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徒敬揚摸了摸我的頭發，替我提過手提包，“你瘦了很多。”
    我撇嘴，“這還用你說。你自己開開心心地去美國吃漢堡就算了，還讓我來這鬼地方吃土豆和炸雞。”
    “我不好。”他的眼角浮起一陣波瀾，“吃過飯了嗎？”
    我懊惱地低下頭，念道：“還沒有，等你等到餓死了。”我的胃有一點疼。
    “先找地方吃東西去。乖。”他寵溺地抓了抓我的劉海，我下意識去躲，腦門反而吃了個栗子。
    “混蛋，不要打我。”
    “好了，我不是故意的。快想想我們要吃點什麼？”他的眉毛長得很挺，粗細適中而濃密，總讓人覺得是刻意修剪描畫出來的。天生帶著英氣和傲然的五官散發出一股令人不得不順從的壓迫感，卻又在他展露笑容的時候衍生開一種隨和自然的親和力。大概挺拔高挑的身材是我和他唯一共同被遺傳到的基因，其他其他的一切都太過截然相反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回應：“泰國菜。”
    他沒有理睬我，隻是揉搓了幾下我快及腰的長發，抬手瞥了一眼在暗處熠熠發亮的Rolex腕表。
    “這好像也是最新款嘛。”我嘀咕道。
    “嗯。看來丫丫不僅好好學習了，還關注了不少季度信息。”他的語氣剛開始有一點調侃，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又仿佛是轉回了他一如既往的鎮靜和穩重。
    我嘟起嘴，“泰國菜啦。”
    “你既然在青春期就應該忌過分酸辣，否則以後皮膚會變得很難看。還是帶你去吃點中餐，好不好？”
    “那我就不吃飯。我不喜歡吃中餐。中餐好難吃。”我有點賭氣地踢擦了一腳底麵，硬質感鞋底十分爭氣地發出了一聲嘹亮的叫囂。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複雜，眉頭中央聚成一片，“丫丫，你是中國人。”
    “我知道。”
    “爸爸送你出國，並不希望你變成一個崇洋媚外，不懂得敬重自己國家基本文化的人。我不強迫你一定要喜歡吃中餐，但我絕對不會允許你說，你討厭。”
    他的嚴肅往往讓我感到壓抑，即使是隔著大洋的電話兩頭，有時我都難以控製地從潛意識裏發散出微弱的顫栗。
    “我隻是相對比較喜歡吃泰國菜。”我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重新組織好語言。
    他的眼神還是有些深不可測，“不要做太多讓我和爸爸失望的事情。我一直在看你這幾個月的賬單，我不講明白，你也應該知道我會說什麼。”
    這樣境地讓我有些不愉快，“不要總是說我，你明明也一直有在花錢。”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著我，一臉的不知如何開口。
    “所以——”
    他打斷了我，“等再過兩年你再大一些，我會告訴你怎麼去做投資的。”
    “再怎麼長大也不可能大過你，一直拿長輩的身份欺壓我不是什麼好辦法。我知道你是我哥，別人也知道，但我從來都沒有真正承認過你，這點你也知道。”
    他抿緊了嘴唇，寂靜裏的倫敦黑夜遮擋住了他的半張麵孔，這個本來就難以琢磨的男人變得更加難以琢磨；心裏的的忐忑感也跟著空氣的緊張凝結更加沉重。
    “徒雅。”他略微幹澀的聲帶輕輕震動，在語調回到波瀾不驚的情緒下之後再度開口，“我也從沒有期望過，你是我妹妹。”
    “那你就不要管我啊！”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憤怒和不安，“你以為我願意讓你跟在我後麵替我收拾殘局嗎！我也不想！我明明可以好好的一個人長大可你偏偏要在我的全世界裏都插上一腳！我為什麼不回國？為什麼不回去看看我媽和老頭子？不是因為我真的不願意回去！是因為你！徒敬揚都是因為你！我不想讓我媽蒙羞！不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稱讚你然後反過來說我不行！我從來沒有看到你努力過！憑什麼你就這樣毀掉了我整個人生！”
    他用力地按壓住我的肩膀，我能感覺到我心房裏咆哮亂跳的發狂獅子馬上就要徹底爆炸。
    “那隻是因為，因為你從來沒有看過我。你的眼睛隻看得到你自己，你的全世界也隻有你自己。”他的語聲平靜得詭異，“丫丫，你太自私了，自私得眼淚都隻肯流給你自己。”
    我咬了咬嘴唇，“扮好人扮了這麼多年，你終於肯說實話了。”
    本來以為這場相聚就這麼完了，不管我有沒有過期待，他有沒有過向往；兩個性格處境完全不一樣的人，非要擠在一起活該自討苦吃。躲在閃亮得刺眼的天鵝翅膀下，醜小鴨永遠都隻是醜小鴨。我扭頭要走，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丫丫，泰國菜。”
    雙頰的兩塊咬肌不自覺緊了緊，正想要開口，被他搶先一步接回話頭，“但是不許多吃。”
    他的左手磕碰過我的肩，像是觸摸到了強力電流，立即縮了回去。
    “走吧。”他拍拍我的背，示意我走到前麵，“這個時間能不能吃到泰國菜，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撅嘴，“你以為中餐就容易麼。”
    他難得不吝嗇地勾起嘴角，音腔裏全是調笑的顏色，“你不知道Bookbeforehand麼。”
    “裝什麼高等啊！還不是和你一個精子細胞裏分裂出來的！”
    盤盤旋旋的還是決定去吃中餐。一般中餐館在英國都不會開的很大，除非是在ChinaTown那樣更多服務於華人的地方。到機場停車庫的時候有一輛Taxi停在靠前的車位上，司機正坐在裏麵看報紙。一上前才知道他早就把代步工具預定好了。司機的車速很快，奔下Heathrow的寬敞公路之後就往市區開。徒敬揚沒再多說什麼，右手靠著車把，支著腦袋翻看手機訊息。
    我拉到通訊錄，打算給Jona發個短信。不過估計這家夥現在正和那兩個男生在某家高樓夜景的Hotel裏敞開窗簾翻雲覆雨，起碼到明天才能有回複。矛盾半天，還是打了句“havefun”過去就把手機摔進包裏了。
    “原來你和別人傳簡訊也這麼話少，我算平衡了。”不知何時徒敬揚的腦袋探了過來，臉上胸有成竹的表情顯然是看到了我的訊息內容。
    “把那臭臉色收起來。一條簡訊而已，有很多話說不如打電話來得快。”
    他接話速度奇快，“那你成天掛我電話是在緊張什麼。”
    “那是因為跟你沒有話講啊。”我對他翻了個白眼。
    他一臉無所謂地抬了抬眉毛，“晚輩和長輩沒什麼共同話題很正常。”
    我瞪他一眼，沒再說話。
    車子在一家看似偏僻的黑漆外牆小花園洋房門口停了下來。徒敬揚付開車錢，從背後慫了我一把，“進去吧。”
    我心裏嘀咕怎麼要去這古古怪怪的私家宅子裏吃飯，鐵柵欄裏倒迎出來一個女人。看她的模樣不像是留居在英國很多年的華裔，頂多也就是三五年的社交英語水平。
    “小白姐，好久不見了。”徒敬揚禮貌地上前同她握了握手，“這是我爸爸的女兒。”
    女人不禁大笑起來，神色有些嗔怪地看著他道，“哪有你這樣說話的，難不成你還要給你妹妹介紹說，這是爸爸的幹女兒不成嗎？”
    我有點意外，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徒敬揚。
    “丫丫過來，這是小白姐。按輩分，你要叫姐姐。”
    我皺了皺眉頭，“老頭子什麼時候有了幹女兒，我怎麼不知道。”
    徒敬揚的表情有點尷尬，好在那個叫小白的女人反應快，“不算什麼幹女兒，隻不過徒伯伯一直在供我生活上學，我心裏已經把他敬重成我的父親了。徒小姐不要誤會。”
    我把目光打到徒敬揚臉上，他麵無表情地朝我眨眨眼，示意我不要多話。
    “小白姐太把自己當外人了。讓你等到這麼晚真是不好意思，我也餓了，先吃飯吧。”他又朝我打了個眼神，徑自進屋子裏去了。
    “徒小姐先進來坐吧，我叫蔣慕白，您就隨便稱呼吧，怎麼喊都成。”她與我交談的語氣和與徒敬揚的相比，更加嚴肅也更加客氣。撇開這兩人先認識幾年不說，徒敬揚套女孩子心思的本事還真不小。明明是對著和我們家沒太大關係的人也能說出一句幹女兒這樣好聽的話來。也難怪和他打過交道的女人個個稱讚他有頭腦有風度講人情。
    我緩緩地轉過頭看了昏淡的街道一眼，那種朦朧未知感依舊讓我覺得不能踏實。這兩年來，徒敬揚已經在我心裏成為了一個憑借網絡信息傳媒才得以存在的非實體。我一直恨著他，恨到無數次期待過意外能把他帶走。
    但今天他竟然就真的這麼出現了。帶著光芒更盛的光環，維持著徒家男兒強盛能幹女兒消糜倦怠的局勢，我仍被欺壓在弱勢，掙紮不掙紮的結局，都是成為他光華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