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千金鎖 第十九章 落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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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傾城,灑在雲岫如鬆如竹的身姿上。
收拾收拾後,拋下一個悠然眼色,就如安安靜靜地來般,雲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就像是一陣捉不到的風。
雲岫走後,饑腸不再轆轆的我的眼皮就開始輾轉下垂,於是在小媚兒的一番關懷備至(冷嘲熱諷)下,我終於投奔到蓋棉被大軍中去,就連環境都不予考慮,直接趴在桌麵上就瞌睡。
以為不過閑憩了會,可當自香甜的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一下子就發現逛市集的人少了大半,就連旁邊的攤位都空出了好幾個位置,好生琢磨了下天上的一輪紅日,原來已經劃過去了一大段弧,方才知曉,本以為的一會兒實際上已經是兩個多時辰過去了。
可我就納悶了,難道這段不短的時間還沒人上過門,從依舊精神奕奕的小媚兒得出確實的答案後,在深深歎息時下之人缺乏嚐新鮮的熱情外,我還在小媚兒已經長了繭的耳邊不斷呢喃道:“古人雲:紅顏禍水。誠不欺我。”
悲愴的情緒沒生出來多久,第四位顧客終於姍姍來遲。
男子一身儒雅,卻夾雜著書生固有的酸臭,三步一退的步伐,看起來是十分猶豫。
生怕這人最終會灰溜溜的跑掉,我立馬展顏一笑若春風,伸出個食指,朝向他,勾了勾。
男子遲疑了會,往自己周圍看了看,確認身邊並沒有其他人,便忐忑的指了指自己,小鹿斑一樣的眼睛似乎在說:我?
模樣可憐兮兮的,顯得人格外懦弱。
我笑著點頭,然後攤手擺出一副邀請的姿態。
男子緊緊握了握拳,像是在自我鼓勵般,最終僵著脖子硬著身子扯著下彎的嘴角一步一步挪過來。
當坐了下來的時候,他渾身放鬆的長籲了一口氣,像是經曆了一場大戰後逃出生機般,徹底逗樂了我,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聽到笑聲,男子後知後覺的漲紅了白皙的臉蛋。
我咬住下唇,歉意的頷首。
男子驀然昂首,鼓著腮,臉紅脖子粗,可聲音卻小的幾乎歇息,“我……”
一字之後,再無他話。
這時候,小媚兒遞了一支毛筆給他,淡淡說:“寫個字,放鬆一下。”
說著,將一張幹淨的紙鋪到他身前。
不知是領悟到小媚兒舉止中的善意,亦或是毛筆真有著魔力,男子怔了下,提著筆便按著紙張寫下一首靜心的詩。
其間,男子的氣場忽然強大的嚇人,專注的、犀利的、唯我獨尊的,與前一刻的膽小如鼠相比如同徹底換了個人一般。
我與小媚兒齊齊一愣,再看男子的時候免不得多了一層別有心思的打量。
男子放下筆後,仿佛所有的力量突然被抽空了,原先的身嬌體弱再度回歸,隻是這一次,他的舉止間多了一份從容。
提著男子的筆作放到一邊,我噙著一抹讚賞的笑意,與他說道:“穿越時空,逆天改貌,十度春秋。你要前,要後,抑或兩者皆要呢?”
男子愣了下,然後局促的笑了。
聲若迷離:“我……我……我想知道……十年後的我是怎樣的!”
說著話,手小搓著,似乎這樣便能排遣緊張。
男子還說,他其實留意到這邊已經很久了,甚至在第一個客人上門之前。
隻是當時不屑一顧,就像身邊眾多同窗一樣,心中總有股自命清高,所以路過了,也不過是頓頓腳步,路還是得繼續。
然而在跟著同伴走了好一段路後,還是中途掉了隊回到這地方,隻因心中一抹隱隱約約的牽絆在遠離之後不但沒有趨弱反而愈漸清晰。
可後來看著居於一偶的小攤以及小攤上似是不務正業的兩人一獸,一股子熱的腦子一下子就冷卻下來了,種種顧慮閃過眼前,腳便像生了根般。
哪怕三趟客人已過,對攤子的興趣已經滿得仿佛要溢出來,還是自甘情願對一個已經無人問津的攤子默默關注。
不知不覺,兩個時辰就過去了,哪怕是滴落的水都能聚成一個小窪,“上前去”的薄弱念頭終於凝聚出勇氣……踏出了第一步,後續的發展便順理成章。
男子眼眸一閃而過忐忑的光芒,我意味深長的朝他笑笑,道:“這趟選擇你倒是做對了!”
說罷,將手上已完工的畫像遞了過去。
宛如燙手山芋一鍋端到身前,男子的身子霎時僵硬,手腳不曉得該怎麼放,眼睛更是條件反射般的閉了起來。
我不客氣的任笑意在眼內流淌,隻覺男子紅了耳朵的小白兔模樣實在有趣,就連一旁的小媚兒見到這一幕,嘴角也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隻道自己又添笑料了,帶著尷尬,男子緩緩睜開眼眸,偷偷瞥了我與小媚兒一眼,方才將目光往雙手捧著的一頁畫紙挪去。
無人能知,此時他的雙手已經被汗液濡濕,神經緊繃的幾乎要斷;無人能知,他是鼓起了多麼大的勇氣,帶著怎麼一顆虔誠的心膜拜一般去看這一畫像……
十年寒窗,士子總願功名利祿、一朝朝堂,這事關雲端與泥巴的未來,就在這薄薄的一頁紙中。
明明該羅列一大堆的理論去取笑的,將人之將老畫出來並不可笑,但將人的未來透過畫作預知,難道不可笑麼,可是,笑不出來,心中有道聲音在反複告知:也許是真的,會是真的。
閉起眼的時候,就曾自問,如果十年後的自己,依然落拓,終與廟堂無緣,那麼會心死成灰麼?
會嗎?
……不會的!
寒窗苦讀為何,是一展抱負,是將知識化作力量、用理論指導實踐,是為了提高國家軟實力;學而優則仕為何,不為爭一朝名望、青史留芳,但為天下大同、黎民安居。
所以,盡管終究泯於眾人之間一生無成,但隻要心存偉大便終會成就偉大,哪怕默默無聞居於一隅,也會有人需要,而隻要還被人需要著,如此即可。
心中一直深埋的想法從沒有像現在這麼清晰過,眼眸劃過一抹堅定的光芒。
畫中景況,似是一茶話會,主角是主席位上愀然端坐的青年男子,一身儒雅卻眉蘊犀利,睥睨捭闔間,張揚一代文豪的意氣風發。
男子,臉上表情七彩紛呈,手哆嗦著,幾乎執不住一紙畫卷。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穩住,支起身,沉吟了會,隻覺不妥,於是站起身來,然後彎下了那挺拔的腰肢,言簡意深道:“謝謝!”
光潔的的額頭隱沒,絲毫瞧不出他臉上的情緒。
對上一個直插眼睛的雅致發髻,我鼓搗一下語言,好整以暇道:“無論有沒有我,你始終還是會走到那一步的,隻是我的意外出現讓你提前知道這事罷了。”
就如小媚兒所說,過客終究是過客,看風景的人與風景中的人終究是不一樣的,此時,我已經很能消化自己的定位。
“你真覺得我能成功?”男子蹙著一副愁眉道。
雖然預知如此,但過去幾年的落魄處境讓他根本沒有足夠的底氣去接受,所以激動之餘,便是深深的不自信。
“你知道的……”提起手邊男子先前題的字,攤手。
“你才華橫溢,而且肯努力,有追求,不缺耐性,甚至能打破一些固有的陋習。”挑眉刮向男子在過來之前的窺視之地。
“隻但願……”頓了頓,我眨了眨眼,直勾勾看著對方,緩緩接上後話。
“你心中的明燈永不滅,一葉扁舟永不改航。隻但願……在曆經風雲詭譎後你的心依然如此刻的純粹。”
男子凝滯了臉容,然後滿臉堅毅的重重點下頭。
我開懷的笑了。
直到他走,也沒有告訴男子,未來的他曾幾度迷失在權力與奉承當中,周轉在形形色色的人之中如魚得水,再不見如今幹淨澄澈的靈魂,隻是最後總會懸崖立馬,始終不曾踩過底線。
或許是因為今日的一番承諾吧,契入靈魂,猶如醒言警鍾,或許吧,誰曉得呢?
於君,他是肩膀手臂,一大助力;於民,他功大於過,正名於史——如斯即可,又何必多說。
男子走後不久,第五位客人緊跟著就來了,耄耋龍鍾卻依舊精神矍鑠,被一眾中青少年攙扶著、簇擁著、跟隨著,這陣仗之大令人側目,不外有眼色認出老人的身份,忙不迭恭謹敬道:“老太君。”
老太君的來頭比之美人胭離更要命,因為年老病弱纏身的關係,幾乎都是在宅院中修養著,而今次她的出門距離上次出現在群眾麵前已經過去五年有餘,所以此番意外出場又掀起了一陣人潮,老太君也不做派,不時往周遭的人微笑頷首,倒是顯得親切和藹。
到了攤位,老太君也不羅嗦,坐下來後直接就道明來意。
她說。
當年老爺還在生的時候,兩人未來得及繪上一幅畫像,待他去世了,方才替他繪了唯一的遺像放在先人堂前。
如今她也已經行將就木,遺像的事情也該提到日程上來,隻是人老了衰老便更快,何況老爺已經走了好幾年了,她覺得更年老色衰的自己會配不起她老爺,所以就想來繪個十年前的畫像,好讓她看起來與她老爺更登對,哪怕隻是兩幅遺像。
說到最後,老太君蒼白的臉上浮上了一層緋色,宛如嬌羞的少女一般,此番耿直,直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動容,就連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