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問卿何在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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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不重要。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重要呢?
公子麵無表情地平躺著,雙目闔起,手指輕輕敲在木質的床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
為什麼鬼童子會向他求助?為什麼鬼童子會知道子夜歌?為什麼鬼童子會認為他,卓立卿,需要子夜歌的解藥?
是六扇門裏有誰向他透露的,或者是別的什麼江湖人士?是他早先露出過什麼破綻,又或是他身邊出現了不可信之人?
“夜來瀟瀟雨……”久不曾聞的詩句依然記憶猶新,那是如夢寐般無法逃離的夜半之歌,“笙簫撥不斷,迤邐玉人歌,琵琶聲聲慢……”
公子猛然睜開眼睛。
不,他所知的消息太少,以至於他無法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他需要知道的更多一些,更多一些……
六扇門,鬼童子,櫻十八。
所有的一切。
平安鎮的居民發現卓府的公子出門來了。
這實在是一件稀奇的事情,賣豆花的王家嬸子直勾勾地盯著那個藍色的人影看了半天,末了搖頭歎氣:“生的這麼好看的一個後生,怎麼就病成那樣了呢?”
王嬸子的感慨不無道理,六月天還穿著大毛衣裳,這怎麼看都是不正常,而他們聽到的傳聞又是這卓家公子生病……
不過,到底是什麼樣的病,能叫人在夏天裏還這樣穿法?
卓公子沒有上轎子或者馬車,他身後跟著個看起來像管家的人,慢慢地走在街上,帶著點好奇地觀察沿途所見的一切,如果有誰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而回看過去,他會回以一笑,仿佛對於自己四處觀察的失禮舉動感到歉意——當然事實上街上的大部分人是一直盯著他在看,很明顯卓公子為此深覺局促,但他還是盡量禮貌地對人們微笑,盡管這種笑容看起來僵硬而尷尬。
無疑這是一位通情知禮宅心仁厚的貴家公子,鎮上的人想,也一定是個性格不甚剛硬的人,而且最關鍵的是,他還生了一副女子般的好相貌。
所有的分析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難怪他會被家人趕出來,受仆役的欺負。看看那個管家的臉色!怎麼就能那麼不耐煩!好歹他是在跟著主家呐!
“杜四爺,以為此處如何?”公子壓低了聲音,對“管家”說道。
杜四爺冷冷嗤笑了一聲。
公子不以為忤:“別這樣,還是好好看看吧,杜四爺,畢竟,我們要在這裏停留很久。”
“要在這裏停留的人不是在下,而是卓公子你,所以……”杜四爺恨恨看了公子一眼,“所以,卓公子還是不要費心做什麼無用功了。”
公子搖搖頭:“那可真遺憾,本公子一直覺得杜四爺能做個好管家。”
杜四爺的語氣惱怒了起來:“卓公子就是為此將在下綁來?”
公子訝道:“綁?怎麼會?本公子是重病纏身之人,怎能做這等粗礫活兒?啊,想是蘇肅失禮,惹杜四爺不快,若是如此,本公子替他道歉。”
杜四爺臉上的表情立即變得難以形容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想要怒吼,然而公子回過頭,淡淡一笑,杜四爺頓時清醒,他迅速看了一眼周圍,咬著牙,把到了嘴邊的怒吼生生壓了下去:“在下毫無興趣!”
“本公子知道。”公子的聲音壓得低極,“杜四爺至今不走,隻是為了在平安鎮等到仇人,不過,那人來平安鎮還需些時日,在那之前,杜四爺也不願為本公子管管家麼?卓府人口簡單,好管得很。”
杜四爺似乎被什麼東西噎住了。
公子嘴角挑了挑,又迅速放平:“杜四爺慢慢考慮,本公子有的是耐心。”
平安鎮上的居民發現那管家樣的中年人猛地停住了腳步,兩手背在身後,衣袖微微地抖動著。
原本就因為“卓公子忽然出現”而不甚熱鬧的街道,頓時靜默無聲。
公子慢慢回過頭:“杜四爺,怎麼了嗎?”
杜四爺的手在袖中緊緊握成拳頭,他緊咬著牙,以圖抑製胸中沸騰的怒火,半晌,終於對公子說道:“公子放心,在下,無,礙。”
公子笑得近乎溫柔:“那就好——本公子還以為,杜四爺有什麼不舒服呢。”
不遠處響起一聲幾不可聞的嗤笑,公子轉臉望去,鬼童子站在一處屋簷下,撇著嘴正笑,見公子望過來,五指一動,指尖閃過一道銀色的光芒。
雖然沒聽見屋裏有足以證實一個人存在的聲音,但蘇肅也從沒想過自己推開公子房門的時候會看到屋內空空如也,原本應該躺在床上午睡的人已經不見了,連帶著——蘇肅猜想——那個幾乎沒有動用過的、繡著青色竹葉的錢袋也是。
他皺著眉頭站了很久,忽爾歎了口氣,關好門,扭頭就走。
不管公子是否自己出門或者跟誰一起出門,他都不認為這會是一次簡單的逛街,一點都不。
路過香菇住的地方時,蘇肅忍不住屏息,仔細感受屋子裏的氣息,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那個有著奇怪名字的女孩子才是真真正正的在午睡。
這樣的結論讓他多少放心了些:如果公子是帶著那個來曆不明的女孩子出去,那麼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翻遍平安鎮,把公子和那女孩子都帶回來,然後……
不,現在那女孩子還在,他暫時還不需要做下麵的設想。
但,杜四……
蘇肅的眉頭又皺起來。
那個人,就比香菇好對付麼?
“卓公子……”就快要走到小鎮邊緣時,杜四爺突然開口,“似乎大意了。”
公子臉上的笑容連顫動都沒有一下:“如果是這些正在圍上來的……打手,本公子倒是覺得杜四爺更大意些。”
“怎麼說?”杜四爺眯起眼睛,向後退開了半步——他不會武,一丁點都不會,事實上,他隻是個商人而已。
“杜四爺難道就從來沒想過,本公子也是會武的?”公子露出個近乎驚訝的表情,“本公子可從未說過自己隻是個文弱書生啊。”
杜四爺啞然。
杜四爺不是武人,但他的眼睛堪稱慧眼。
從見麵到方才他一直在觀察麵前這年輕人:這樣年紀手中就握有一方強大勢力,這絕非凡人所能為之事,他手下的人是屈服於什麼?財?還是權?又或是別的什麼……
對於卓立卿身份地位的所有的可能性他都想過,但唯獨沒想過這年輕人有可能會武,在他看來,相較於蘇肅、那四個怪異的童子、乃至於卓府之中的任何一人,被喚作“公子”的卓立卿都是最不可能會武的一個,比起武者,他身材太過纖瘦,麵無血色,呼吸粗重,腳步難說沉重,卻也絕不輕盈……
這樣的人,會武?
杜四爺不由得又向後退了兩步。
他看不透卓立卿。
如果卓立卿當真會武,那麼他的偽裝就好得太過了,而且,由“卓立卿會武”他能直接推斷出某種可能:他的手下,是屈服於武力的。
這推斷若是不假,則卓立卿的武力甚至高於蘇肅,因為他看得出來,蘇肅對卓立卿的服從絕對發自內心。
他緊張起來,心中感到了畏懼:他有可能惹上了了不得的人物,而此時,他正在做一些讓這個人物更加不快的事情。
但是……等等,誰能保證卓立卿說的就是真話呢?
後退的腳步停頓了下來,看著逐漸圍緊的打手,杜四爺放緩了呼吸,盡量平複加速的心跳。
或許這隻是一個計策,杜四爺想,隻是在麵臨絕境時,不得不用以迷惑對手的偽裝罷了。
“杜四爺是要賭嗎?”公子的目光沒有分給打手一絲一毫,他仍然看著杜四爺,臉上的笑容平靜如昔,“賭本公子隻是虛張聲勢,其實根本一點武功都不會?賭本公子是用其他的手段招攬了那樣一批手下,讓他們為我一個病弱之人所用?”
杜四爺不說話,他默默地、努力地計算著各種各樣的可能——但有一點他毫不懷疑,那就是此刻自己已經徹底得罪了這個看不透的卓立卿,就算他做這一切的起因合情合理,但——江湖人,不講道理的太多了。
最後他發現,自己要做的選擇怎麼看都還是一場賭博。
問題就在於:他要賭嗎?不,應該說……他要怎麼賭?
蘇肅提著刀走到門邊,想了想,還是把那把對於小鎮居民而言太過罕見的四凶紋刀交在童駟手裏:“告訴趙瘸子,單獨準備公子的晚飯。”
鑽入鼻腔的是屬於泥土和青草特有的氣味,身下的地麵微微有些潮濕,手指撫過,能感到草葉鋒利的邊緣,還有陽光照射的熱度。
公子睜開眼睛:“杜四爺,果然還是賭了。”
不遠處傳來稚嫩而又老成的聲音:“你如何知道他會賭?”
公子一愣:“……前輩?”
鬼童子的臉倒著出現在公子眼前——他站在公子頭邊,正俯身看著公子——公子眨眨眼睛,卻隻見鬼童子的笑容更大了些:“卓立卿……卓公子,怎麼,很意外嗎?”
公子默然半日,忽而嘴角一勾:“真丟臉啊……晚生剛才,居然真的覺得意外……不過前輩,究竟是何時與杜四爺見麵的呢?而杜四爺,又是怎樣才請動了前輩?”
鬼童子向下湊了湊:“你就沒想過,杜四爺根本不是被那個蘇肅捉來的?”
公子恍然:“原來如此,難怪前輩別處不去,偏生到了晚生家裏。”
“你就不問為什麼?”眼看公子恍然過後便沒了其他反應,鬼童子不由訝異起來,“六扇門為何盯上了你,你就一點也不奇怪?”
“前輩想知道?”公子動了動手臂,撐著自己慢慢坐起來,“晚生自然會解釋,但……在那之前,能否請前輩帶晚生去個暖和些的地方?”
鬼童子臉色古怪起來:“暖和?你怕冷?”
公子坐穩,微皺著眉頭掠去發梢沾著的草屑:“前輩知道子夜歌,如何卻不知晚生惡疾纏身?”
“我……”
鬼童子話音方起,附近便響起幾聲尖銳呼嘯,數十支三寸來長的短箭自草叢中疾射而出,箭鏃經過葉隙間的光束,反出鋒利刺眼的光芒。鬼童子瞳孔一縮,待要上前去攔時,已是來不及了。
短箭向一個人而來,而那個人坐在原地,隻是微微抬起了頭,淡色的眸中映出尖銳的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