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被沒收了。放學的時候，天已經夜得很深了，我們在學校附近的奶茶鋪子裏各自買了一杯奶茶，聽著鋪子裏麵放出來的歌曲，一陣一陣的，是劉若英的《很愛很愛你》。
    很愛很愛你
    所以願意，舍得讓你
    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
    很愛很愛你
    隻有讓你擁有幸福
    我才安心
    ……
    奶茶鋪胖老板邊放邊唱，表情很投入，臉頰兩邊的肉在抖，引得我和陳彥一陣陣偷笑。我們拿過了奶茶，走到了路邊的公交車站。夏季的夜風沉沉吹來，陳彥把胸前白襯衫的扣子全部解開，露出了滿是汗水，溫熱的胸膛。他的頭發被汗水濡濕，不住的大口喝著冰奶茶，抹著自己頭上的汗。這夜滾燙得好像發熟，人們沉默不語，看著車來車往的街道隻有星星霓虹，還有微微螢火的蒙亮照應著黑色的天空，滾熱的空氣裏好像蒸出了陣陣夏季的濃香。
    我說，陳彥，你怎麼辦？
    他一臉不在乎地說，什麼怎麼辦？
    請家長啊！
    嗬……我沒事的。
    為什麼？
    嗬……
    陳彥隻是笑，他將喝到一半的奶茶嗖的一下子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然後騰地從位置上站起來，對著遠方深邃的，隻看得見霓虹卻看不見方向的街道，仰頭長吟了一聲，好像一口沉重的歎氣，等著的人們都回頭看著這個麵帶孟浪的少年。我問他，你怎麼了？陳彥。
    他笑了笑，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陳彥低下頭，靠近我的耳邊，然後輕聲地說，以後啊，找個好女人結婚去。
    你說這個幹嘛？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要找一個自己愛的。
    誰不是和自己愛的人結婚？
    嗬！多了！陳彥突兀地笑了一聲，冷道，和自己不愛的人結婚的，多了去了。
    我沒有再說話，不解地看著他。昏暗的黑夜裏，在橘黃路燈和斑斕霓虹的光華下，陳彥隻是嘴角翹起了一抹笑，半張臉融在了光的暗影中，看得人模模糊糊——他忽然推推我，說，你的公交到了。我上了公車，找到了一個靠窗的位置，立刻把窗戶打開，探頭出去一看，陳彥正在車外對我大大地揮手。
    陳彥！以後那麼晚就別陪我等車了！早點回去！路上小心！天黑了……
    公家車裏都是沉悶的汗酸味兒，燥熱得很，外麵的風吹進來的，也是熱得發熟。司機在罵著讓把頭縮回來，而我卻看見陳彥揮手的身影在五光十色的街道縮成了一個白色的小點，那是他被汗水濕透的白襯衫，他目送我去，對我揮手，隨著公交的遠去漸漸同深邃的街道一起消失在燦燦的燈火之中，看不到他了，我才將頭縮了回來。
    悶熱的車廂讓我的汗一直在流，手裏的奶茶早就溫了。我把奶茶丟進了車廂裏的廢紙簍，然後靠著窗戶想睡覺，卻怎麼也睡不著，汗還在一滴滴往下流。身旁的一個女人濃妝豔抹，看上去卻有四五十歲了，一股汗味兒攙著香水味兒刺鼻地衝過來，熏得我頭暈。我將臉扭向了窗戶，看著路邊的不斷後退的梧桐樹和老房子，一盞盞的燈光晃過我的眼睛，我閉上眼，陳彥那融進了光陰之中的模糊微笑又飄到了我的麵前，明明是夏天的悶熱，可是心頭卻冰冰涼的。
    迷迷糊糊地一抬頭，外麵的月亮圓滿得像冷澀的火球。街道竟然有些冷清，走來走去的人都那些不醉不歸，遊走於大排檔和賭場的男人。我抹了一把汗，忽然無比的清醒，車廂裏悶熱的壓人，胸口一陣的撕疼，耳邊是公交司機囂張地報站，黃山路！黃山路！有沒有下車的人！沒有——就不停了啊！
    我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身邊的胖女人投來了驚異嫌惡的目光。我大聲叫著我下車！凝固的空氣隨著車門打開，一下子流通的好像遠去的河水，我隨著這河水，壓抑的感覺一下子四散到悶沉的熱浪之中。落魄地下了車，我的目光看著那公交遠去，忽然覺得背後涼颼颼，才發現剛才在車上半夢半醒的，竟然出了一身的盜汗，濡濕了白襯衫，在風裏涼暢暢的，倒讓我心裏寧靜了不少。
    我看著車站牌，距離目的地還有三站。還是外麵的空氣好，就算是在路邊睡著也不會做噩夢，噩夢裏是一個少年莫名微笑的麵孔，在陰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