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經升起了一彎殘月，雪白雪白的映在空中，好像把割麥的鐮刀。九點一到，家屬都要離開醫院了，值班的小護士在走廊裏走來走去，一間一間的病房挨個叫，生怕有人在這裏留宿。我久久地站在玻璃窗戶的前麵，腦子裏混亂得想了什麼，卻空白一片。秦昊將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輕聲在我的身邊說，秋白，回去吧，天黑了，護士開始趕人了。
    我們沿著熟悉的路走，街道沉寂了很久很久，走出去好遠，才驀然聽見了夜市隱隱的喧嘩。地鐵站口，吹著呼呼的冷風，賣盜版碟片的喇叭裏放著轟隆轟隆的音樂，榴蓮糕的女小販，黝黑的皮膚，垂著雙手，眼巴巴地望著來回的人們，偶爾怯生生地吐出一句，榴蓮糕，很好吃的……可是遠處堵車的一列列轎車，不約而同的亮起了喇叭，紅燈不為所動，夜市裏的人流依舊不息。我們一路上都不說話，秦昊時不時地將我拉到他的身邊，輕聲道，小心，看路。我竟然慌神了許久的樣子，仿佛七魂六魄被什麼勾走了，眼睜睜的卻看清眼前的路，走了好久都踉踉蹌蹌的。一陣寒風吹過，才忽然冷得我好像恢複了些甚至，伸手將圍巾捂在了臉上，全身卻覺得沒有力氣。
    秦昊用手肘輕輕撞了我一下，說，怎麼了，那麼難過麼？
    我不知所謂地望了他一眼，他忽然有些緊張地說，我隻是想，你們關係那麼好麼？
    我說，是啊……在他那裏住了那麼久了，而且每年不回家過年的話，就是陪著他過年，大爺對我也很好呢。再說，太突然了，這麼突然，而且還讓我碰上了，心裏有些接受不了，嗯……以後怕是不回去的話，過年就要一個人了。
    那就來和我一起過吧。秦昊忽然說，反正我，也是一個人的。
    我扭過臉去看著他，苦笑著說，大爺還沒死呢。想了一會兒，我又輕聲問道，那個日本人呢？
    哦，那個男朋友麼……已經不算是什麼男朋友了，他在日子和老婆孩子過得也挺安穩的。到中國也是住酒店的，很少來我這裏，他是明白人，這樣的關係對他來說是一種負擔。秦昊輕描淡寫地說這些話，語氣裏都是體貼和理解。
    我哦一聲，又說，現在就是等大爺醒來之後，問問聯係方式——他的女兒在武漢呢。
    秦昊問，怎麼會分開那麼遠呢？
    我搖搖頭，說道，不知道，或許有什麼私怨……
    秋白，我送你回家。
    啊？不用不用……秦昊，錢我以後會還你的——一共多少來著？。
    一萬多——你讓我送你回家，我就不用你還了。
    這怎麼行！
    是不讓還錢不行？還是送你回家不行？
    我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隻能同意了。滿大街上都是人，我們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小路，兩旁是落光了葉子的樹，枝丫間透曬冷颼颼的月光，好像被打破的河水冰麵，淌出了潺潺的冷泉。我心裏難受得很，一股熟悉的感覺被我從冰冷慘白的醫院裏帶了出來，附在了身上，使得我心裏難受，抽緊，一點一點將滾燙的血液從心髒裏抽搐。這陣壓抑使得我好累，渾然間，好想找到一個懷抱。在一個拐口，我忽然把這樣的想法告訴了秦昊，那時候一陣冰涼的空氣撲麵而來，吹得臉上疼。
    他忽然抱住了我，把我的頭撫在了他的懷裏，伸出細長的一雙手，環住了我的腰身和脖子。
    那我給你吧。
    他在我的頭上這樣說道，輕微到好像是喃喃自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