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出了病房，在樓道裏的窗口站了一會兒。外麵被風吹得模模糊糊，街景開始成了一片花花綠綠。離窗口最近的，是一根電線杆，在陰暗的角落裏，隻有一個黑色的剪影。秦昊就站在我的旁邊，看了一眼手表，說道，快要到時間了。走廊的那一頭，從第一間病房開始，穿著白衣的護士開始一個一個的通知家屬該離開了，她的高跟鞋在幾米開外就踏得發出聲響。我轉過臉來，忽然盯著秦昊的臉，說道，為什麼一到冬天，就有很多人都熬不過去呢？
    什麼？秦昊一時沒有聽明白。
    嗯……沒什麼。
    秦昊的手搭在我的肩上，說，一副可憐的表情，你是故意的麼？
    什麼？
    故意讓我心疼。
    我笑了出來，護士已經向我們這裏走了過來了。我說，我們走吧，秦昊。秦昊點點頭，於是我們就下樓，走出了醫院。上車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高大的白色醫院樓房，層層疊疊的，本來都亮著燈光，現在卻三三兩兩的都滅了，陰暗暗一片，留一隻模糊的白影子。
    26
    車裏的廣播是我們之間唯一的聲音，深夜節目的女主播的聲音，總是那麼柔和靜謐，好像在向廣播機旁邊的人索取心中最深處的東西，聽得人不想說話。最後播了一首歌，是熊天平唱的《夜夜夜夜》，伴著吉他的聲音，好像整個上海都安靜了。熊天平的聲音難得的幹淨，單純裏又有些憂傷，一首歌被他唱得平平淡淡的，可怎麼聽，心裏都不好受。
    你也不必牽強再說愛我
    反正我的靈魂已經片片凋落
    慢慢地拚湊
    慢慢地拚湊
    拚出一個完全不屬於真正的我
    車開上高架的時候，周圍忽然空蕩起來，開出去挺遠，都看不見幾輛車。秦昊忽然隨著副歌開始唱了起來。他的聲音很輕，卻把每個字都唱得清清楚楚，嗓子調得剛剛好，隻是這副歌的歌詞，寫得真是含蓄的傷心。秦昊的目光一直盯著前方，嘴裏低唱著那首歌，直到最後歌曲結束，開始插廣告了。
    唱得怎麼樣？他回頭問我。
    注意開車——唱得不錯。
    他嗬嗬笑著，又專心開車。不一會兒，他說，明天是雙休日，今晚去酒吧嗎？
    我想了一會兒，說，好啊。
    到了酒吧，我就唱歌給你聽。
    到了酒吧唱歌給我聽？
    你不知道麼？雁城的鋼琴旁邊，那個空出來的地方，就是給客人開心時候唱歌用的。
    你唱過？
    嗯，當然了。
    我點點頭，依舊看著窗外。
    上初中的時候，我剛學會自行車，學會了之後，就喜歡騎著到處跑，起到距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越過了兩個區的距離。在自行車上，總是喜歡一個人唱歌，因為唱得不好，所以總是低聲地唱著，誰也聽不到。安靜的一條長路，兩邊是廢棄的小樓，還有一顆顆長瘋了的大樹，高高的樹冠，將馬路上方，圍出了一個綠色的穹頂。夏天的時候，在陣陣的蟬叫聲中，我流著汗，騎著自行車，追天上的飛機，自行車鏈子被我氣得飛快地轉起來，發出莎啦啦的響聲，周圍的路上，抖露出綠茵茵的苔蘚，在久未人至的石頭凳子上。那是暑假，一整個暑假，我都在自行車的座位上。有次帶著弟弟，讓他坐在後座上，嚇得母親在後麵叫，快下來！快下來！她始終擔心我們一個不穩，從自行車上摔下來。可我隻是興奮地叫著，抱緊我的腰！小弟就在後麵，緊緊地摟著我的腰，臉都貼在我的背上。
    秦昊，你會騎自行車麼？
    會啊。
    什麼時候，我們去騎自行車。
    嗯，騎到哪裏？
    到海邊。
    那要很久了。
    用一天的時間，總可以倒了的，我們從早上開始騎，到了海邊，正好可以看夕陽了。
    正說著，車子已經開到了雁城酒吧。秦昊將車子停在了車位裏，忽然回頭過來對我笑，說道，秋白，你怎麼像個小孩子？
    什麼像個小孩子？
    我不禁愕然地看著他，他卻隻是自己笑笑，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