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元訓昕聽到簾外尖脆的說話聲，輕輕喚道。
    元修月快步走近床側，掀開簾子：“吵醒你了？”
    元訓昕搖搖頭，咧嘴笑了笑：“阿姐你終於回來了。”
    大熱天的，榻上的小人卻裹著錦被，臉色蒼白。
    元修月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一片冰涼。雖然母妃拚勁性命產下阿豦，但是阿豦自娘胎裏帶來的寒毒，卻是無法化解了。也因此他從小便體弱多病，藥不離身。
    “我才出門幾日，怎麼就病成這樣？”
    “沒什麼，柳大夫來看過了，阿姐你別擔心。”
    她歎了口氣：“你不用瞞我，我知道你身邊的人都被林姨娘支使著去張羅叔柔的婚事了。”
    “姨娘說大姐要出嫁，你也不在，府裏忙得不可開交——”
    她冷笑道：“王府那麼多人，你身邊煮藥打水的丫頭過去能幫什麼忙？！你總替他們說話，他們可曾領你的好？若我不護著你，你一個人該怎麼辦！”
    “阿姐總是護著我的！阿豦隻要有阿姐惦念著就夠了。”阿豦不知何時已鑽進她的懷裏，語聲悶悶。
    “傻阿豦！阿姐總有一天也要離開家的。。。”她輕拍著弟弟柔軟的發，懷裏的阿豦已經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翳，眉間的一點朱砂便愈發顯得殷紅如血。
    直到窗外驕陽似火，綠樹如蓋，阿豦的風寒終於在這如火如荼的夏日裏慢慢痊愈。元修蘿的婚事有條不紊地準備著，林姨娘事必躬親，更主動言明了無須元修月操心。就在這個時候，坊間開始流傳這麼一則消息。
    在央河北岸，足夠與吳朝抗衡的，當屬後羽和北漠。在北方諸國七七八八的大小戰役之後，吳朝決定，接受後羽國君的提議——和親。並且為表誠意，吳帝決心送上自己最心愛的女兒——鎏安郡主——至少坊間是這麼流傳的。
    然而在一個小雨淅瀝的午後，一個小丫鬟忽然慌慌張張跑到元修月跟前，稱林姨娘請她立即過去。
    林氏請她進了屋，先絮絮叨叨與她說了好些有的沒的。
    元修月果斷地打斷她，問道：“姨娘究竟想說什麼？可是姐姐的大婚還缺了什麼，若有，道來便是！”
    “不是不是，”林氏連忙搖頭，滿頭的珠翠，幾乎晃花了元修月的雙眼，“是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元修月淡淡一笑，“恐怕不需要姨娘操心吧。”
    “自然是輪不到我的！”林氏喜滋滋地拉住她的手道，“你的婚事，是陛下為你定下的！”
    “你在同她瞎說什麼!”門外突然傳來楚王的嗬斥。
    林氏慌忙站起身，定了定神，才緩緩開口：“陛下的旨意都要下來了，大王你反對也沒有用啊！”
    “那也還輪不到你來管！”
    林氏的眼圈驀地紅了，泣聲道：“妾身還不是為了大王。鎏安郡主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陛下又怎麼忍心將她送去和親呢！陛下從來都說一不二的，大王這回駁了陛下的意思，也不知——”
    楚王冷下了臉：“總之我不會答應的。至於你，與其操心這個，還不如好好準備叔柔的婚事！”
    林氏一聽，淚流的更凶了：“大王還知道自己有這麼對兒女嗎？勉兒如今還在京兆府裏，還不是因為——”她偷偷瞥了元修月一眼，隻說，“若大王真有個三長兩短，教我們這一府的人怎麼辦啊！”
    元修月心裏冷笑，大哥為了飛燕樓的花魁娘子打傷人，被京兆尹捉去說要小懲為戒，如今也算到自己頭上了！？
    “你們這出戲，演的可真好！”她再也聽不下去，霍地起身道，“罷了，這是我的婚事，答不答應，我自進宮同陛下說去。”
    “你——給我回來！”淅淅瀝瀝的雨聲裏，元修月也隻依稀聽到父王的一聲怒吼。
    “墨平，你的性子，怎還這般風風火火的。”吳帝正在崇武殿裏獨自對弈，聽聞元修月進殿，也不抬頭，隻皺眉輕斥。
    “聽說陛下為墨平尋了一位好夫婿？”
    “哦，那你是滿意了？”
    “能嫁於一國之君，還有何不滿意！”
    “可惜你的父王不是這麼想的。”吳帝抬了抬眼皮，輕歎。
    元修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一盤棋，道：“依墨平看來，這局棋白子是贏定了，陛下又何必計較這一角的得失呢！”
    吳帝緩緩抬頭，撫須大笑：“墨平，你說得很對。你看，朕封你個郡主如何？湯邑便在你最喜歡的墨平縣上再加，至於嫁妝麼——”
    她聞言卻斂袖肅容，鄭重拜下。
    “墨平隻想向陛下求一個恩賜！母妃早逝，如今墨平身邊最親的，就剩父王和阿豦了。阿豦年幼多病，父王的身子也大不如前，墨平這一走，不知有生之年還能否重回故土。陛下，墨平不要那些多餘的湯邑，墨平隻想求陛下替墨平好好照拂父王和阿豦，可以嗎？”
    “墨平。。。”吳帝看著她，眸中難得泛起那麼點生疏的疼惜。孩子們終於都漸漸長大了，即便是最別扭的合歡。
    
    元修月踏出崇武殿時，天已放晴。夏日的悶熱，因為這一場雨消失殆盡，隻餘天邊一道明媚的虹和空氣裏淺淺的草木芬芳。
    “去朱翾寺吧。”元修月對車夫說道。
    明夏的小院一片狼藉。他正在收拾散落一地的經書，小心地將它們在架子上攤開放好。那些書沾了泥土粘在一起，還滴滴答答淌著水。
    “她又來了！”元修月歎一口氣，也跟在明夏身後收拾起來。
    明夏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大步走到她跟前，猶豫著開口：“你要去和親？”
    “明夏哥哥，我不喜歡她到你的院子來！你就不能避開她嗎！”元修月也抬頭看他，認真地說道。
    “天在下雨，她孤身一人——”
    “那還不是因為她料定隻有這樣你才不能躲她！她就是吃準了你這副慈悲心腸！”
    “隨她去吧。”明夏盯著她，擰緊了眉頭，“合歡，這麼說是真的了？”
    “是啊。”元修月輕輕一笑，道，“我本想親口告訴你的。臨彤真討厭，連這種事都要搶在我前麵！”
    明夏緩緩低下頭，沒有答話。
    “不過——明夏哥哥，以後可不可以別再讓她進你的院子！”元修月也不在意，自顧自說道，“即使我去了後羽，說不定哪天也會回來看一看你們的，我不想到那時候還要聞這滿院子討厭的玫瑰！”
    “我該走了。接下來一定會有許多事，我不能再來看你了。明夏哥哥，我們就此告別吧！”
    明夏這才慢慢抬頭，清淡如水的雙眸似乎藏抑了許多情緒。最終他什麼都沒說，隻默默替元修月推開院門，送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