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盡 第六十章 殘夢(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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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的日子難熬了起來。白天還好,他不在宅子裏,莫蘭也是一直出去的,而晚上便是痛苦的開始。即使鎖著房間,也能不斷聽到從莫蘭房間裏傳來的留聲機裏幽柔的音樂,莫蘭哼著歌,永遠都是心情很不錯的樣子。有時候董韶之回來了,腳步聲從蔓青房間門口踏過去,直到西邊的盡頭,她會聽見他們談笑的聲音,仿佛有能穿透牆壁的魔力,硬生生就能傳到她耳朵裏。她不能捂住耳朵,也不能控製他不去那個房間,躲也躲不掉。隻要一想到那是曾經三叔住過的地方,她心裏就一陣絞痛。
有時候董韶之和莫蘭會在那個房間裏跳舞,伴著音樂滑動舞步,莫蘭的高跟鞋踏到地板的響動蔓青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可以甚至當著她的麵,挽著進那個房間。她總是在黑暗中躺倒在床上想著這麼晚了,他們在那個房間,除了跳舞,還能做什麼?
吳媽的歎氣聲不斷,嘴裏一直罵莫蘭是個不折不扣的禍水,“這個蹄子,生來就是禍水。”可也愛莫能助,想不出法子安慰她,更沒有辦法將莫蘭攆走。她就是個忽然出現在蔓青世界中的人,打破了所有的寧靜,打破了蔓青唾手可得的承諾。她似乎就是用來嘲笑蔓青的,你以為你當真就是董韶之心裏的唯一?一輩子的唯一?
她沒有任何辦法,也忍住了要去找金薇出來的衝動。能責怪誰呢?這本就是她自己選擇的,當初斷了自己的後路,以為他終是能對自己一輩子好的那一個人。可是她這是又錯了一次麼?董韶之和齊炎,究竟誰更殘忍?誰更能將她傷到體無完膚?
清晨的霧靄很重,露珠掛在芭蕉樹上不肯垂落。蔓青早早就醒來,躺在床上,被窩裏越來越冷,她下床披了件薄外衫,推開門,外頭走廊稍暗,她靠在樓梯口往下望去,廳堂內靜悄悄的,這個時候連吳媽都沒有起床。她手有些抖,從外衫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包煙。三叔最愛的牌子。那是吳媽在收拾三叔房間的時候發現的,此刻她隻想吸一口來驅逐心裏的寒意。恰巧西邊走廊盡頭的那扇門打開了,發出輕微的聲響,微光從房裏透到走廊地上,她一頓,朝那邊望去,暈暗之處隻見有人影從那邊走過來,越發的靠近。待那人踱出了那片昏暗,她才看清。他皺著眉用手揉眉心,神色不是很好,那隱隱飄散過來的酒氣很是濃重,想是昨晚喝了不少。董韶之直到這時抬頭才看見蔓青,身形明顯一僵。
二人在幾步之遠的地方視線空中相遇。她這才清清楚楚看明白他身上的穿著,一襲睡袍裹身,很隨興的模樣,襟口甚至還敞開著。她雖知他經常在莫蘭的房中過夜,可從未如此真真切切地就這麼撞到過,那感覺就好像讓人生生在臉上摑上一掌,而後笑著貼上去再添上一掌。她緊緊抿著唇線不發一語,種種狼狽難堪之情若潮水吞沒她,而董韶之似乎已經從剛才的詫異中回複過來,慢慢走到她身邊,輕笑道,“怎麼,睡不著?”
她站直了身體,轉頭不去理他。她現在隻想逃開,逃到不用被他和莫蘭用眼神淩遲的地方。可手腕傳來的痛楚讓她猛然回頭,“放開我。”語氣倔強不已,帶著些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怎麼,生氣了?”他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她,捏在她手臂的力道大得驚人。“是不是覺得很受傷?可以後你得漸漸習慣。”
“受傷?我為什麼要覺得受傷?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她亦是想盡快掙脫,又氣又惱,心中又酸又無力,他的臉在麵前放大,她隻覺得自己錯看了人,“我隻是不甘心。”她說話間嘴唇都在顫抖,“不甘心就這麼被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甘心拱手把這裏的一切都送給她……”
“好,很好。”董韶之沉默片刻後,鬆開她的手,“也對,你的心本就不在這裏,從來也不在這,如今我對你也膩了,這不正好?若你要離開董家,我絕不阻攔,若你要留下,恐怕也隻能接受現狀。”他說得清楚說得明白,蔓青臉一陣慘白,即將要偽裝不下去,顧不得他作何反應,即刻進了自己的房間,將門狠狠關上,背抵著門深呼吸。
好難受……渾身都難受,胸膛裏好像有個無底洞,怎麼都填不滿。好想抽煙,抽一口,不是都說煙是個好東西麼?她把煙蒂從外衣口袋掏出,動作太急切了,東西掉在了地上,她蹲下身去撿,然後點燃西式的打火機。那火星被點燃,照得她的臉橙紅,終是將那抹蒼白抹去。她將煙蒂靠近嘴邊吸了一口,頓時那股味道直衝咽喉,瞬間無法呼吸。她嗆得劇烈咳嗽,喘息不止。吸第二口、第三口的時候,這種感覺好多了,她曾經極度厭惡煙的味道,現在坐在地上,看著煙霧升騰而起,腦中暈乎乎的,竟平複下來。也許煙,真的是個好東西。
蔓青似乎抽煙抽上了癮,她開始哪都不去,也不出門,終日坐在房間裏抽煙。吳媽勸過也阻止過,可她就是鐵了心似的,怎麼都戒不掉。逐漸的,身上也帶著一股煙草味。她喜歡靠在落地窗前,望著院子裏的芭蕉樹抽煙,直到煙霧將那窗子都弄模糊了。吳媽又氣又無奈,心道一定是因為莫蘭的到來才會使董家的氣氛如此糟糕。蔓青所說的給莫蘭一個月的期限早已過去,但似乎她已經不去在意。
莫蘭依然時常在自己的房間裏放歌,輕輕跟著哼,然後跳舞,那是她的樂趣。漸漸地春天就要過去,。悶熱潮濕的黃梅季節來臨。那日,蔓青靠在樓梯口抽煙,那煙霧彌漫到空氣中,連樓下的廳堂都被擴散到。莫蘭正獨自坐在那裏吃飯,董韶之還沒回來,她自己一個人對著一桌的菜,吃得意興闌珊。莫蘭放下碗筷,站起身抬頭,和樓梯上的蔓青視線想接。
蔓青已無力對她冷笑,隻見她擺動著腰肢,一步步上了二樓,就這麼站在自己麵前。“怎麼了,莫小姐?打擾你吃飯的興致了?是我抽煙影響了你麼?隻是我也沒辦法,控製不住。”蔓青神態自若,又抽了一口,吐出煙霧。莫蘭靠近她耳朵,就在她耳畔低聲道,“你抽煙影響我根本沒什麼,隻是,我怕你影響了我肚子裏的孩子。”
蔓青眼前湛黑了一片,有那麼一刻她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孩子……她清晰地聽到了莫蘭的話。眼前的景物顛倒旋轉,她緊緊握住欄杆的手泛白,隻能勉強支撐住自己。莫蘭嬌豔的臉在自己麵前放大,那淺淺勾起的微笑,雖然不含任何嘲諷的意味,但在蔓青眼裏就是一根怎樣都抹不去的刺兒。她隻覺得全身虛軟,在莫蘭麵前,她毫無籌碼,現在僅隻有所剩無幾的自尊。“是麼?恭喜,這下你已經沒有後顧之憂了。”蔓青越過她,挺直了背脊走回自己的房間。她靠在窗邊,那株花葉蔓常春已經好幾日沒有為它澆水了,如今垂著枝條似乎興致萎蔫。她記得前些時候,她剛和董韶之訂婚那段日子,他似乎比她更為勤奮照顧這株盆栽。他說這是他母親留下來的,沒想到她也會如此歡喜。
蔓青用手撐著頭,坐在梳妝鏡前。原來一切曾有過的被他照顧、溫情對待的畫麵全是虛幻的。是她輕易錯信了人,還是男人本就多是善變的,就像董韶之自己所言,沒有一個男人會永遠守在一個女子身邊,待她好,為她遮風擋雨。蔓青本就貪圖的不多,隻希望能有人真心相待,即使平淡一生也足以幸福,就像她的母親和父親,即使窮苦,但兩人相守的日子也是歡笑居多的,這樣就夠了。難道這也成了她的奢求?
她伸手拿過床頭的那卷畫,將它展平。那日她將畫打碎,他還說,日後要找框將畫表起來放到他房間。言猶在耳,卻隻有她一個人記得了。
外頭響起了驚雷,轟隆一聲令人發寒。每年一到梅雨季節,這天說變就變,傍晚時還雲霞滿天,如今,卻已是傾盆大雨了。自從上次在華家商鋪腳受了傷,便落下了病根,每到天氣陰冷或者下雨,她的腳踝就難受得緊,那疼痛仿佛凝固在血液裏,揮之不去,疼到無法入眠。蔓青躺在床上,額際都是汗水,卻不發一聲。腳有些抽搐,抬一下都疼。她整個人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
實在難以忍受了,她翻身而起,想去樓下找止痛片。沿著走廊慢慢摸索到樓梯口,隨後打開了樓梯邊牆上的燈。在樓下廳堂的櫃子裏翻找了片刻,總算找到了。連水都來不及喝,她仰頭將苦澀的藥片吞入腹中。大門傳來轉動的聲音,她心裏一驚,這個時候,隻能是董韶之了。她不願見他,一分一秒都不願意,背轉過身就要離去,卻見他就這麼站在門口,渾身被淋了個濕透,雨水順著發絲嘩然而落,在地板上積聚成一灘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