裏反而會好過一點。”
    “有罪？”帶點情緒的尾音上揚，小媚兒側過臉來，一動不動看著我，眼底帶點疑惑，似乎在想我怎會怎麼認為。
    “就算凝碧渺空真有穿越時空的能力，可一個人怎麼會真有洞察時光的眼力？雖然是我提出這樣畫畫像的方式，但我本身其實並不期待能取得什麼效果的，隻想著將一個人畫年輕一點畫老一點並不難的，卻完全沒有想過我能真的看到一些奇妙的畫麵。”
    手指在虛空比劃著，希望小媚兒能明白我的想法。
    “可是，我又有些不確定，所以為看到的真的是一個人的過去和將來麼，而不是自己的臆想？可是不對……那些畫麵太真實了，真實的並不像能做假的。”
    我腦袋裏也是一團混亂，聲音是越說越小了。
    “那我在其中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是一段人生的旁觀者？亦或是，究其所以是因為了我的介入、我的窺視，才會導致那些人的命運走向劃過我雙目的畫麵。”
    “第一。”小媚兒舉起一根手指。
    “凝碧渺空之神奇無從懷疑，而你既然與它有緣，那麼特別一點，能沾它一點光，並不奇特。所以，雖然同樣對你能畫出那樣的畫像感到意料之外，我卻還是認為情理之中。”
    “第二。臆想？或許吧。但不要忘了，剛才的丫鬟四娘與年輕夫妻都已經證實了，你的確準確繪出了十年前的人物形象，那麼能繪出十年後的並不奇怪。”
    “所以，第三，你究竟是想到了什麼才會生出因為你的介入才導致了那些人的命運如你所看到的畫麵這樣的想法？說吧，你心底裏真正在懷疑的究竟是什麼？”
    小媚兒直直盯著我看，仿若透明的琥珀眼眸中映出了我此刻的樣子，犀利的目光仿佛帶有魔力般，層層剖開我的表麵，直至到達最深刻的地方。
    腦袋仿佛一下子清明了過來。
    迎上他清冷的目光，我遲疑了下，囁嚅道：“我明知道她的未來會發生什麼的，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情順著我看到的軌跡進行，隻想著，如果今日她沒有遇見我，而我也沒有替她作畫的話，那麼事情是否就不一定會如此發生。”
    不用明確，小媚兒也定然知曉我話中的她就是胭離美人。雖然不喜歡胭離這個人，但對她的命運我是憐惜的，所以始終不能釋懷，我的無能為力，冷眼看一段坎坷。
    瞧著我一副蔫蔫的樣子，小媚兒忽然低低笑了，笑著笑著，竟然有種開懷的模樣，我愣住了，從沒見過，這樣比陽光還耀眼的笑容。
    此刻，小孩的容貌一下子奪走了周圍所有的色彩。
    許久許久後，小孩笑夠了，便伸手摸了摸我一副呆怔中的頭，聲音疏朗帶著暖意：“果真如此。我竟還未見過你這樣的……真好，你真好！”
    回過神來聽到此話，我不明所以，而他繼續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跟著你麼？”小媚兒突然挑起一個似乎無關的問題。
    我眨巴眼睛，心想，怎麼可能不知道，一開始不就已經問個一清二楚了麼，正欲回答，便見他笑著搖頭，道：“難道你真以為是眼睛相似所以物以類聚的緣故？”
    我又愕然了，怎麼不是，明明白白的眼睛告訴他我的疑惑。
    “怎麼會隻有這個理由！”小媚兒白了我一眼，然後垂下眼眸，盯著地麵，久久才醞釀好情緒，低低的聲音自下麵傳來。
    “你的人雖然是大大咧咧的，表麵上看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但你的心其實是柔軟的，而且柔軟的不可思議。”
    初見的時候，明明是一片關心，卻硬要裝出一副流氓模樣。
    明明被自己無視的很，卻還很有耐心的交流。
    明明是被氣得幾乎要暴走的了，偏偏最後還是放心不下回頭了。
    明明將自己撿回家之後完全可以交托他人去照顧，卻偏偏要將人放在視線內別在腰間親自照料。
    就是這麼一個人，別扭口硬卻心軟善良，散發著太陽般的熱量，讓他忍不住要留在身邊，取暖。
    還以為這人已經夠好，卻不料其實遠比他想象中的還好。
    小孩抿抿嘴角，道：“你知道麼，其實你沒有那麼重要，重要到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遇上形形色色的過客，然而過客或許會對你生活造成影響，但決定餘生如何過下去的永遠隻有你自己。你憐惜，但已經提醒過她了，所以今後會如何，其實與你無關。對於胭離的命運，其實並不是你無能為力，隻是與你無關罷了。”
    “你固然不忍，但世上命途多舛的人又豈止胭離一個，如果她能聽懂你的話收斂自身，或許會如那位夫人一般改寫命運的篇章，但如果她還是一如既往驕傲如前的話，那麼一切不過因果相報咎由自取罷了。你不必承受太多、惦記太多。”
    請你不要太善良。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小媚兒最想說的其實就這幾個字，可最終還是決定胎死腹中。
    日當正午的時候，我正為這空虛的肚子發愁，便見一身從簡的雲岫含著幾分笑意施施然往這邊走來。
    雖然穿著樸素，卻無減他固有的氣質風度，如此優質的良家婦男在市井中格外少見，竟惹得眾人齊齊放下手中的行當，紛紛對他行起注目禮。
    他的手臂上挎著一隻體積不小的飯籃子，其底下三分之一處繞圈一周繪著好幾幅青梅竹馬圖，逆時針去看便會發現這些圖恰好組成一個有趣的小故事。
    細看之下，我不由咋舌，這兩青梅竹馬盡是個年幼可愛的人兒，難怪雲岫一路上都是半摟著的動作，隻怕是為了防止擁擠人群不小心損了他的心頭好吧。
    在心中恨恨地鄙視雲岫如此古怪喜好的同時，卻並不妨礙我對著挎在他臂上的飯籃子眼中發出雷鳴電閃的光芒。
    待近了，哪怕隔著厚厚一層，我依然能準確捕捉到從飯籃子中飄出來躍在空氣中若隱若現的一縷香氣，耐心等待雲岫將飯籃子的隔層一個個攤開，將裏麵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取出，最後是粒粒晶瑩仿似水洗珍珠般的白米飯，一人一碗，小胖同樣計算在內。
    摩拳擦著掌，強忍著狼吞虎咽的衝動，我衝雲岫笑了笑，方才以極致的優雅撚起木筷子，慢條斯理挑起個精致的作為第一口菜，細細咀嚼。
    現在可不在家裏，怎麼也得自留幾分顏麵。
    “真好吃！”滿足地舔了舔嘴角，一雙亮晶晶的眼眸望向“偉大”的雲岫，我一臉的意猶未盡就如一隻猶自陶醉的貓。
    飯香飄遠，讓不少原本就落在雲岫身上的目光轉移目標，臉上的表情霎時變得很奇妙，我護犢子般環起雙臂圈住一桌的殘羹剩飯，往外瞪了好幾眼……
    畢竟再香的飯菜看了也不能吃，再美的人兒看了也不會變成自家的，於是在我充滿“威懾力”的目光下，敵人紛紛退卻。
    雲岫被我小孩子氣的動作給逗樂了，好笑的拍了拍我的肩。
    “雲岫你就是一場及時雨，永遠會在最恰當的時候恰當地出現。”我回他一記飛眼，諂媚的道。順帶一旁，小媚兒嗤之以鼻的哼唧，以及小胖飽食喝足不屑的打嗝。
    由於現場隻有兩張椅子，所以稍年長的雲岫隻得宣揚他愛幼的高貴品質，站著。
    靠在搖搖欲墜的木棍邊上，聽我娓娓道來今日早上的三單生意，順道，履行替小胖同誌捋毛的義務。
    邊吃著水果，邊長話短說，三言不過兩語的功夫，我就將複雜問題簡單化，雲岫有滋有味的聽著，且為表示專注，話間還不時插入他意味不明的各個語氣助詞。
    由於先前已經得到小媚兒別具心思、語重心長而充滿睿智的安慰，所以在說到胭離美人的時候我也不過是眉不自主蹙了蹙，原本堵住一顆大石的心口早就一派朗月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