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門鈴響了，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很急促。我的臉上還帶著水，拿著毛巾一邊走一邊叫道，來啦。打開門之後，看見的是秦昊的身影，他看著我笑，拿著手裏的機票說，秋白，買到了，後天的飛機，火車票也預定好了。他伸出手，抹了一下我臉上的水，笑道，怎麼樣，該準備一下了吧？
    我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出來，不知道說什麼。最後輕聲說，謝謝你，秦昊。
    我已經有兩三年沒有和別人過年了——秦昊如此說道。
    我把秦昊讓進屋子裏，他坐在了飯桌旁邊，對我說著自己以前是如何過年的。他總是會一個人，弄點熟食燒烤，然後再弄幾罐啤酒，一邊看春節晚會，一邊慢慢地吃喝。他早就不是小孩子的年紀了，可是總會買一些小煙花，在樓道下麵的空地上，一個人慢慢放，有時候還會分給過路的小孩子。他喜歡樓下一家烤鴨店的鴨脖子，每年都會買很多。有時候也去河南中路，到雁城酒吧裏坐著，坐到天明。雁城酒吧裏，好像是一個安樂鄉，可是新年還去那裏的，多是平日裏不太安樂的。大家喝著酒，唱著歌，吃著小哥做的食物，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醉了之後就勾肩搭背的，跑到鋼琴邊上用走調的嗓音唱情歌，唱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橄欖樹》，《儂本癡情》；這一首首情歌，在高個子的指尖上，在黑白琴鍵中被彈得如山泉流水，叮咚流淌進了那些大年夜裏聚集到這裏的人。他們好像是一群迷路的山獸，偶然闖進了人間一樣，忽然不適應這熟悉的街道了，看不清遠方的霓虹了，認不出熟人的名字了，於是一窩蜂的驚慌著，吼叫著，迷茫著湧進了雁城。唱著唱著，就有人接吻了，秦昊就吻過，一個離家出走的男生。後來，秦昊把男生帶回家了，陪他吃飯，陪他逛街，還陪他睡覺。秦昊告訴我，他們差一點就做了，就在他咬著秦昊的嘴唇不放的時候，秦昊如同驚醒一般地睜大眼睛，他忽然想起來，自己離家，遠走高飛的時候，也是這般年紀。
    想到這個，不知為什麼，秦昊就下不了手了。男生或許有些意外，有些心裏不舒服，有些鬧脾氣——第二天早上，當秦昊醒來的時候，男生已經離開了。這個陪了秦昊幾天的男生，帶走了秦昊錢包裏的錢，六百多塊。他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麵寫著：對不起，謝謝你，討厭的家夥。
    秦昊捏著這張紙條，不知道該哭該笑。
    我嗬的一聲輕笑了出來，覺得那個男生有點可愛，也有些讓人看不透。不過我說，他是喜歡你的，不然也不會討厭你。
    秦昊嗯了一聲，說道，是麼，我也這樣想過，不過想想他還是太小了……太小了，容易做錯事情。
    我點點頭，笑著說，對了，還沒有回你短信——新年好，秦昊。
    秦昊笑道，我二十五了。
    我說，嗯？你不是二十三歲麼？今年應該二十四啊。
    秦昊道，我說的是虛歲。
    嗬……我說道，這樣說，我不就二十六了。
    嗯……
    再過幾年，三十了，然後四十了，五十，六十——然後就——
    別這麼說。
    秦昊打斷了我的話，他知道我要說什麼。
    老金在新年來到之前退休了，在十二月的最後幾天，他一直嘀咕著，哦，又一歲了，一轉眼，快七十了，哎喲，一隻腳進棺材了。每次這樣的時候，我總是皺皺眉頭，聽得耳朵不舒服。我勸他說，哪有那麼快，退休了，就享清福了。老金輕輕的從鼻子裏哼出來，笑道，人老嘍，擋也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