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盡  第六十九章 今朝明朝(四)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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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彎進一條弄堂的時候,前方強烈的車燈籠罩過來,徐老板感到一個急刹車,頓時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前衝,眼鏡掉落在地上。徐老板俯下身一邊摸自己的眼鏡,一邊沉聲問,“怎麼回事?”“老爺,前麵有車子堵住了我們。”
    弄堂並不寬敞,正好能容納一輛車和幾個人的寬度,容不得他們掉頭就走。徐老板用手擋住刺眼的車前燈,拉開了車門。前麵的確是有一輛車,車上的幾個人下來,圍住了徐老板。徐老板頓時警覺起來,“你,你們都是誰?”“徐老板。”修長的身影走上前,站定在他麵前,“徐老板當真是缺女人?”戲謔的音調,暗諷的笑容,借著月光,徐老板看清了來人。
    “你……”徐老板望著他道,“齊少爺倒是好興致,這個架勢是什麼意思?”他掃了一眼周圍,恍然一笑,“齊少爺是看上我車裏的女人了?難道,為了一個女人,你打算對我大動幹戈?”徐老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齊少爺應該知道我不是無名小卒,就算你齊家基業再大,在上海再不可一世,動手找我麻煩,也是要付出代價的。”他自信十足,竟有些得意洋洋。齊炎睨著他,嘴角勾起冷笑,:“有何不可?”
    徐老板一愣,“你說什麼?”“我說,打你,有何不可?”齊炎依然笑著,卻一揮手,“淮陽。”他叫了身後的男子,“去搜徐老板的車。”淮陽立刻跑到徐老板的車那裏,打開車門,“少爺,佟小姐果然在。”徐老板惱怒道,“你們!”齊炎低頭,靠近他耳朵,警告意味十足,不容置疑地一字一句道,“徐老板,今天我可以放過你,但如下次再讓我碰到,你就不會這麼完好無損地離開了。”他拍了拍徐老板的西裝繼續說道,“絕不容許你再對蔓青動腦筋。”
    “你們什麼關係?”徐老板是真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出,他反複端詳齊炎,再回頭看著已經半睜眼睛的蔓青,“我原以為她是董家的人。”他喃喃開口。齊炎並未理他,而是開口道,“徐老板,你可以離開了。”徐老板背過身,有些踉蹌地回到自己的車邊,眯起眼望著蔓青。她不是個簡單的交際花,董齊兩家是水火不容的世仇,這無人不知,而眼前這個小女子,竟然能和兩家都牽扯上,這樣的人,看來自己是惹不起的。
    “我們走。”坐在車子裏,徐老板閉眼說道。車子緩緩倒退出弄堂,消失在夜色之中。溫涼的水落在蔓青的手臂上,她此時已經有些清醒,夜空滑落沁涼的雨滴,她靠著牆,平複自己的狂烈心跳,用手撐著頭,直到陰影打在臉上,她才抬起臉。
    “你被他下了藥。”齊炎扶住她的肩膀說道。蔓青這才明白自己的暈眩和不規則心跳從何而來,她推開齊炎,“謝謝你,能送我回去嗎?”“回哪?”蔓青望向他,“當然是仙樂斯。”齊炎上前拉住她的手腕,“那裏不是你的家,跟我走。”這是他第二次這樣要求。第一次也是下雨天,那時的她已經決定徹底放棄對他的執著,她拒絕了他,而這次……蔓青嘴角輕噙著笑,“你好像太過自以為是了。”
    她看著他的手,瞬間用力甩開,“今天晚上謝謝你,不過,別以為這樣我就會聽你擺布。”她慢慢向弄堂口走去。“要錢是嗎?”背後冷得可怕的嗓音響起。蔓青一滯,停住了腳步。齊炎走到她跟前,用眼神將她禁錮住,“你不是說過,隻要我肯出錢,就可以?”蔓青顫著雙唇說,“那看你有多大的能耐,肯出多少。”齊炎從胸前口袋裏掏出一疊紙幣,放在她眼前,“這樣,夠不夠?”蔓青咬住下唇,幾乎要敗給他的固執。她背過身,“算了,即使你出再多的錢,我也不會……”
    “你看著我。”他扶住她雙肩,疾言厲色,“沒有董家,沒有仙樂斯,為什麼不能?”她不再是董韶之的未婚妻了,她也可以完全離開白欽的羽翼,為什麼不能?“可是有易羅。”她淡淡地開口,齊炎卻笑了,“因為她?我會處理好這一切。”蔓青搖頭,“不用了。就算她走了,你覺得我們還能再回到過去,回到小時候?早已經不同了,齊炎,我已經看清,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了,你……好好對待易小姐才是真的。”她扯下他放在她胳膊上的手。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她不想再沾上他。
    “你知道,上海撐不了太久了。”齊炎說道,“我的本意是帶你離開這裏。”蔓青幽然一笑,“這裏不是日租界,他們動不了,況且,我已經不想離開這裏了。齊炎,我不曉得你怎麼得知我在仙樂斯的,但你知道,我一旦做了決定,是更改不了的。”齊炎從她背後貼近,然後緩緩環住她的腰際,蔓青整個人為之一僵,想要掙紮,他卻用手牢牢桎梏住,雨下大了,落在他們的頭發、衣衫上。、
    “在北平的時候,我就承諾過你,會一直照顧你。”他幾不可聞地開口,“可我沒有做到。當年在火車站,並不想狠心落下你,隻是那時身不由己。”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解釋當年的一年之別,蔓青咬住下唇,歎了口氣,“那又如何呢?”走到如今,無論是否出於自願,卻一步錯步步錯,到現在,落子無悔了。“齊炎,不要再和董家鬥下去了,離開上海吧,這裏不是什麼好地方。”她和他都明白,在這裏,有殺戮,有爭強,有明裏暗裏的洶湧潮動,他們被這個地方牽扯羈絆,才到了今天這一步。誰不想回到過去,但早已無可能了。
    齊炎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我說過,我一定會帶你走。”聲音太過堅定,也太過篤定。蔓青抽出自己的手,“齊炎,不要這樣。”他鬆開她,眼裏斑駁的光忽閃著,他望著她退後,再退後,“蔓青,你等著。”他背過身,進了車,帶著齊家的人離開了。蔓青站在那裏,怔怔地,直到雨水讓她眼前模糊,她才對著眼前空蕩蕩的弄堂吐出煙霧般輕渺的話語,“齊炎,再見。”再也不見。
    回到仙樂斯裏,雪兒早已焦急在等她。見蔓青有些失魂落魄,雪兒立刻迎上去,“姐姐,你被雨淋濕了。”蔓青回過神,望著雪兒的臉,“雪兒,是你告訴齊少爺徐老板把我帶走的?”雪兒點頭,“是的,姐姐你信嗎?我有預感,徐老板給你灌酒絕非好意,我看著他帶走你,卻沒有辦法阻攔,恰好你們剛離開齊少爺就來了,我告訴了他,他追到你們了嗎?徐老板有沒有對你怎樣?”蔓青揉著她的發絲,溫柔地看著她,“我很好。雪兒,可你不是喜歡齊少爺嗎?如果沒有我在中間,對你而言豈不是個機會?”
    雪兒聞言盈然大眼被水霧蒙住,“姐姐,可你對我而言重要太多了。”蔓青心中一酸,拉住雪兒的手。雪兒對著蔓青,將頭上的發簪以及耳墜全取下,扔在地上,“那個人的東西,我不要,任何企圖傷害我們的人贈送的,我都不要。”蔓青把雪兒的頭放置在自己胸口,她真的將她視作妹妹。“雪兒,我隻有你了。”
    齊炎回到齊家的公館,擰開廳堂的燈時,不期然易羅正站在二樓手撐著扶手望向他。齊炎一步步上樓梯,送了身上的外套,淡淡地問道,“怎麼了,還不睡?”易羅扯出一抹笑,卻是心事重重“齊炎,我有話和你說。”她側身進了房間。齊炎跟在她身後,把門關上了,皺眉道,“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不,我就要現在說。”她坐在床尾,“這些天,幾乎都見不到你,我想知道你究竟在做什麼?”自從兩個星期前的傍晚,有個人來了之後,單獨和齊炎在書房待了很久,之後那人離開了,齊炎就不同了。他似乎總也忙不完,也很少能見到他,每夜每夜都很晚回來。她心裏的不安逐漸擴大,像漣漪,一圈圈。今天她真的忍受不了了,她可以接受他的冷漠,但卻怕他瞞著她做事。
    齊炎坐在沙發上,明確無誤地告訴她,“我在準備船票。”易羅一怔,隨即問道,“你什麼意思?你是說,離開上海?”齊炎淡然道,“是。”易羅站起身,走到他麵前,“誰要離開上海?你?”她的心落入無底洞,空空的,她害怕從他嘴裏說出的話,害怕他的答案是他要獨自走,就這麼把她拋下,這是她怎樣都接受不了的。
    “我們都要離開。”齊炎坦誠告訴她,“上海恐怕是難以守住了。這是最後離開的機會,一旦等到局勢被日本人徹底掌控,那個時候要離開太難了。怎麼,你想待在這裏?”易羅搖頭,竟然是笑著的,她心裏的不安消散了,因為他說他們一起走。她坐在他身邊,整個身體都熨貼上去。“隻要你和我一起離開,去哪裏都可以。”她聲音輕柔婉轉,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傲慢自負的易小姐。她已經不在乎他心裏還藏著誰,她隻要同他在一起,哪怕顛沛流離也無所謂。這一年來,他磨光了她所有的棱角和性子,她無論對他如何的軟硬兼施,都難以窺探他的心。她挫敗,也終於不得不承認,這世上確實有她努力卻得不到的事物,可那又如何?隻要他人在她身邊,她能像此刻一樣緊靠著他,已經足夠。
    他離開了些距離,依然冷漠,“你這幾天也準備準備,船就要到了。”她有些黯然他始終如一的推拒。過了一會,終是開口問道,“我們去哪裏?”“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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