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珩想了一會兒還是疑問連連，猶豫不決，不過架不住蘇心妍的一哂二嘲三譏誚的鄙視攻勢，轉念想想，若跟……嗯……跟……紫陌——這個熟悉到骨子裏的名字，有多久沒喚過了——徹底撇清關係，讓紫陌去追尋屬於自己的幸福總是好事，雖然他不了解蘇心妍，蘇心妍也不了解他，不過既然是好心的善意，為了紫陌，慕珩也就勉強接受了。
    雖然始終對於蘇心妍的好意有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抱有擔心，並且覺得冒充女孩子男朋友並不是件好事。
    但畢竟紫陌過得好對他來說更重要。而且於沁南知道他跟紫陌的過往，於沁南那眼睛刮骨似的，刮他一眼他就立刻覺得體無完膚沒有立足之地，怎麼能讓紫陌也慘遭這種殘酷！想到這裏，慕珩決定死活做了再說。況且冒充男女朋友這種事怎麼也是女孩子吃虧，人家蘇心妍都不介意，他反倒扭扭捏捏實在說不過去。經此一役，慕珩不僅對蘇心妍刮目相看而且有那麼點感恩戴德。自此腦海裏所有關於蘇心妍的醜惡形象統統被顛覆，慕珩開始認為她是個好人。雖然愛挑刺，愛損人，愛八卦，愛錢如命，無理占三分，有理就不依不饒，但是這樣的她肯為素未謀麵的紫陌設想，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好人啊。
    然而事實證明天下的確沒有免費的午餐。第二天早上他送蘇心妍上班——蘇心妍要求的，理由是培養假戀感覺，“你不想你的心肝初戀女友一眼看出來咱倆是假的以為你故意氣她然後自尊心嚴重受挫從此一蹶不振蹉跎歲月到天涯吧”——一到她公司門口他就平白無故挨了她同事一頓暴打。那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男人暴怒之下一束鮮花踩到地下上來送了慕珩一個結實的耳光，惹得蘇心妍二話沒說就捧著慕珩的臉殷勤叫親愛的不要緊吧。
    幹脆利落便成就了一幕“小白臉上位，壓倒東宮”的冤獄。
    慕珩的耳朵被打得隔天還嗡嗡直響，最後蘇心妍為了補償過失，很慷慨地說這個月水電費我包了。說起來他們也算是兩不相欠。但事實上蘇心妍為這一幕悄悄謀劃很久了，總之她為了不讓“所謂”的追求者騷擾，寧可便宜才認識十來天的陌生人。
    之所以說“所謂”，用蘇心妍的話來說，就是“大哥我是真的沒辦法給他機會！你看他豎著比我低，橫著比我短，安全無保障，有不良嗜好，穩重欠缺，責任脫節，又不具備自動提款功能”。當然，重在最後一句。
    慕珩對於她這種一切向錢看的行為始終保持著過分淡定平和的心。怎麼說呢自己不是她的誰就不想插一腳品評她的生活，免得暫住同一個屋簷下還時不時地遭受理論轟炸。畢竟花花世界太誘人，哪怕垂死掙紮多數人還是會隨波逐流陷入金錢枷鎖中。就算其中偶有幾個固執己見不想認清現實的，徘徊在理性與感性之間裏飄來蕩去。但裝傻的最後，還是統統被趕入這一波物欲追求，強烈競爭的浪潮中。結交有利的朋友，完成父母的期許，賺到足夠的金錢，名利雙收大功告成。
    慕珩本能地排斥這樣的“成功”人生，但每一次看著街頭的車水馬龍他都會想起21歲才踏出校門的自己。稚嫩青澀，簡單美好。然後會被一種叫做“強烈衝突”的東西搞得暗淡消極。
    不過五年的光景，自己骨子裏那些稚嫩青澀、簡單美好的堅持，就像馬桶裏旋轉的水，恍惚間已經被抽得一幹二淨。
    紛繁，雜亂，川流不息。
    大把大把的青春卻被時間揮霍於瞬息之間。
    蘇心妍難得一日早起，喜眉笑眼地比平常多花了兩倍的時間把自己收拾得煥然一新，乍一看還真自覺有幾分明星氣質。見到慕珩抱臂靠在門框上看定自己，蘇心妍洋溢著換來慕珩意外關注的竊喜。結果他不僅沒搭理她，反而白了她一眼，想紫陌就不這樣，自然美不就挺好的？
    蘇心妍撇撇嘴取了挎包扔給他，“幫我拿著——從此刻起你要記住你就是我蘇心妍的男朋友，我喝水你啟蓋，我吃飯你夾菜，我上街你撐傘，我購物你付錢……”
    “我沒錢。”慕珩很不客氣地打斷了她長篇的羅嗦。
    蘇心妍笑得格外燦爛，“上了賊船你還想下？你信不信今晚聚會我有一千個辦法讓所有與會同胞相信你是個始亂終棄置我不顧辜情負義薄幸無心騙財騙色人人得而誅之的卑鄙小人？最可憐就是你的心肝初戀女友了。嘖嘖。該有多傷心啊。”
    “……我豎著比你低。”很蹩腳的理由。
    果然遭到蘇心妍排山倒海的嘲笑。“好辦！我這就去把十公分的高跟鞋換成五公分的。”
    “……”
    ——
    燈火通紅，搖曳的燭光晃了人眼，晃了人心。
    穿行在人群之中，蘇心妍花蝴蝶似的跟迎麵的擦肩的人打招呼，笑得跟朵花似的，越發襯得她身側慕珩的惶恐不安與心不在焉。
    慕珩幾乎是低著頭被她拖著在人群裏打轉，蘇心妍鄙視他，“幹嘛幹嘛，這些不過就是冠以同學的名義在各自的人生軌跡上互不相幹的路人，有什麼好尷尬的——哎，你初戀到底誰啊？來了沒？”
    “我哪知道，我都沒敢抬頭看。我又想見到她，又怕見到她，我……我心慌得很。我……我去趟洗手間。”慕珩訕訕把胳膊從她手裏抽出來，抹一把汗，落荒而逃。
    大抵逃得太急，沒注意撞到一人，那人身子一讓，抬手扶他一下，“我說你這麼大個人了，也不知道小心著點——慕珩！哎呀！還真是你！你老人家能來可真不容易！”
    聚會發起人，於沁南。
    一個典型有錢家庭培養出來的翻雲覆雨的公子哥。
    老爸常年穿梭在中國各大省市，時不時邂逅地球各大洲，老媽一把年紀還學著裝嫩，每次一來電話高分貝的嗲音總能在S大上空飄揚兩星期以上，出現S大那屆學生口頭禪裏的頻率比周星馳的無厘頭台詞還有高上幾個百分點，這當然跟於沁南本人就是S大談論度最高的學子也不無關係。
    高挑帥氣的外表，一擲千金的仗義，為於沁南風靡S大營造了絕佳的條件。不管S大的男生還是女生，隻要於沁南出手，統統拜倒在他腳下。
    這裏麵本來不包括慕珩。直到去年，慕珩來A城找人幫忙辦事……
    人情不好欠。尤其欠的是沁南這種強大得就差隻手遮天的人。人家大概永遠用不上你。所以你欠人一次就等於欠人永久。每次想起都覺在人家麵前抬不起頭來。
    所幸的是慕珩絕對不會在A城工作，不用時常見麵或是聯係。
    ——A城是紫陌老家，他一直記得。也知道當初紫陌跟他在九寨分手便回了A城，後來什麼情況便不知道了。他不想去打聽。很多時候他都希望紫陌忘了他希望紫陌過得好，可也有很多時候他也希望紫陌記著他希望紫陌是他還可以守望的港灣。他總是矛盾，幹脆束之高閣。那次來A城找人幫忙辦事，慕珩終究還是首先排除了紫陌，在自己的朋友圈子裏扒拉了很久很久，才勉強扒拉出於沁南這麼一位基本上沒怎麼說過話的同學。
    慕珩跟於沁南是沒交情，不過他倆中間還連著一個小何。慕珩的摯友小何是個穿花蛺蝶似的人物，跟誰都談得來，於沁南也不例外，於沁南會幫慕珩的忙，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了小何的麵子。也是因了小何，於沁南多少風聞了一點慕珩跟紫陌的事。這讓慕珩更覺得在於沁南麵前抬不起頭來，仿佛於沁南看他一眼就等同於把他置於高倍顯微鏡下解剖一樣——
    此刻，慕珩聽見於沁南聲音，身子立即僵了僵，隨即在他刮骨似的目光下硬撐著一笑，低低說，“哪有？你說笑，說笑了。”
    “哎，慕珩，我跟你說，今晚夏紫陌也會來。”
    “是嗎？”慕珩腦子裏轟然一炸，有什麼東西洶湧而來。
    “是啊。她親口說的。”於沁南湊近他，低低說，“其實她本來不想來的，畢業這五年同學聚會她一次也沒出席。你猜怎麼著？這次我跟她說你會來，她就動搖了……”
    後麵的話，慕珩什麼都沒聽見。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靜得聲息全無悄然若死，所有的動作都慢了下來，隻看見對麵一張嘴一張一合，看見一道道炫彩的燈光打下，看見人影來了又去鏗鏗有聲地軋過他的意識……所有的景物慢慢虛化，唯有兩句話不斷轟鳴。
    紫陌也會來……
    我跟她說你會來，她就動搖了……
    紫陌紫陌紫陌……
    慕珩抬了抬頭，炫彩之中，忽有青春少艾的女子，自不曾褪色的回憶裏姍姍而來。
    她燒好餐飯，等他。他下班，看著盤子裏熱氣氤氳升騰，一麵掛衣服一麵咧嘴，說好香啊，紫陌你飯菜做得這麼香把十裏外的野貓野狗招來是要負責任的。紫陌看著他輕輕笑，愛憐地戳他額頭，說別貧了，坐下吃飯……
    她愛看風景，她說慕珩總在一個地方呆著我會發黴。他摟著她的肩膀笑得一臉陽光，說紫陌你發黴了我也愛。紫陌就樂，她說慕珩你接得這麼順溜一定是在敷衍我。他做出滿麵委屈神色，他說紫陌，這輩子我有了你就已經把我的孔雀尾巴給夾緊了再妄圖胡亂開屏招蜂引蝶勾三搭四我怕你饒不了我。紫陌就羞惱起來，揮起拳頭向他捶過去……
    他指著一對椅子說，紫陌，等我們老了，還牽著手坐在上麵看夕陽……
    石頭剪子布，他輸了，可是他耍賴，拉紫陌離開紫色的蝴蝶蘭吐舌頭做鬼臉，說走吧走吧，改天再陪你來嘛……
    路過老王家豆腐攤，他打電話向她報告行蹤，說天很熱啊，你要不要來杯冰梨豆腐解解暑……
    他買回的糖葫蘆，說好了一人一顆，可是兩顆粒黏在一起怎麼也扯不開。怎麼也扯不開。他說紫陌給你了都給你了。紫陌舉著糖葫蘆，仰著頭。她說慕珩你咬一口。再咬一口……
    紫陌紫陌紫陌……
    “紫陌——”一瞬間慕珩以為自己不小心將心裏話給說出來了，胳膊被人挽住才發現蘇心妍冒了出來，笑嘻嘻地拽了她，揚手跟人打招呼。
    跟人打招呼？跟人打招呼！
    慕珩霍地一驚——紫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