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點的杏仁豆腐過了好久才給送來的，女侍者一臉不好意思的微笑，對著我說，實在對不起，忽然之間人多起來，人手不夠，給忙得忘記了。
    周圍的人確實漸漸多了起來，本來空蕩的梅紅裏，驀然騰起了一股熱氣，人們喝著酒，說著笑，筷子勺子，杯子盤子，不斷來回穿梭，那副觥籌交錯的情景，便讓這個別具情調的小飯館熱鬧起來，不過服務員卻忙來忙去的，手腳不停。我笑著說，沒事，不過我那個同學走了，是不是又要招人了呢？
    啊？女侍者先是一愣，忽而又想起來似的，不住地點頭，說道，是呀是呀。她剛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那邊一個喝醉的光頭男人，漲著紅得發紫的一張臉叫道，服務員！服務員！站在我們身邊的女侍者，對著我和秦昊露出一副可憐的笑臉，小步快走了過去。這道甜品被最後上來的，不過我已經吃得蠻飽的了。秦昊說，打包吧。我看著他的臉，忽然一陣不好意思，囁嚅道，每次都是你請我，等發工資了，我也請你吃飯。
    秦昊笑了，他問，鄭東湘，是不是也總是帶你去吃飯？
    我點點頭，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秦昊一臉爽朗的樣子，忽然壓低聲音，很玩味地說，秋白，看來我是沒機會做你的男朋友了，不過，至少讓我裝得很像是你的男朋友吧，行麼？
    我抿住了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不過秦昊已經站了起來，叫道，埋單。
    依舊是那個女侍者，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似乎每次都是她接待秦昊的。付了錢之後，我們回到了車裏。外麵的雨還在繼續，天上低壓壓的一片烏雲，遠處的街道已經是斑斕霓虹了。秦昊要送我回家，我說，先去醫院吧，我今天還沒有去醫院看看大爺呢。於是我們就去了醫院。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八點鍾。醫院裏靜悄悄的，依舊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還有些老年人身上的體味，渾濁的在病房裏翻騰著。大爺已經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了，雖然很虛弱，卻也能開口說話了，但是大部分時間，還都是躺在雪白雪白的病床上，蓋著雪白雪白的被單，一動不動。
    當我們到了病房的時候，裏麵一共四個病人，都是老年人，全部在床上，一動不動。這一片安靜中，在大爺對麵的床位邊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在低頭默默地削著蘋果皮，然後切成一片一片的放在小碟子裏，躺在她旁邊的是一個老太太，一聲不響地睜著眼睛，女子在她的耳邊叫著，媽，媽——起來吃點蘋果吧。那滿臉皺紋的老太太隻是眨眨眼睛，並無反應。
    老大爺一臉疲憊的樣子，半躺半坐的在床上，兩眼無神地望著那邊削皮的女子。我走了過去，輕聲叫道，大爺，今天怎麼樣啊？
    大爺遲鈍地回頭看了我一眼，疲憊地回應叫道，哦哦，小沈，小沈，你來啦。
    我指著秦昊說，大爺，就是他，我說的那個秦昊。
    之前和大爺說了秦昊幫忙墊的錢，大爺說要還錢的，說了好幾天了，隻是他醒來之後就沒有見過秦昊。秦昊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我身邊，大爺聽見秦昊來了，勉強支起身體，伸出了一隻幹枯的手，顫顫巍巍地抓住秦昊的胳膊，秦昊連忙彎下腰來，輕聲叫道，大爺。
    秦昊。大爺又弱弱地叫了一聲。
    嗯，是我。
    謝謝你啊——那錢，我讓小沈到我房子裏去取，拿給你。
    先養好身體吧，老爺爺，那個不急的。
    小沈啊。
    大爺沒有理秦昊的勸慰，而是轉向我。聽見大爺叫我，我立刻湊上前去，應道，嗯，怎麼？
    在我那個床的下麵的鞋盒子裏啊，把錢給秦昊——哎，這把老骨頭，沒你們，我早死了。
    老大爺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滿眼倦意，竟而濡起了一顆一顆眼淚，長一聲短一聲的歎氣著。我和秦昊都說不出話來，站在老大爺身邊，無力地看著那張耄耋的老臉，那上麵盡是川紋密布，眉毛也禿了一般，一雙睜不開的眼睛，總是茫然地看不出目光。
    我說，不早了，老爺子您放心，有我在呢，你好好養病就是了。
    在回頭一看，昨天給大爺買的一串香蕉依舊放在床頭的桌子上，一根都沒有動過。我歎口氣，又說道，老爺子你先休息吧，我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老大爺沉沉地點了點頭，再沒有多說什麼。他的目光模模糊糊地投向我們這裏，隨後又是朝著那個削蘋果的女人。
    大爺再見！秦昊在大爺耳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