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邊陲之地的小鎮，黑土地上遍布著厚厚的積雪，變成了白土地，不曾沾染一點異色。一點灰色的模糊突然在雪白天地之間忽然冒出頭來，又忽然消失。我盯著那個點出現又消失，疑心那是一隻狐狸或者狼，它最後離開的時候，後麵長長一排細細的腳印。我打電話給我媽，還有兩個小時就要到了，讓她放心，夜裏十一點零五分到站。她說要來接，我說不用了，這麼晚的天。塔河縣一到晚上十點，就幾乎沒有了人跡，連路燈都不怎麼開了，隻有幾家夜排檔的燒烤店還亮著燈，去那裏的都是夜裏不睡覺的漢子。我說，我不是不知道怎麼回去，今天巴士公司下班了，我就乘明天一早的巴士回家。母親說，還是我來接你吧，我讓你老姨夫開車，沒事的。她囁嚅了一會兒，忽然細聲問我，你胖了瘦了？聽你三姐回來說，你瘦了。我笑了出來，道，放心吧媽，你一定還能認出我的。
    掛了電話，秦浩笑吟吟地望著我，說，怎麼，你媽以為你在上海整容了嗎？
    我說，她亂擔心，才分開三年，我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秦浩笑著說，變得長出了耳朵，還有短尾巴，變成了兔子。
    同一間臥鋪的車間的人都在沿途的小站下車了，留下一個老太太，在過道的彈簧椅上默默地吃著黏豆包。秦浩指著老太太的手裏黏豆包問我，那什麼呀？我說，那是黏豆包。他又問，裏麵包著什麼？豆沙？我又告訴他，那是紅豆磨的，外麵是玉米麵。老太太不知用什麼方法保存黏豆包，那金黃的外麵看著還是軟乎的，而且那種樸素的雜糧的味道也漫漫地飄了過來，這臥鋪間裏雖然都是人的肢體的燥熱的味道，還有真空食品的味道，可是那平平淡淡的黏豆包，依舊讓我們聞到了它的香，沒有那化學的添加劑，也沒有機械的批量生產，而是自己一隻一隻包出來的，看上去似乎每個都是有生命似的，有自己的體溫，還有思考。頓時，久違的黏豆包看上去高貴的不得了，有種樸素的鶴立雞群，成為了返璞歸真的寫照。我其實不會做那奇妙的東西，我不會做的東西很多，那些東西中很多都是很奇妙的，就如這黏豆包。但是我見過母親做，一隻隻圓滿的形狀富有著生命感的從那雙樸質的手裏誕生出來，放在圓形的蓋簾子上——我告訴秦浩，這東西是如何做出來的，怎麼搗鼓豆餡兒，怎麼抱進去，蒸熟之後又是怎麼的熱氣騰騰好像我自己就親手做過一樣。秦浩一臉認真的樣子，他竟而真的一副對這東西感到奇妙的感覺。他一臉向往地看了看老太太手裏的黏豆包，然後對我說，沒想到你還會做這個。我噎住了話，訕訕地笑了笑，嘴裏卻答應秦浩說，明天做給他吃。他單純地笑笑，是一副滿足的樣子，像是懵懂的孩子，很聽話的樣子點點頭，乖順無比似的。
    我們看著窗外漆黑的天空，都不說話了。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最後火車在小小的塔河縣火車站停下來了。天空還在下雪，雪白的雪花隨著風冰冷地出來，從漆黑一片的天空，像是一個深深的隧道裏，憑空出現的一樣浮飛。下了車，身子上還餘留車廂裏的溫暖，秦浩沒有圍圍巾。我們拉著拉杆箱，踩著有些冰滑的麵，走向出站口。那是一個破舊就的小鐵門，檢票員穿著厚重的綠色軍大衣，在麻木的檢票；他重複的動作和老舊的水泥磚大門，讓人以為這個地方被時代遺忘了，實際上，是這個地方用自己的沉默留住了時光，幾十年前，幾十年後，這裏才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