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一路向北，飛快地奔向中國的邊界小鎮，那塊靠經中俄邊界的地方。周圍開始浮現出連綿不斷的，一眼望不到邊的田野，被皚皚白雪蓋住了一層又一層，零星看見寂寞的牛馬在飄雪中放牧，一隻隻在無垠的田地裏風吹草低著，好像世外淨土，盡頭是灰蒙蒙的天，雲流翻騰出了棱角。我幾次睜開眼睛，耳邊是一車人聊天的聲音，還有聽不清歌詞的音樂，啤酒味兒，鹵鴨翅味兒，椒鹽花生味兒，從幾夥打牌的男人中傳來。我問秦浩，我們到哪裏了？秦浩一直專注地看著空曠又讓人神往的那片天地，說，你醒了？不知道啊，隻是大片大片的田地，竟然連個房屋都看不到，秋白，怎麼樣了？
    我慢慢爬起來，靠到了窗戶邊上，外麵是一幕幕飛快劃過的灰白世界，白的是雪地和山嶺，灰的是天空和雲朵。火車連續開過了很遠的地方，可是每一處都是差不多的地方。我看見秦浩坐在窗邊望著我，我問，你有沒有躺一會兒？他說，我不累。他指了指遠處的空曠，說，以後在這裏蓋個房子好了，然後在這裏種種地，養養牛馬。我說，你一個人會無聊的。他說，那你和我一起住好了。我笑著答應了，秦浩也是笑笑，似乎大家都沒有當真的。這樣的話，明說暗說好多次，其實都是那樣的意思，這空曠的世界我們帶不走，說過的話卻是句句在心的。
    他又問我，給鄭東湘打個電話吧，他會擔心你的。他這麼說完，我們兩個都微微的一怔。我知道他的意思，自然是有心無心地試探我的心思，小心翼翼，又不得不說，既要保護有血有肉的心，又不能掩住心思的翻湧。我低下頭笑了一下，說，他要是擔心我，早就打電話來了。明明是自己說出了這句話，卻又一個勁的後悔，悔些什麼，自己也說不清，心底裏倔強的將頭一抬，看見一顆風化著心思的琉璃碎裂開來，一片一片的好看，怎麼也拚不起來，伸手去拾，指尖被刺出殷紅的血珠，彷徨滾動。
    秦浩似乎有些自責不該問這話，可是對不起又不能說出口，說出來了，不就是在刺疼我的心麼？可偏偏我又負氣一般地說了句，回去之後，他可能也不找我了，算了一下，竟然有一個月沒聯係了，打他電話也是不通。
    或許他也有難處，小哥說他看上去瘦了好多，臉上都沒有那副風流的樣子了。
    我死死地盯著窗外，剛睡醒的腦袋裏，意識那麼的鬆懈，阻止不住的去想過去。外麵漸漸有了一點村子的燈光，猶如燭光在外麵閃爍，一吹即滅的樣子。我漫不經心地說，看，有人家了。秦浩很順從的同我一起望著那遙遠的村莊，似乎是夾在北方的風雪中，從天際吹來，忽然出現的一般。我甚至疑心於這個極為偏僻地方的人們知不知道外麵的變化，知不知道高樓大廈，知不知道燈籠酒綠，萬花璀璨，還有那數不清的街道，說不盡地願望。如果在這裏，或許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為感情掙紮，不知道鄉愁何方。我說，我以後要住到這樣的地方——說不定會出家呢。我說的很輕，秦浩卻將目光轉了過來，看著我。同一間臥鋪的人都去餐車廳吃飯了，眼下隻有我們兩個，飛神走緒地看著窗外漸漸暗沉的天際。
    別出家——回去，他要是不在，我陪你。
    我回頭看著他，他的眼神徘徊了一陣，最後索性不躲了。外麵那模糊的村莊燈火已經泯滅在夜幕中，我們看無可看了，望著各自的雙眼。
    嗯，好啊。我說，我願意啊。
    秦浩笑了笑，就好像我說笑一樣。
    我願意的。我又說，你陪我。
    偶爾又人從我們的床鋪前路過，依舊有聊天打牌的聲音傳來。秦浩望著我，眼裏含著想說的話，好像一股地底的溫軟泉水，汩汩的湧上來，濡濕一片幹裂的地麵。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說，我真希望他不在，我是不是很壞？
    我搖搖頭，秦浩含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