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疑公子所言有理，但是恍然過後，櫻十八卻大笑起來。
    公子一臉莫名。
    櫻十八笑言：“名動天下的金焰，茶馬互市的卓立卿，進了白府大門，就變成了專門探聽家宅瑣事的老媽子。”
    公子氣笑道：“真是枉我幫你一場。”
    “兔死狗烹，豈非人間正道。”櫻十八笑得奸猾，見公子臉上不以為然之色，又補道，“卸磨殺驢，也是道理。”
    公子柔柔一笑，抬腳踹上他小腿。
    自從公子被綁走，卓府已經許久不曾動用趙瘸子了。
    他的手藝當然還是最好的，他的工錢也還是最高的，隻是，盡管公子說過“不在意”，卓府之中，童駟為首，誰又能真正不在意他偷偷聯絡鬼童子等人的事情呢？
    所以，如果不是公子想起，或許他還要被閑置很久很久。
    “你們的廚子……”櫻十八捏著筷子，看起來恨不得把盤子碗甚至連帶桌子都一起吞進肚子裏去，“可有來頭？”
    盡管自午時醒來就沒吃過什麼東西，公子執箸端碗，每一個動作仍是優雅溫文極了，他看著櫻十八狼吞虎咽，不由輕笑起來：“若你想要，不妨請他去。”
    “你居然舍得？”櫻十八夾了最後一片蜜汁火腿，連帶筷子一起叼在嘴裏，含糊不清地道，“這樣好的廚子，你居然舍得給別人挖走了？”
    “無妨。”公子眼神一黯，“他也並不喜歡這裏，你若是想請，他或許巴不得走。”
    櫻十八嗤笑道：“你真失敗，連個廚子都留不住。”
    公子想了想，玩笑般道：“我的本事不在這裏。”
    櫻十八撫掌笑道：“大善！”
    “他告訴小鬼，我是琅玕。”公子解釋道，“他的來曆你猜到否？”
    “琅玕初到，四處剿滅土匪山賊。”櫻十八嘻嘻而笑，“莫非他曾是個山賊？否則為何要與琅玕過不去。”見公子點頭，又奇道，“他為何會在你這裏？”
    公子笑道：“自然是被我請來做大廚。”
    櫻十八想想琅玕與金焰的關係，搖頭歎道：“你不怕他給你們下毒麼？”他看著桌上的飯菜，忽然苦了一張臉，“我若是毒死了，做鬼都不放過你。”
    “這世上不想放過我的人多了。”公子微笑道，“若隻是牽連，隻怕你的怨氣還排在許多人後麵。”
    櫻十八一噎，道：“他既然以為你是琅玕，怎麼又肯為你做菜了？”
    “原本就是誤會。”公子淡淡道，“他現在知道我不是琅玕，自然就肯了。”
    “他怎麼肯信你？”櫻十八訝異道，“你能從琅玕手裏保住他，定與琅玕關係莫大……”
    “自是因為你。”公子微微一笑，“六扇門與琅玕不合，你能坐在這裏，我自然就不是琅玕。”
    櫻十八一愣，失笑道：“你哄人倒是拿手，六扇門幾時與琅玕不合到連門都不入了？”
    “自來匪盜都是與官府不合的。”公子輕道，“他會這樣想，也沒什麼好意外的不是麼？”
    “琅玕幫了你的忙。”櫻十八篤定道，“他知道你要這個人。”
    公子笑道：“他從來都知道我要什麼，所以蘇肅能帶了他回來。”
    “你要廚子，何必如此麻煩？”櫻十八笑歎，“就算是個禦廚，也未必值得。”
    公子微微笑道：“那麼，你以為他比禦廚如何？”
    櫻十八咂了咂嘴：“……我也寧可要他。”
    “你吃過禦廚做的菜？”公子微眯起眼。
    櫻十八一愣，隨即歎道：“你竟這樣試探於我。”
    “十八試探的難道少了麼？”見櫻十八目光漂移，公子搖搖頭，言他道，“白家人二子二女，四人都不承認那封請帖的來曆，白老夫人和家主白默不見蹤影，你以為如何？”
    “我？我以為我想要直接進去抓人了。”櫻十八道，“隻是不知那些孩子囚在何處……”他臉色一沉，“又死在何處，若無證據，我也不敢就搜。”
    “畢竟是白家。”公子恍然，“既能縱橫晉楚，自然是有大背景，大靠山，你若搜出來也就罷了，搜不出來……”他露出個略陰柔的笑容，“不隻是你，就連六扇門也要有天大的麻煩，而六扇門雖有王家在後，又是晉楚的皇帝一心扶持，可惜朝中如今混亂不堪，小皇帝……”他搖搖頭，“他又能做得什麼事？”
    櫻十八歎道：“你不過幸災樂禍罷了。”
    “幸災樂禍如何？”公子挑眉笑道，“雖說我在幫你，這到底也是你自己的麻煩，難不成他家背後之人，也要我來對付麼？”
    “你若有心，我定不拒絕。”櫻十八毫不遲疑，“隻是白家背後之人，你十成十是對付不了的。”
    公子但笑不語。
    櫻十八也不多說，四顧笑問：“為何不見蘇肅？”
    “他很忙。”公子笑容詭異，“雖然白家嫌疑甚大，那姑娘卻也頗有問題……”話未說完，忽見蘇肅皺著眉頭走了進來，不由調侃道，“那姑娘果然肯見你？”
    姑娘見了蘇肅，而且頗淚眼朦朧了一番，隻是蘇肅既已道出“媚術”二字，莫說她淚眼朦朧，便是嚎啕大哭，蘇肅也不會變一變臉色。
    姑娘卻也不能當真嚎啕。
    她朦朧了片刻，忽一低頭，抽了抽鼻子，再抬頭時，眼中已經沒了水汽，清明一片，也不再瑟縮，坐直了把那被子掀開：“你怎麼瞧出來的？”
    縱然知道對方先前的嬌柔是作假，眨眼見人大方起來，卻還是不由得一怔，聞得此問，沉吟道：“我曾見過。”
    姑娘大奇道：“除我之外，還有人對你用媚術？”
    這話問得甚為精妙。
    櫻十八聽蘇肅講到此處，本就覺對方一張冷臉講故事有趣，此時更不由大笑出聲：“她問得好，問得很好！”
    蘇肅冷冷盯了櫻十八一眼，卻不答言，回頭看著公子，語氣一絲不變。
    姑娘問題精妙，蘇肅卻無法回答，好對此問置之不理，冷聲道：“你混入卓府，有何目的？”
    “我姓薛，我叫薛蘭。”姑娘道，“我來這裏是找人的。”
    “什麼人？”蘇肅繼續質問。
    “你可真夠凶的。”自稱薛蘭的漂亮姑娘略有些不滿，兩手一撐，從床榻上跳了下來，滿屋子裏走了兩步，“好幾日裝模作樣蹲在那裏，簡直要悶死我了。”
    蘇肅盯著她不語。
    薛蘭隻得道：“我來找我父親。”
    蘇肅一愣，隨即道：“薛竟就在府中。”
    薛蘭同樣一愣：“薛竟是何人？”
    蘇肅訝然道：“薛竟不是你父親？”
    薛蘭氣道：“哪有平白亂認父親的。”她跺了跺腳，“我雖姓薛，我父親也姓薛沒錯，但這世上難不成隻有他一個當父親的姓薛不成？”
    這話倒也有道理，隻是蘇肅回想薛竟對這姑娘種種回護，還是不由疑心——薛竟有女，薛蘭尋父，偏偏算來二人年紀倒也近於父女……
    “你這叫什麼眼神？”薛蘭更加生氣起來，“你莫不是心中疑我？”
    蘇肅默認，薛蘭氣惱無言，二人一時靜默僵持。
    櫻十八聽到此處，以拳擊掌：“我心裏早覺得，你和那姑娘……你和那薛蘭姑娘若在一處，靜默無言才是正道。”他忍不住呲牙，“你跟任何一個姑娘在一處，都應當靜默無言才對。”
    蘇肅看起來根本懶得理會櫻十八，隻是握刀的手略緊了幾分，骨節泛白起來。
    公子笑歎道：“你若不想與他大打出手，便不要挑釁，靜靜聽著吧，否則，我可是攔不住他的。”
    櫻十八喃喃道：“你不願攔，直說何妨。”
    公子搖頭笑歎。
    兩人僵持片刻，姑娘忽然微笑起來：“我爹是誰，關你何事？既然不關你事，你心裏懷疑與否，又能礙著我什麼？”
    蘇肅卻道：“你若不進卓府，自然萬事與我無關，可你卻偏偏來了。”
    薛蘭臉上略有得意之色，笑道：“是你把我搶了進來的，難道還要回頭來怪我不成？”她咬了咬下唇，臉上微微紅起來，“我還不曾說你強搶民女呢。”
    英雄救美眨眼成了強搶民女，蘇肅明知對方耍賴栽贓，卻完全無力反駁。
    媚術惑人時，薛蘭柔弱無依的姿態自然動人，然而此刻顯出真性情來，卻又微紅了臉的模樣卻也有股子難言的風情。
    蘇肅是決不會承認自己被這風情所動的。
    所以他把這段話隱了去，沒有講給公子和櫻十八——這實在是個聰明的決定，隻是，無論公子還是櫻十八，又怎會看不出他臉上的異樣？
    櫻十八盯著蘇肅瞧了片刻，忽愕然道：“蘇肅，你竟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