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你一個人在那邊要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要——”
    “我知道了，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就掛了。我還有好多功課沒複習呢。”沒給他反應的機會，我就狠狠掐掉了電話。坐在身旁窗台上抽煙的Jona似笑非笑道：“你哥每天跨著時差call你，真是懂你心思。你還扯你要溫書來敷衍他。”
    “他隻是打電話來確認一下我是不是還活著。”我掂起腳抽過她指尖的煙，扔到地上碾滅，“別在宿舍裏抽煙，一會兒火警警報響了有你好看的。”
    Jona搖著耳垂上兩串碩大累贅的耳環，俯下身來抱住雙腿，“Faustine，我到明年的這個時候，就要畢業了。”
    “怕什麼，等我兩年，我就去大學找你。”我撇了撇嘴。
    “我不是擔心這個問題。”她的目光沉了沉，眼波流轉，“我想畢業了就回HongKong。”
    我有些吃驚，“回香港？回去做什麼？”
    她神秘地笑笑，“回去找個好男人嫁了。住進帶花園的大豪宅，再養一房子的Collie。”
    “你現在不也這麼過著呢。你家老頭哪裏虧待過你，你養的狗在他書房裏撒尿他都沒把狗腿子剁了下酒。”
    “嗬……那是因為他不常過來住。如果不是因為他自己老婆生的三個廢物都是帶把子的，我和我媽早不知道在哪裏喝西北風了。”
    我不置可否，“不管怎麼說，你現在已經在上流社會了。你媽也不是那個在深水埗從早忙到晚還賺不了幾個錢的賣魚小妹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Faustine你不懂。”她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盯住我，“那三個飯桶再過兩三年就該到成家立業的年紀了，私生女永遠是私生女，連半個私生子的分錢都揀不上。我再不抓緊，我和我媽就要搬回深水埗去吃幾塊一盒的殘渣冷飯了。”
    “不會的，Jona女王。別多想了。”我上前單手摟住她的脖子，親昵地撞她一下，“香港不會容不下你，你家老頭子也不會那麼絕情。不管以後發生了多麼糟糕的事，你隻要來大陸，我就一定會幫你。”
    學校裏的生活總是讓人覺得枯燥。雖然這種公私合作的中學管理製度並不見得嚴格，但Jona吸煙酗酒被懲處的次數都多過了我重考的次數。
    “我再過一禮拜就滿十八了，法律允許我在下周以後喝酒！”Jona囂張地駕著腿，坐在白胡子老男人的辦公室裏。
    老男人的胡子氣得都豎了起來，“Jona，我警告你最好收斂一點！我不想每天為了這種明令禁止的處分事件整個學校地找你來談話！法律隻允許你喝酒，沒允許你酗酒宿醉！”
    “這些話你還是到時候和我的律師說去吧！”她狠狠地摔門而出，似乎把地麵都震顫了。
    “Jona！”我衝上前喊住她，“那老頭沒為難你吧？”
    她若無其事地笑笑，伸手搭住我肩膀，“這些老師是不會真心刁難念一個人的書而交三個人學費的學生的。”
    “去你的。”我拍掉她的手，惡狠狠道，“這周末呢，我們去哪玩？”
    她眨眨眼，臭美地挑了挑她細長的眉線，“不急。我約了幾個在Scotland的朋友過來玩，等他們到了，再想想去哪high。”
    我愉悅地打了個響指，“所以現在，我們先去吃飯~吃泰國菜吧？為了慶祝你被白胡老頭宰了，你請客？”
    “死妹仔！”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收到徒敬揚的短訊。Jona見我神色詭異，樂到沒救地大吃了一口泰式豆腐。
    “點啦？衰神駕到？睇你麵都綠啦！”她湊過來拿筷頭戳了戳我的手臂。
    我沒好氣道：“大神有命，下周留在學校待命，他要過來探我。”
    “咩啊？”她的表情有些吃驚，“能遠程鎮壓住你的如來大神就要來了嗎？這都兩年了終於要得以一見了啊！”
    我真心想啐她一臉口沫，想想眼前還開動不久的美食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去你的，我都一年多沒和他聊過視頻了，估計見了麵也認不出，我們還是出去玩吧。”
    “親長兄要來都小Faustine都這麼絕情喔~”她滿臉欠揍地對我拋了個媚眼。
    我一軟墊飛過去，“都說了他和我不是一個媽，要不是看在老頭子分上，我連話都不想跟他講。”
    她八爪魚般地纏繞上來，一臉無恥：“人家對你這麼好你都不領情啦，傷到人心唷~要是Jona姐我有這麼關心我的哥哥，我一定每天跟在他屁股後麵幫他收情書。”
    “惡心死了啦，快點給我死開！”
    “小Faustine——討厭啊——不許抓我頭發！”
    進來上菜的服務員被我們嚇了一跳，把菜擱在門口的吧台上就說著sorry退出去了。
    “欸……Faustine，你說他是不是以為我們兩個是T要上演成人劇碼了啊？”
    “去你媽的！”我迅速拉好身上寬鬆的針織薄毛衣，憤憤瞪她一眼：“姑娘我喜歡的可是男人！”
    她竟然睜大了眼睛淚汪汪地看著我，含情脈脈道：“你好憎！我都係啦……（你好討厭！我也是啦）”
    “啊啊啊！Fuckoff！死女人給我滾！”
    我沒滿十六也沒考駕照，但車我一年前就懂開了。Jona的大紅色小奔經常被我開得引擎發熱呼呼作響，然後被她罵到慘開去做修護保養。我心想徒敬揚要過來也不算壞事，趁著機會就讓他把本來要到今年聖誕滿了駕齡才做的事情給我做了。為此我還特地拉著Jona上網好好搜羅了一翻迷你型小跑。
    “都是跑車咯買哪個都一樣反正是個代步工具啦，不過你沒拿到駕照就開車如果被抓到那後果是很嚴重的。”
    “那不要被查到就好了啊。你光用看得哪裏覺得我不滿十六周喔？”
    她甩過來一記栗子，“亞洲人本來臉就嫩，你要真想裝大齡，這周就去把頭發染了。”
    “不用你好心掛記。才不要跟你一樣連黑頭發都染成洋妞的亞麻色，身上連一丁點中國人的標誌都沒有了。”我略帶嫌棄地督了她一眼。
    “死妹仔！”
    這是她的手機適時響了，屏幕上出現的名字是我沒有見過的字母串寫，港人的拚音就是神奇。電話那頭傳來清晰的粵語音口，嘰裏呱啦說的很快。
    “得啦，我同一個新朋友啦之前有在WhatsApp上同你講過啊。你哋如果敢蝦佢，要你哋好看！（你們要是敢欺負她，要你們好看）”
    Jona帶著笑意和調侃恐嚇別人的時候，神情裏總會流露出一種別致的霸道和優雅。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女王氣息一直讓我心甘情願地被她折服。我從沒奢望過自己是個強者，也從未否認過自己正在苟延殘喘地活著，疾速燃燒著時間和金錢。人與人是不能被隨便拿來比較的，就好比我和徒敬揚，我媽和徒敬揚他媽。如果可以，做一個弱者棲息在他人羽翼之下被保護和疼惜著，大概是我最向往的一種生存方式了。我不曾指望徒敬揚能真正的擔負起照顧我的責任，但求他能對我媽好一些，看在老頭的麵子上。我隻是個除了家世之外什麼都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子而已了，總一天會脫離他善意的管束，從這樣的天堂掉落到地獄去的。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