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到這裏，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一串陌生的號碼。遲疑了一會兒，我接了那個電話，並沒有先說話，等著對方先開口。
    嗯——喂？是沈秋白嗎？
    我聽著這個穩重的聲音，一邊想著是誰，一邊回答道，嗯，是我，您是？
    啊，我是昨天麵試的部門經理，我姓秦，秦昊。沈先生，你通過麵試了。
    啊——我——謝謝！謝謝謝謝，我什麼時候可以去上班？
    嗬，別急，這個消息還隻是內部的，我先通知你一聲，相信也快了。
    您——秦先生，謝謝謝謝，嗬嗬——
    那麼，我想我們見一下麵怎麼樣？
    嗯？還有麵試？
    不是不是，隻是我們單獨——你是我部門底下的。
    啊，那就是領導了——我，唔、領導好。
    嗬嗬嗬——叫我阿昊就好了。別緊張，沒事的，那麼就在河南中路上的雁城酒吧見麵吧，今天晚上七點，怎麼樣？
    好好，我一定回去的。
    那麼再見了。
    嗯嗯嗯嗯，再見再見。
    掛上電話之後，我興奮地對三姐說，三姐！我有工作了！
    三姐笑著說，看你，病都好了，什麼時候開始工作？
    沒有，領導說今晚上見個麵，可能要交代些什麼吧。我笑著說，在酒吧裏，在河南中路上的酒吧……忽然，我想起來那間叫雁城的酒吧，那不是當初我和東湘遇見的GAY吧嗎？為什麼——或許是我想多了，畢竟那裏是不是同性戀都好進。反正，能工作了，這些也不是很重要的。我從床上下來，脫下自己滿是汗漬的襯衣，準備去洗個澡。三姐在後麵說，你穿什麼去？我去給你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別給領導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我剛想說不用，三姐就風風火火地出門了。
    打開蓮蓬頭，身上的冷汗衝去了一大半。破舊的浴室裏立刻升起了一陣水汽，鏡子蒙上了一層霧，我的臉變得有些不真實。我沒有抹去那層霧，因為我不想麵對自己那張疲憊的臉，明明我的青春仿佛剛才就在手邊。我這一張疲憊的麵孔，回憶著昨晚的訴說。因為東湘為我的訴說流淚，我決定將自己的後半生交給他。我現在有工作了，我很想他知道，我是有多開心。
    衝了半個小時，我光著身子從浴室裏走了出來。外麵陽光依舊，秋天顯得特別的絢爛，沒有葉子的季節，到處都是擋不住的燦爛。擦幹身子之後，我坐在床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穿上了衣服。手機就在手邊，終於還是決定打一個電話給鄭東湘。
    喂？東湘？
    小白。
    聽到那頭是他的聲音，我安心不少。我說，嘿嘿，你猜，我有什麼好事情了？
    好事情？什麼好事情？
    你猜呀。
    呃。。。。。。你家附近有超市打折了？
    去你的，混蛋——我找到工作了！我麵試成功了！
    東湘在電話那頭笑了笑，感覺似乎是疲憊的。我問他，你怎麼了？你今天去幹嘛了？東湘，今天早上我三姐打電話給你，為什麼是你那個未婚妻接的？
    東湘囁嚅了一會兒，他第一次說話那麼不幹脆。小白，他說，我家裏出了點事情，最近或許不能陪你了。你去拿張紙，把我QQ號記下來。
    可是我沒有電腦啊。
    你去記就是了，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你到底怎麼了？東湘，你不會要結婚了吧？
    別亂想，沒事情的，隻是不讓我出門而已，不過不會太久的。
    記下了他的QQ號，我們的通話就結束了。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頭發還是濕的，窗口吹進風來，一陣一陣的涼。我忽然冷靜了很多，我想到了自己身處於一個不接受同性戀的社會。我的眼前掠過了三姐的臉，母親的臉，弟弟的臉，陳彥的臉，還有學學多多的麵孔，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全然忘記。那一張張或善意或冷漠的臉龐所組成的世界，我竟然在那裏看不見自己的位置。我摸摸自己的鼻子，開始想一個從未蒙麵的人的臉，漸漸在腦中形成，可始終模糊著。半天，我斷然放棄了，心中空缺的那一塊，怎麼也填不滿。那些麵孔離我遠去，將我重新歸複於平靜。
    三姐買了兩件紅色相間的格子襯衫，一條藏青色的七分褲，還有一條亮晶晶皮帶。我皺了皺眉，被三姐看到了，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指到我的眉間，說，小白你皺眉頭幹嘛，嫌自己老得不夠快啊！我說，姐，這也太不莊重了吧，我去見領導，不是去約會。三姐笑道，你懂什麼，去酒吧，哪有西裝筆挺的？我還是覺得不放心，三姐搖搖頭，批評道，你呀，活出點年輕人的樣子行不啊？我回頭看看鍾，時間已經是五點了。天外黃昏漸近，已有秋暮之色，馬路上人來人往，遠方的高樓大廈已經亮起了霓虹，不夜城又活過來了。現在再去買新衣服，怕也來不及了，換上三姐買的衣服，倒也剛剛好。站在鏡子麵前轉了幾圈，看上去也挺體麵的。三姐嘖嘖歎道，你看你，瘦成這樣，這小號的衣服和女裝還有什麼區別，不行，我得給你去買些肉回來。我說，以後再說吧，七點就要到酒吧去了，晚飯在外麵吃。三姐哦了一聲，又開始在自己的包裏掏來掏去，最後摸出七百塊錢，說，拿去，別讓領導掏錢啊！我連忙搖了搖頭，不行，姐，我不用你的錢。三姐瞪了我一眼，一把拉過我的手，把錢塞了過來，說，小白，拿著，別讓我生氣。
    接過錢，我臉上一陣熱。我說，謝謝姐。三姐哎呀一聲的歎了口氣，有一把拉過我，抱了抱，輕聲地說，有病。然後又推開我，說，行了行了，現在走吧，別遲到了，寧願等領導也別讓領導等。我點點頭，把錢放到了口袋裏。走到樓下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三姐叫聲。回頭一看，那樓上，三姐在露天走廊裏對著我揮手，她拍拍自己的口袋，說，小心小偷！別喝太多酒！
    我點點頭，走向遠處的黃昏，趕下一班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