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盡 第六十一章 殘夢(八)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1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他搖搖晃晃就往她這邊走過來,蔓青快速上了樓梯,他卻搶先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他又喝酒了,那股難以掩飾的酒氣味令她感到微微的惡心不適。他麵上似笑非笑,空氣凝固了半晌,他才道,“怎麼,見著我就走?”她揮開他的手就往前,他伸手捏住她下顎,眸光危險沉寂。她不怕與他對視,眼角一挑,直直望進他眼底。那裏一片渾濁,什麼也看不清,她手中本握著的藥片在無聲的推搡中已經掉落樓梯,此刻她也不在乎了,看他究竟能與她爭鋒相對到何時。
他的目光編織成一張網,密密麻麻覆蓋下來,那裏麵蕩漾著水波,她許久未見的東西。蔓青瞳孔一縮,隻覺惱恨不已,極力去用手推他,下了很大的勁道。他畢竟是喝了酒的,這一刻沒想到她會這麼使力,一下子腳跟沒站穩,竟就這麼往後跌去,從第五層樓梯摔了下去,接著悶哼一聲,最終不動彈了。
借著樓梯間昏黃的光亮,蔓青見他躺在地上,就像沒了聲息。她渾身一顫,便急急跑下樓梯。他的額角擦到了樓梯的扶手,此刻正在流血,看來衝擊不小。蔓青嚇壞了,怕他真的出事,蹲下身去顫抖地用手去推他,剛開始沒有反應,過了好半晌才見他微睜開雙眼,她這才確定他沒有昏厥過去,但情況似乎並不好。“我動不了。”董韶之壓著嗓子,言語間有些痛苦。蔓青猶豫了半天,心裏是真怕驚動董家其他人,就伸手試著托他站起來。
“扶我上樓。”他一邊用手扶著額角一邊說道。血從他指縫中不斷流出,看上去甚為可怕。蔓青手腳冰冷,一時之間也顧不了這麼多,由著他手搭在自己的頸項,沾著水的衣衫很快就貼上來,帶來一片冰涼的觸感。他八成重量都倚在她身上,兩人跌跌撞撞上了樓梯,她的腳步一直虛浮著,有些晃。到了二樓樓梯口。她卻猶豫了,眼神瞥向西邊的走廊。她知他這些日子晚上一直是待在莫蘭的屋子裏的,可此時他這副情態,如何能將他送進莫蘭的屋子?
“回我的房間。”此時他的聲音透過來似乎給了她選擇。她一咬牙,帶著他進了他自己的房間,終於將他摔在床上。
她站在一邊有些無措,直覺想要吸一口煙,渾身胡亂地摸了一把才發現身上根本沒有,煙全在自己房內。“我幫你處理傷口。”冷靜後她說道。無論怎樣,是她推了他才會讓他受傷,她應該這麼做。她想著可能放藥箱的地方,四下一瞥隻看到他的書桌。
於是她轉身就要走到他書桌前翻找藥箱。這時董韶之卻從床上一躍而起,瞬間就在背後拉住她手腕,低聲道,“不用了!”那神情怪異莫名,說話的語氣也低沉沙啞。蔓青見他如此清醒,想著應該沒有大礙,又冷起了臉。“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了。”她抽出自己的手要離去,卻被他板過雙肩,直直地麵對麵。
他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這樣望著她,黑墨似的眼底滾過的是她猜不透的情緒,鼻尖是他滿滿的酒氣味,肩上是他手的溫度。恍惚間,她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種種,想著麵前這個人變戲法一樣的態度和神色,便周身森寒。她張口還未說出一個字,卻倏然間被他扣緊了腰肢,按到在身後的床鋪上。蔓青大驚,頃刻間用力伸手去捶打他的身體,卻不能撼動他半分,隻是讓他更緊地環住她的腰。
董韶之從上而下俯視她,隨後便低下頭來。蔓青側過臉,他的吻落在她脖子上。她腦中哄亂一片,羞恥心排山倒海而來,心裏憤恨道,這算哪一出戲!他當真以為她是自己送上門來任他魚肉的輕薄之人?在這種時候,她心裏隻有極度的失望和憤怒,而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對她做這等事?也許,正如同他所說的,一個男人不可能從頭至尾擁有一個女人。就像他昨日可以進莫蘭的房,今日興致來了,而她恰巧就在,所以就是她了?想到這些,又想到莫蘭今日對她說的話,想到那女人腹中的胎兒,她渾身酸麻到疼。身體是滾燙的,但心卻是寒的。不,絕不能順著他,否則她便是成了他卑賤的玩物。
腦中掠過這個想法的瞬間,手就順著床單的褶皺胡亂想摸東西打他,卻碰到了床頭的燈罩。燈罩被她扯下一半,那晃動著的陰影覆在二人臉上,半夢半幻。他力氣大得驚人,桎梏住她,毫不含糊。
他不響,不說話,隻是態度強硬地扣著她下顎,不讓她移動分寸,接著唇便壓下來。蔓青睜大眼睛,望著瞧他近在咫尺的長睫。她死死閉緊雙唇不讓他得逞,心裏那股火越發濃烈。他加大力度去撬開她齒關,這成了一場沉默的角力賽。她漸漸守不住,唇瓣張開就被他攻進來。她急惱之下牙齒狠狠咬住他下唇。
“呃!”董韶之痛哼一聲,放開她,蔓青趁勢推開他,靠在一邊劇烈喘氣。回首,他半撐在床邊,下唇殷紅的鮮血和額際的血都觸目驚心。他似乎清醒了一般,冷笑一聲,有種危險的意味滲出。他對著她道,“滾。”
蔓青攥著床單的手泛白,渾身都是虛汗、冷汗,汗水沾濕了發髻,滴落在地。她不去回頭看他的神情,也不想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樣有多麼失魂落魄,隻是聽到他這一聲“滾,”如同特赦令一般,再也不顧一切,起身就奪門而出。門扉在自己身後掩上,這一刻卻聽見身後的房間裏青花瓷瓶被扔在地上的劇烈碎響,在這沉凝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那一聲一響每一下都剜在她胸口。蔓青裸著腳奔回自己的房間,趴在床上,甚至用手去扯自己的頭發,都沒有辦法消除心中的茫然。夜半,腳疼又發作,她咬著床單,克製,直到天明才沉沉睡去。
接下來幾日,她都過得有些恍惚,吳媽見她這樣,擔憂萬分,想請醫生來替她瞧瞧,她覺得好笑,自己根本無病,能瞧出什麼來?吳媽在小事上處處刁難莫蘭,蔓青卻覺得沒有必要。無論董家的下人如何不喜歡莫蘭,都沒有董韶之一個人來的重要。而莫蘭呢?她每日著著不同款式的衣裳、旗袍,那波浪卷發上的別致發簪,頸間的項鏈掛飾,耳上垂著的銀亮耳墜,胸前造型精巧的胸針……仿佛生怕董家的上上下下不知那是董韶之贈送的東西。她本就迷人的臉上笑容越發多,紅潤的雙頰透著幸福,不知她是真的幸福,亦或是故意給蔓青看,借以向她示威。吳媽總是背地裏砕她,說她生來就是勾人的。
蔓青可以不去在意她滿身的飾物,卻無法不去在意她腹中的孩子。她不敢去看莫蘭的腹部,怕看到那裏日漸隆起。她想,等到她肚子真正大了起來,也就是自己徹底被厭惡,滾出董家的時候了吧。
那日之後,董韶之幾乎不同自己說話,想必已經無話可說,偶爾在廳堂或是走廊上遇到,她就低垂著頭,匆匆掠過,就好像對陌生人設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防線。接著,他越發無所顧忌地帶著莫蘭出席各種場合,也是,莫蘭明麗亮眼,任何時候都有股難以言說的氣質,走到哪都是備受矚目的焦點,又最會說一些場麵話,交際舞更不在話下,不似自己,無論怎麼學,都是僵硬著笑容,被動地和別人交談,這麼一說,是該帶著她去才更能給他撐場麵不是嗎?她這個未婚妻,已經是名存實亡了。經過這些之後,蔓青已經麻木,冷靜下來後,開始想著自己的下一步。
她不能一直再這樣下去了,在同一棟宅子中,一個男人兩個女人的生活已經讓她快要窒息,她恨自己當初對他感動,竟允諾他回到董家,結果是掉入痛苦的深淵。她要的是豈無他人,維子之故的承諾,可無論是齊炎,或是董韶之都給不了她。
她本不甘心看董韶之和莫蘭就這麼在自己眼前秀恩愛,不甘心見莫蘭就這樣侵蝕她原本的一切,可如今一切的不甘心已經化為泡沫了。他們將自己傷得徹底,傷得體無完膚。興許董韶之骨子裏和他的父親是別無二樣的,可以喜歡一個又一個,愛上一個又一個,這個男人,當他眼中隻有你的時候,可以為你做盡一切,可當他眼中已經沒有你的時候,你做盡一切不過隻是為了得到羞辱。她開始本不信他的薄情,可事實上就是他在莫蘭那處的夜夜留宿,莫蘭肚子裏的孩子,還有他們互相挽著出門時的默契。蔓青已經可以在他們背後冷然觀望著這一切,隨後回頭。她想,幸好,她還沒有愛上,沒有完全的陷落,對,一切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