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盡  第七十一章 今朝明朝(六)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8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蔓青站在齊公館的門口,用力去敲門上的鐵環。不多久,有人來替她開門。她因為剛才的奔跑喘氣不止,聲音也變了調,“我要見……你們家少爺。”管家從頭到尾看了她一眼,詫異道。“這不是佟小姐嗎。”管家立刻打開了鎖讓她進來。蔓青筆直就要往裏頭衝,管家在身後喊道,“我們家少爺已經走啦!”
    蔓青回首,臉在殷紅色的落日下卻顯得蒼白。她顫著雙唇問,“什麼時候走的?”“有半個多小時了。”蔓青垂下頭,不禁笑了,她終究還是遲來了。她和齊炎仿佛總是這樣錯開,當年在北平是,如今也是。她打開懷中的木盒子,那盒子已經被她捂暖,盒中的鐲子熠熠生輝。她取出鐲子戴在自己的左腕上,光潔的鐲子襯著她纖細的皓腕,格外好看。
    “能讓我去一下他的書房嗎?”蔓青語氣是懇求的,“我隻想把一樣東西還給他。”管家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好吧。你跟我來。”蔓青隨著管家進了廳堂,廳堂裏空蕩蕩的,什麼人都沒有,管家對著她說少爺已經把下人全都遣散了,給了遣散費,帶著少夫人和魯爺離開了。上了二樓,在走廊一側的門前站立,管家歎道,“少爺臨走時把書房的鑰匙交給我,讓我一定要定期打掃。”他將鑰匙插進門洞,吱呀一聲書房的門開了。
    蔓青走進去,直直站立在他平時經常入座處理生意的書桌前。書桌上玻璃煙灰缸裏的煙蒂還沒有完全燃盡,半個多小時前,他應該是待在這裏的吧,吸著煙,他會想什麼?自己從始至終都拒絕要和他一起離開,這樣的毫不留情的決絕,他會有多失望?蔓青抽出木盒子,轉到書桌的另一邊,看著書桌上的手劄。她的視線落在書桌下麵一個半開的抽屜上,她想將木盒子放進抽屜,至少她想留下這唯一的紀念,也是屬於他們的往事。
    眼睛無意間望見裏麵的一堆信,最上麵一封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蔓青收。”她將那疊信封全都拿出來,攤在桌麵上,整整九封,每一封上麵都是一樣的字,此外還有一張被四四方方折的很好的紙,紙的一角已經被焚燒過,有些焦黑。蔓青不受控製地打開那張紙,上麵的字,她不會忘記,也不可能忘記,是當初她約他去小旅館的時候寫下的邀約信。為什麼?為什麼他一直存著這張紙……蔓青抽出旁邊信封中的紙,紙上隻有四個字“生日快樂”。她整個人一片混沌,指尖顫抖地依次拆開那些信封,每一封都是如此,隻有那單薄的四個字,“生日快樂”,底下有落款日期。整整九年,整整九封信,他每年都會這麼做,在他們分開的七年間也是如此,做這些徒勞的無用功。蔓青押平那些紙張,然後頭靠上去,眼淚就這樣潰堤,彙聚成河,伴著懊悔、慚愧、一往無盡的傷痛落下,沾濕了那些信紙。
    “齊炎……”她對著空氣叫出齊炎的名字,回應她的隻是冷冰冰的清肅。然後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再也難以壓抑長久來的感情,隻對著這些信,隻對著這間空蕩蕩的房間傾訴。她真的是個傻瓜,以為七年的時間隻有她在哭哭找尋他的下落,她以為是自己一直傻透了,從而放不開思念,原來不是這樣,是她太過自以為是,是她從來沒有讀懂過他。
    晚風沁心的碼頭,鳴笛聲聲,遠處天邊最後一抹紫紅色映照在江麵上,粼粼的江水色澤漸漸暗下去,暮色深沉,這座城市很快又要被黑色籠罩。江水拍打岸邊停靠著的船舶,岸上,很多人在進行著離別告慰。
    齊炎的車也停在那裏,他拉開車門,下意識收緊了襟口,入秋了,開始感到絲絲涼意。身邊,易羅裹著長毛衣,手提行李走下車,她舒了一口氣,回望四周,“居然就這樣要離開這個地方了。”說不出是欣喜還是落寞。“這是個鬼地方。”齊炎接了她的話,眼神有些陰鬱,“如果可以,再也不回來。”
    魯爺也下了車,齊炎看了他一眼,“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不到最後不會放手。”他指的是和董家熬到底,徹底讓他們永無翻身之地。可前幾日,魯爺卻來找他,說已經撤下所有和日本人合作的資金,打算一走了之了。魯爺聽了他這話,不由得瀟灑擺了擺手,“不值得。”齊炎挑眉,“哦?”當初是怎樣的付出,無論如何都不會撒手,而如今,卻是這輕飄飄的三個字。魯爺依舊長袍馬褂,微闊的身材掩在馬褂中,倒還不失風采,他燃了一根煙,說道,“日本人太狂了。”他本欲與他們合作,給予董家致命的打擊,可這所謂的合作,背後卻是深藏著陰謀。日本人似乎一直在布局,從蹄鐵跨上東三省開始,隨後的倡導大東亞共同繁榮圈,南下攻城掠池,魯爺混了世道這麼久,饒是明白和豺狼毒蛇合作,最後的結果隻有被反咬一口,更何況,漢奸這罪名他擔不上。
    郵輪發出長鳴,這是出發前的最後一聲鳴笛。易羅扯住齊炎的衣袖,“我們上船吧。”齊炎抽回自己的手,對著魯爺道,“麻煩魯爺先帶她上去,我在這裏等淮陽。”魯爺瞥了他一眼,這一眼別有深意。易羅跟著魯爺上了船,隨後踏上甲板,手撐著船杆俯望依舊站在碼頭的齊炎。齊炎雙手插在口袋裏,佇立在車子旁,不久還是等到了淮陽。
    淮陽先下的車,隨後後車座門一開,露出一張滿是淚痕、怯生生的小臉。淮陽領著她到齊炎麵前,“這就是蔓青小姐身邊的小姑娘。”齊炎眯起雙眼打量她,隨後笑著問,“叫什麼名字?”雪兒抬起頭,發絲佛過,被未幹的淚水沾上。她說,“我叫雪兒。”齊炎點點頭,對著淮陽道,“你帶她上船吧,船馬上就要開了。”淮陽聞言詫異道,“少爺,你……?”他似乎猜出了齊炎的用意,頓時不可置信,“少爺,你是說,你不走?”
    “我還有重要的事。”淮陽說道,“少爺,上海如今何其危險!你一定要和我們一起離開這裏!”齊炎對他露出笑,可開口的聲音卻是果斷而不容抗議的,“這是我的命令,我讓你帶著這姑娘上船。”淮陽捏緊了行李,“少爺……”“我會去的,我會想辦法和你們會和。”淮陽搖頭,他們都很清楚,這一別,不知今夕何夕,戰亂誰能控製?今天的上海能燈火輝煌,明天就能淪陷!然而,他做出的決定又有誰能改得過來?
    “保重!”淮陽再不言語,對著雪兒道,“我們上船吧。”雪兒跟著淮陽,再看了看齊炎,低頭沉默不語。順著梯子上了船,就感覺船身震動,船要開了。碼頭的繩子已經開始鬆開,甲板上的易羅發現了不對勁,眼睛死死盯著碼頭上熟悉的身影。她猛然回首,對著魯爺道,“他……他根本就沒有打算走?!”魯爺笑了一下,“是。”易羅捂著心口,顫聲道,“那你早就知道了?”魯爺望著齊炎的身影,沒有回答他。“為什麼?為什麼!”易羅聲嘶力竭地叫起來,她轉身就要奔到底層,她現在隻有一個瘋狂的念頭,那就是下船!魯爺從身後扯住她的手腕,她一陣激痛,整個人胡亂掙紮,“你們這些騙子!為什麼不讓我下船!”
    “來不及了!”魯爺低聲吼道。易羅整個人軟下來,癱在甲板上,她手撐著船杆,忍不住低聲哭泣,是的,她知道來不及了,碼頭的繩子已經被徹底鬆開,龐大的遊船脫離了港岸,在夜幕快要沉降的時候,化開江麵,駛向她陌生的地方。齊炎的身影越來越遠,模糊在視線中。她跪在那裏,低聲呢喃,“為什麼直到最後,你都不肯給我機會?”一個永遠伴在他身側的機會。一顆心,失了,徹底的零碎。
    齊炎望著漸行漸遠的遊船,終是收回視線。他剛想開車門,卻感覺有人奔向自己。詫異地轉身,卻見雪兒重重喘著粗氣立在自己麵前。“齊少爺。”雪兒平複了心緒,然後在他麵前站定。齊炎皺眉,“你怎麼回事?”雪兒唯唯諾諾地站著,局促不安,“我和蔓青姐姐說過的,要一直在一起,我不能離開她。”齊炎眼神一動,勾起唇角,“小丫頭,你可想好了。”雪兒點頭,在他目光注視下竟然有些臉頰發燙。
    “上車。”齊炎對著她說道。雪兒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子緩緩駛離碼頭,從此刻起,她又多了一份危險,可她不在乎,甚至是雀躍的。
    蔓青微睜著眼靠在書桌上,眼睛很澀,很幹,可她不想挪動一寸。周身很冷,心無盡地沉到穀底。她再次閉上眼,一瞬間卻聽到書房門外急促低沉的腳步聲。蔓青一個哆嗦,緩緩抬起頭。門就在此時被人擰開,蔓青手握著信紙,握到泛白,她就這麼怔然地望著門外的人。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