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得很，我終究還是沒有叫秦昊來接我。徐豔豔離開之後，我也離開了那裏。周圍安靜的都是人聲，我把外套的領子立了起來，不過又被風吹歪了。我盡量把頭低下，遇到認識的人的話，也可以裝作沒看到混過去。河南中路上依舊是繁華的，路邊港式奶茶鋪子的店麵，兩三個無事的店員對著來往的行人發呆，守著麵前一大鍋熱氣騰騰的關東煮，小音箱裏放著說不出名字的歌曲，是一個女人唱的，好像是嘉年華遊樂園裏經常放的。
    轉過來那家小店，我故意走進一條人煙漸少的小路。那邊的一棵落光葉子的梧桐樹下，立著一個紅色的共用電話亭。忽然一陣北風吹來，我的臉上一陣冰涼的疼。我拉開電話亭的門，連忙躋身進去，門一關，電話亭裏竟然這麼的安靜。
    掏出手機之後，我很快地從通訊錄裏找到了東湘的電話，思慮了一會兒，終於撥了那個號碼。東湘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藏得那麼深，竟然讓徐豔豔這樣苦找。我沒有去找他，因為我知道他會回來，到我的身邊。而徐豔豔卻不是，她心裏明白，無論東湘去哪裏，都是在躲她，躲她的那樣癡心，那樣不明白，不明白自己還是放手會更好些。可是她又不是一個笨女人，她自己也明白放手最好，卻總也放不了。難怪三姐很有感觸地說，但凡聰明的女人，都是輸給感情的，因為她們太聰明，太自信，總覺得自己可以力挽狂瀾，總覺得一片真心能打動要離開的人。
    我盯著電話亭的玻璃窗，伴著耳朵裏嘟聲，眼前又浮現了徐豔豔那火燒一樣的目光，好像要燒過這座深不見底的城市的每一寸土地，直到將一切燒光，燒得東湘沒有地方逃。
    咳啦一聲，東湘接了電話。他那頭安靜得很，似乎是在一個隻有他一人的房間裏。
    小白？怎麼了？
    東湘，你在幹嘛呢？
    我麼，在休息。
    嗯……你在上班？什麼工作？
    我這樣問他，然而卻換來一陣沉默，似乎隱隱的隻有他呼吸的聲音。聽不到他的聲音，我又喂了幾聲，這才又響起他的話。
    他說，不是，在家裏。
    東湘，你最近過得好麼？
    當然了，我過得很好。
    可是你的聲音聽上去很累。
    我說完，就聽見東湘在那頭幹笑了兩聲。
    小白，他說，還記得我的樣子麼？
    我說，記得，很欠打。
    那你舍得打嗎？
    在他的語氣裏，我聽出了那一如既往耍賴的感覺，似乎他又在那頭輕薄地笑了起來。
    我說，你快回來，回來我打死你！
    他嗬嗬笑了兩聲，放慢語氣說道，能死在你手裏，我覺得也不錯。
    閉嘴。我皺著眉頭說，你還是那麼混蛋。
    嗯，我是混蛋。
    大混蛋。
    嗯，大混蛋。
    不準笑！
    好啊，那我哭給你聽。
    我握著手機，覺得皺眉皺得越來越緊了，可是忽然一下子展開了。在那電話亭的玻璃牆上，我看見自己模糊的臉，手心漸漸滲出汗。
    最後，我歎了口氣，輕聲罵道，你是個大混蛋——混蛋！
    嗯，在呢。
    耳邊依舊傳來東湘輕柔又有笑意的聲音。
    ……東湘，我進去雁城了，你知道麼，我遇見徐豔豔了。
    哦，然後呢？
    然後，還遇見了……遇見你前男友。
    嗯，他怎麼樣？
    誰？
    前男友。
    ……挺好看的。
    嗯，你比他好看。
    閉嘴……你知道麼？徐豔豔找你找得多苦，她還以為你和你前男友在一起，她憔悴得不得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的話……能不能別這樣，你們之間就不能說清楚麼？
    東湘在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是兩年前回來的。
    那又怎麼樣？
    兩年了，如果能說明白，也不會麻煩到現在了。
    為什麼說不明白？
    因為我……我好累。
    東湘的語氣，確實累得很，好像是胸口在發疼，他笑起來的聲音也累得很。他在歎氣，他說自己暫時不能回來，說自己將來會回來，這些話因為距離隔得太遠，總是聽上去讓人心裏不定，似乎是一句風一吹就散了的諾言。我伸出手掌緊緊地貼在了玻璃門上，心裏有一股說不清的難受，沒有到會哭出來程度，卻會難受。
    東湘……
    嗯？你在叫誰呢？
    你呀。
    我不是混蛋麼？
    還有心情鬧！
    嗬，我是累，不過心情還是有些的。
    混蛋。
    在呢。
    我咬了咬嘴唇，卻又開不了口繼續罵他。
    他忽然說，不過這心情，也隻有和你打電話的時候，才有。
    我囁嚅了一會兒，說，東湘，你會騙我麼？
    會的。
    啊？
    我說會騙你就是騙你的。
    喂，你很討厭哎！
    嗬，那就不要和討厭鬼說話了，我掛了。
    我心裏忽然一沉，竟然細聲問道，你要掛了麼？
    東湘聽到我的聲音那麼落寞，連忙說，傻瓜，當然說著玩的——我不會騙你的。
    我嗯了一聲，說，東湘，那你是不是——
    我沒有。
    我還沒有說完，東湘就回答了。
    他又重複了一次，說，我沒有和前男友同居。
    我臉上一陣發燙。
    東湘說，我就知道我不在，你會胡思亂想。
    我細聲爭辯道，隻有一點點。
    東湘笑著說，我是混蛋，你是笨蛋。
    我囁嚅地說，我想你。
    東湘正想說些什麼，忽然那頭竟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叫他的名字。
    我立刻說道，你不是在家麼？怎麼又女人的聲音？
    東湘苦笑道，好吧，其實我在工作……我要去忙了，小白，別亂想，不論什麼，我總是愛你的。
    東湘說完，就掛了。
    我從電話亭裏出來，一股冷風灌進了我的衣領，我伸出手將拉鏈拉到最高，眼睛看著地麵，街道翳然，兩旁是灰色的建築，廢棄的工廠。我沒有看前方，隻是低著頭，我知道前麵雖然有方向，但是沒有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