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一殤經年 第三章 何必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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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紫陌穿著一條紫色的裙子。
紫色的,有皺褶花邊和寬大裙擺,會隨風搖曳的裙子。像是蝴蝶仙子的裙子。
——臨去九寨前慕珩堅持買了這麼一條裙子給夏紫陌。夏紫陌一直想要一條這樣的裙子,可總是舍不得,隔著櫥窗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結果愣是每次都攥著錢包頭也不回地離開。慕珩褲腳都磨破了。慕珩需要件西裝了。慕珩一站站一天要不買個按摩器。慕珩買裙子的時候,眼前就流過那些褲子西裝按摩器,流過夏紫陌穿著它從紫色蝴蝶蘭中走過來走過去。很久很久之後慕珩每次看著電視上那些光芒四射的明星們走過紅毯微笑亮相顧盼生姿,都會禁不住想紫陌穿那條紫裙一定更搶眼。
真的很搶眼。那些炫彩的燈光瞬間都似黯了黯。
夏紫陌淺笑著抬手捋了捋耳邊的秀發。
柔美的波浪卷兒,蹭著她的耳背,滑過她的脖頸,有一種別樣的婉約感,隻是輕濤曼卷,美則美矣,卻還未被時光磨得如珍珠般自然圓滑,一朵朵卷兒,都帶著些初燙的青澀與生硬。
——夏紫陌從來就是直發飄飄的。很久很久以前,慕珩對夏紫陌說過,我是覺得燙發更嫵媚一些,很有溫柔如水的感覺。隻是那時的她拒絕了。她是內斂的女孩兒,卻很有主見,不會輕易為了外在的原因委屈了自己,一旦決定了,也不會輕易改變。就像當初她毅然決然地離開慕珩,不顧她和他深摯的感情,不顧雙方家長的百般勸阻。
慕珩的眼睛有些灼痛。染指流年,記憶未央。彼時固執留著直發的女孩兒,此刻青絲卻作輕濤曼卷。……是為了這次聚會,是為了……他嗎?
夏紫陌顯然也看見了慕珩。
夏紫陌看見蘇心妍一臉幸福地衝她擠眉弄眼,“紫陌!哎這是姐夫跟我小外甥吧!紫陌你個重色輕友的家夥,幾年了都沒見你露過麵,沒想到咱們居然竟還住同一個地球,你要是再不出現,我就得先哭死了。換了以前,我肯定饒不了你,不過今天,我有男伴,就不在這兒做電燈泡了。來,我給你介紹下……”
“慕珩嗎?我認識。”
“對哦!”蘇妍叫起來,“你乙班,他甲班,一個教室裏上過四年課呢還!我真笨!哎慕珩,我跟你說,上學那會兒吧,我們那個宿舍是分到最後拚出來的,乙班兩個,丙班兩個,不然,我估計哪還有機會認識紫陌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守著一個小窩幾十年都不厭煩的標準閨秀啊,那可就虧大了。”
“有你說得那麼誇張麼?我隻不過懶得去人多的地方湊熱鬧罷了。要我跟你一樣喜鵲似的四處喳喳叫,我可做不來。”
夏紫陌的目光擦過蘇心妍的肩,移過去看很久未見的人。
三年?四年?三年兩個月零七天!
黑了,也瘦了,那張臉,經了紅塵俗事的洗濯,不再清純幼稚,但那股儒雅爽朗的氣質還在,那眼角,那鼻子,那唇形,都是那般的熟悉,甚至比她對自己的熟悉更多些。慕珩嘴角的弧線很可笑。大概是想保持慣有的瀲灩而又疏離的笑來著,卻又被尷尬與苦澀凝著,寫著滿滿的糾結。
僅三年多沒見,青澀簡單的滴水觀音變成秀美繁茂的橄欖樹。別人的橄欖樹。
這一霎,夏紫陌仿佛聽到了一座山崩塌的聲響,就那麼僵在當下,呆呆地望過去,滿目的喧嘩頓成一地狼藉。紛亂的愁緒如一團亂麻,鋪天蓋地的呼嘯。她拚命地,把那些呼嘯咬在牙齒下麵。
她笑,波瀾不驚地淺笑如昔,“哎慕珩,你們倆什麼時候走到一起的,也不通知一下。我說你可別欺負我們家心妍啊,不然,我可不依。”
“紫陌……”慕珩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囁嚅了半晌,湧到嘴邊的千言萬語隻剩下這個他那麼那麼熟悉的名字。
“啊心妍!瞧我見到你就樂昏了頭了,”夏紫陌沒有把目光停在慕珩身上,她自嘲地在額上敲了兩下,趁人不注意拇指指背抿去眼角溢出的一滴眼淚,又笑著回身伸手自後麵男子手中接過兩歲的孩子,“我老公,莫言。我兒子。小家夥是不是很可愛,心妍?”
“那當然了!也不看這是誰生的孩子!”蘇心妍打趣說。
那孩子粉嘟嘟的小手突然指向盛著綠豆糕的碟子,“媽媽,我要那個。”
那是他的最愛,也是夏紫陌的最愛。
——很久很久以前,紫陌也是這個姿勢,指著綠豆糕,口水都在嘴裏打著旋兒。每當那時,慕珩眼裏就會現出那種寵溺的顏色,溫柔地在她鼻尖一點:“小饞貓。”
如今,享受這種被溫馨一點的專利的,倒是這孩子了。
夏紫陌習以為常地在他鼻尖輕輕一點,溫柔笑道:“憶……”孩子的名字滑到嘴邊,夏紫陌卻咬了舌頭,終究還是咽了下去。他跟她,慕珩跟夏紫陌,終究依舊誰也不是誰的誰,又何必再讓他窺見她心底瘋長的秘密。她笑兒子,“小饞貓。”
蘇心妍耳朵尖,不明就裏地偏著頭笑問:“哎,這孩子叫憶什麼來著?我都沒聽清楚。”
“他叫憶珩。”莫言插進話來。
“名字真好聽。”蘇心妍大眾化地誇了句,隨即拿了塊綠豆糕遞到那孩子的小手裏,並沒注意到此刻身周三人神情都有點怪異,蘇心妍在孩子嫩嫩的臉蛋上笑刮了一下,親切地跟孩子逗趣。
“心妍阿姨問你,爸爸疼你還是媽媽疼你啊,憶珩?……憶……憶珩?慕珩的珩?!”
蘇心妍驀地抬眼。看見紫陌垂了眼,羞赧就如二月梢頭的豆蔻,嫩嫩的芽兒太輕盈太細膩,被人一言戳破了瀲灩心事,立刻縮進了蕊心。看見莫言鋒銳得惡狠狠。看見慕珩目光無處安放。
那孩子卻興奮起來,在紫陌懷裏撲騰著叫,“叔叔名字裏也有一個珩字啊,憶珩也是啊,憶珩喜歡你……”
稚嫩清脆的童音在慕珩心底暈染出大片大片的潮濕,那些飛揚成殤如落花飄遠的過往,帶著銳利的觸感,劃傷指尖。
——“慕珩,我愛你,很愛很愛,比你能想象的還要愛,而且,這一生,我隻會愛你一個人。”
“慕珩,你放心。我很懶的,坐在原地,不想跑,也跑不動。”
“慕珩,隻要你需要,我一直都在。”——
隻會愛你一個人隻會愛你一個人……
我在原地我一直都在……
腦子裏轟轟響成一片,震得慕珩頭疼,他用力按了按太陽穴,看著夏紫陌,極其認真地問,“你叫他憶珩?”
“不,”紫陌笑笑,“他姓莫,莫憶珩。”
有什麼不同呢?慕珩黯然一歎,他二十六歲的世界,突然感覺有四五十歲的蒼老與疲憊。他注定是個孤獨的人,在一個個日子裏重複著寂寞,沒有溫暖,沒有問候,最多,隻有偶爾想想他生命裏出現過的兩個女孩。青春的愛戀在他身旁打馬而過,他伸出的手隻能抓住些虛幻的影子,沒有重量。
紫陌,這樣的我,何必相憶?
何必相憶?
記憶裏藏著的那闋默契,在忙忙碌碌、紛紛擾擾中,一絲未減。撐起沉重的雙眼,夏紫陌被慕珩神色裏瀲灩而淒迷的光亮刺得無可躲藏,鼻尖仿佛嗅到了竹葉的清香,燈光透過縫隙疏疏落落地在她與他之間飄搖。
舊時淡韻,悄然回溯。
依稀是一場驟雨,把她與同樣辛苦找工作的他,隔在了紅塵之外。她無意的一個電話,輕輕撥通,一時無語,又惶恐地放下。他接起了電話,不知電話這頭是誰,也許是她,也許不是。於是,他騎一輛摩托車,行走在泥濘的雨裏,在路的拐角處,他遇上了她。
那一刻,車子飛馳,他們與時光都安靜的坐著,隻有雨點在跳舞,縷縷雨滴飄進眼簾,眼睛濕潤了,眼前朦朧一片,而天邊的閃電與驚雷,徑直地撲進心裏,在雨中,一切是如此的純美而生動,愛的種子在彼此的心裏悄悄生長。
又是哪一個雨天,她著淡雅的碎花裙,撐一把油紙傘,站在他必經的路口,不知站了多長,終於等到他了。他沒有說話,隻是衝她露出一抹瀲灩的笑意,牽了她的手一同奔跑,奔跑在雨中,奔跑在幸福的路上。
在那條路上,她和他合租一個簡單的房子。沒有鮮花和浪漫,她隻是安靜地待在他身邊,安靜地愛著他,安靜地每日早他回家,準備熱騰騰的飯菜等著他。
紫陌的心微微地潮濕了,為那雨以及雨中的幸福,為那安靜以及安靜中的溫馨。
何必相憶?
紫陌也問自己,卻連自己也怔住了。
誠然沒有理由。一絲一毫也沒有。相憶,就如她的呼吸一樣自然。她隻是像自然而然地呼吸一樣,自然而然地憶著他,念著他,等著他,沒有一分的猶疑與凝滯。若然不憶,於她,無異生生地扼住她的呼吸,撕裂她的身體。
“叔叔抱——”憶珩舒展雙臂,傾著身子向前,粉嘟嘟的笑臉上一雙大眼睛明澈得不染半粒塵埃,越發襯得紫陌與慕珩身上浮起無限滄桑。
良久,慕珩看了看紫陌,見她並不反對,笑笑,將憶珩接了過去,“憶……”
那個“珩”字噎在喉嚨裏,慕珩“憶”了半天終於還是沒能將他的名字完整地叫出來,暗歎了口氣,拈起一塊綠豆糕送至他唇邊,說道:“嚐嚐看。”
孩子一雙眼睛頓時眯成了可愛的彎彎曲線,啊嗚一口咬住吞下去,柔滑的舌頭在慕珩手指上不經意地舔了舔,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脆生生地撒嬌:“我還要,我還要嘛!”
“小饞貓!”慕珩不由笑道,三個字出口,霎時一怔,久違的熟悉感瞬間襲來,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這麼說紫陌的。
而就在剛剛,好像,紫陌也才這麼說了憶珩。
氣氛陡然一僵。
蘇心妍跟莫言都臉色沉黯,夏紫陌與慕珩那些很難輕易過去的過去,他們無法介入。那是一場實力太過懸殊的拉鋸戰,他們再怎麼拚命,都敵不過她與他之間根深蒂固的默契,敵不過她與他之間深入骨血的熟悉。
“叔叔你知道我為什麼叫憶珩嗎?”孩子澄澈的眼睛揚起來,“老師說每個名字都有意義,可是我問媽媽,媽媽不理我,背著我偷偷說跟爸爸去離婚,叔叔,離婚好玩嗎?比遊樂場好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