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三姐，我知道了，別想了——我，會和他分開的，我還沒有陷得那麼深。
    這房間太靜謐了，似乎連同我這句話也一起帶著靜謐了。三姐隻是微微地點頭，最後竟說了句，哎，到頭來，最大的不幸卻還是沒有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可心中，對於愛情依舊向往，不如死心了的好。
    她說的竟然是這樣的沉重，卻像一把尖刃刺進我的心頭，使我沉默不語。這句話，忽然讓我想到了我的母親，還有我的繼父。我的家庭就是這對沒有一點愛情基礎的男女組成的。繼父總是說著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還自以為很對。母親對他說，自己是多難受，他卻閉著嘴說不出話。母親的痛苦沒有地方說，隻能在心裏積壓，成為了長久的，空虛的恨，而且是沒有對象的恨。而與繼父頭幾年的婚姻，是那麼的不幸福。這幾年死心了，頭些年老是憤恨地說當初繼父是怎麼聯合他們家人，想把剛到上海沒多久的母親趕回去，那時候天天打架啊，他動不動就對母親說，門就在那裏敞著！你給我滾！那愚蠢惡心的老臉在猙獰，為得是什麼？似乎是房子，在上海因為爭一套房子而家破人亡的事情很多很多，但是經曆過的人都知道，其中的不幸和紛爭都不是僅僅隻有房子——母親能去哪裏？東北離得是那樣的遠，拖著尚不到四歲的我，能去哪裏？她也爭吵著，反抗著，為了換回自己的生活，竟然還是卑微的生活。她這一輩子，愛她的和她愛的人相繼而去，世上有很多無辜的女子如同她，在最後感情荒蕪的田地裏，隻求能活下去。母親還有我，我時常覺得是我拖累了她，可是她卻對我說，你是媽媽的精神支柱。
    徐豔豔，三姐，母親，她們這一刻，在我翻滾的思緒中都是厲害的女子，頂起了一片天，可是又無辜，悲傷。
    三姐。我說，你出來這麼久，肖晴自己在家行嗎？我還真想我這侄子的。
    三姐聽到自己的兒子，立馬抬起了頭，純真得像一個脆弱的女孩。她純淨地笑笑，用手抓了抓頭發，說，好著呢，別擔心，他呀，哎，又會家務又會做飯，我還給他留了錢，他自己又算懂事，怎麼會不行——哎，我老是全國跑，老留他一個在家，他倒什麼都會了。我一會去，就看見他做了一桌子飯，坐在那裏，看見我，就說，媽，回來啦。那副樣子，真是和他那死人爹一模一樣，怎麼越長越像了呢。哎——也是他的孩子。
    三姐的前夫叫肖柏生，話不多，是個老實男人。當初他們結婚，是我舅舅給介紹的。三姐愛過他嗎？我不知道，但是，或許還是有感情的。那個男人，倒也沒有什麼壞處，隻是木訥得很，不知道體貼人，沒有情趣。一個向往愛情的女人，麵對硬生生的生活是這樣的脆弱。過了幾年，倒也相安無事，可是那潛移默化的感覺總在心裏，對著對方有種說不出的別扭。最後終於還是離了婚。三姐要孩子，肖晴就跟了媽媽。一個女人，沒有愛情，再分離親情，賺錢又怎樣呢？
    我看她又失落地歎口氣，忙移開話題，三姐，肖晴會做飯了，真了不起，我到現在還做不出像樣的菜呢。
    三姐笑了，抬起自己那張疲憊的臉，哎呀，一開始也不行，切菜老切到手。和他說吧，這樣切不對，要那樣切。他也不聽，其實他還是懂事的，實際上都往心裏去的，隻是表麵上執拗，心裏明白好壞——
    你看你現在掙錢，不也就是為了這個兒子了，有個孩子就有希望，心裏也別老想太多。肖晴將來也要考學，他現在學習怎麼樣啦？
    挺不錯的，老師說他好，他也沒說驕傲了還是怎麼的，挺穩定的。每個星期都去他爸那裏住兩天——小白，有次他回來，你知道他說啥嘛？他說，媽你就和爸複婚吧，爸他到現在都沒結婚，等著你呢。這話一定是那肖柏生教他的！哎，可我也明白，他也想自己爸爸，肖柏生也確實沒有再結婚，他是個老實人，對我也不壞——可是小白，我是多希望有個人能疼我啊，他卻木訥成那樣，對他說說心裏話，半天放不出一個屁，哪像個大男人？嗯嗯啊啊的，煩得我都不想理他。
    三姐。我愣愣地叫了一聲，卻發現自己似乎說什麼都不適合。三姐起身，走到了窗邊，推開窗，然後掏出香煙點燃一支。她一身暗紅的衣服，在昏暗房間中好像一團火在炙熱的燃燒。秋天漸深，外麵觸目可及的樹已經落了葉子，還有少數幾棵樹掛著可憐的綠。夜風晚來，沙沙的葉子聲響，靜靜傳來。三姐對著窗外抽煙，一縷縷煙縹緲著散上了天，她沉默不語，纖細的手指夾著煙，任它燃燒。
    我閉上了眼睛，回想起了今天的事情。最近事情是那麼的多，一件兩件的，說好了似的，一起來了。我想起了客廳裏的電腦，我說，三姐，那個電腦？
    三姐哦了一聲，說，那個，好像是鄭東湘送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