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動了，車裏麵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我用指尖捏著東湘外套的袖子，腦子裏空白一片。外麵已是深夜，時間是十一點半。路上行人漸少，霓虹依舊。我忽然想哭，覺得一股壓抑。我想逃，想離開所有，我止不住地去想陳彥，心裏又深深為東湘的溫暖而動心。看著遠處的外灘，我想沿著黃浦江奔跑，不回頭地跑。逃過母親的愛和付出，逃過三姐的關心和目光，逃過對陳彥的思念和喜歡——我知道我們不可能在相遇了，隻要東湘願意，我們就一起逃，人總不能為了等另一個人讓自己孤獨一輩子。感情來得就像是準時的列車，是自然而然的來到，既是命中注定，又是在劫難逃。那外套的溫暖猶如一個懷抱，我深深地陷了進去，我心說，三姐，對不起，說分手，也許不可能了。
    外麵傳來了輪船的鳴笛聲，遠遠地追過來，竟然在耳邊回蕩了很久，好像是有著什麼神秘的暗示一般。三姐打開窗，那秋天的風吹來進來，耳邊傳來了上海的歌舞升天，眼前亮起了絢爛多彩，天上沒有星星，但是遠處那一片一片的華彩燈影，似乎都在亂舞一樣，看得我頭疼。三姐在車廂裏開始抽煙，她每次在思考的當兒都要抽煙，那雙尚年輕的眼睛裏透著嚴肅的光，窗外的風淩亂她的發，她也任憑著風吹，叼著的煙，在沒有開燈的車廂裏是一點光星。尼古丁的味道彌漫在這個空間裏，大家壓抑得很安靜。遠處街道上，夜裏開著摩托飆車的青年已經開始飛馳，在老式居民樓矗立兩邊的馬路上想起了排氣管的轟鳴。人漸漸少了，我們離開了商業區，回到了我那間破舊的小屋。
    車停在樓下，下車的時候，三姐忽然開口，說，你們兩個，難道是同居嗎？我搖搖頭，把身上的衣服脫下給東湘。我說，姐，你今天就住我這裏。三姐曖昧地歎口氣，拖著自己的行李問我，你住幾樓？我說四零三。她就自顧自地拎著行李上樓了，我想上去幫她拿行李，東湘說你別去了，我去。結果三姐一回頭，說，不用你們。
    房子打開燈也是有著陰暗的。三姐的箱子就被放在了門口的牆邊，像等待主人的一條狗。三姐脫了自己的外套，推開窗，然後狠狠地吐了口痰。那陽台能望見東方明珠，周圍安靜得聽得見空氣的流動，東湘送我的高腳杯還在窗邊，紅豔的金魚在水裏麵閃亮著微光，像是水裏的霓虹。房間的牆上有些發黴，那雪白開始發烏，牆皮也時不時地掉落白灰。窗戶是老式的鐵架子。玻璃不怎麼幹淨，倒也透光，隻是透過窗看外麵，總是有著一層白色和一點翠綠的朦朧。三姐在窗邊安靜地望著，想著。樓下傳來了賣地瓜的大爺收攤的聲音，他推著自己那破舊的烤箱車，在風中，那輪子發出了轟隆隆的聲音。那聲音天天聽到，總是在我睡著的時候將我從空虛的夢中擾醒。每次醒來，都覺得自己的房間那樣的空曠，周圍的影子在不斷的擺動，自己的腦子硬邦邦的不能思考，覺得自己將不再睡著了，可不一會兒又沉沉睡去。
    這聲音漸近漸遠，填補了此刻房間裏的寂靜。東湘看看我，我看看三姐的背影，三姐寂靜地歎了口氣。小白，睡吧，三姐說，有什麼明天再說，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說不出什麼，我想說很多，但是最後說出口的是，三姐，你睡那個大房間吧，我去給你拿被子。
    三姐說，不用了，我也不蓋被子了，上海還不至於那麼冷。說著，她就進房間了，然後關上了門。
    我緊迫地望著東湘的臉，然後一下子癱坐在身後的沙發上，覺得好累。我的心很久沒有這樣的寂靜了。我沒有哭，我隻是愧疚，隻是焦急，我覺得我對不起我媽。我甚至想象得到母親站在老家的飄雪午後，在那老房子的門口等著我回家的樣子，她的發梢都已經白了。東湘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忽然，他說，秋白，會和我分手嗎？
    你相信愛情嗎？我說。
    東湘說，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