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沒有多說什麼。她掏出隨身的手帕給自己洗了把冷水臉，然後直勾勾地盯著我們。我的酒醉一下子清醒了一半，囁嚅著卻說不出什麼。東湘一把把我拉到了身後，說，三姐，是我不好，我——
    閉嘴！三姐冷冷地說，然後一轉身，先出來，別丟人顯眼！
    我和東湘就迅速地出了女廁所。還好現在沒有什麼人，不然就麻煩大了。不過現在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更大的麻煩。重新坐到了位置上，三個人誰都沒有先說話，東湘輕聲對我說，別怕。我搖搖頭，自己也不知道要表達什麼意思，隻知道現在三姐的表情是那樣的冷漠，冷漠得比大發雷霆還要讓人害怕。周圍還是富麗堂皇的，街景時刻都是那麼的美麗，而我的目光卻不知道放在哪裏。
    不知怎麼的，餐廳那頭響起了鋼琴聲。那音樂一響起，我忽然好像收到了莫大的鼓勵，我說，姐，你也看到了，他，他是我男朋友。三姐一直看著兩百米高空之外的不夜城上海，沒有說一句話。鄭東湘倒沒有像我那樣露出無措的樣子，他對三姐說，呃……或許你不喜歡，但是我還是叫你一聲三姐——我，真的喜歡小白。、
    就這樣，在悠揚的鋼琴聲中，在其他客人的談笑聲中，在那流光似水的高貴氛圍之中，我們這一桌這樣沉默著，我們麵前的不夜城也顯得寂靜了。三姐一直沒有表情，那樣我更心裏沒有底。忽然，她開口了，說，小白，你媽說得真對，上海太複雜了。她猛地轉過頭來，一股不容分說的樣子。三姐說，沈秋白你知道，你媽，六十多歲的人了，生孩子生得晚，到現在你弟弟還在讀高三——對老人家來說，有個孫子孫女兒的願望全在你身上，說句實話，你弟弟結婚得什麼時候？難道讓你弟弟幫你媽願那個孫子夢？你媽——大姨她最近身體不好，你——你——
    三姐說著，猛地揮了揮手，然後拿起自己的皮包，從裏麵掏出一封信封來。她啪的一下摔到了桌子上，說，這你媽在我來前兒托付給我的，讓我帶給你，裏麵有五千塊錢，怕你在上海不夠用——秋白，你自己想想吧，姐不是那麼看不開的人，但是你的情況真的不容許你這樣子做！說完，三姐把包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她又說，這事兒我就不再傳了，你爸媽是不會接受的。你弟弟，他還不成熟，別帶壞他。三姐說著，又看向了東湘。鄭東湘，三姐說，你——唉——算了，我們走吧，回去再說。
    我盯著那一信封錢，心裏一下子空了。我伸不出自己的雙手去拿，姐把它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實際上那是抽著我的耳光，替我媽抽著我的耳光。東湘說，別發呆了，回去再說，我們走。他拉了我一把，而我卻羞愧得想鑽到地裏去，如果一切都是一場夢就好了。姐看我不拿，她一把拿起信封塞到我手裏，然後一句話不說地走了。東湘推了我一下，說，小白，你先跟上去，我去埋單。我心裏咯噔一下，又怕又擔心，東湘去埋單了，而三姐也越走越遠了。我心裏一急，邁開步子追向了三姐，低著頭跟在她後頭。身後傳來了東湘的聲音，讓我們在停車場等他。
    停車場沒有什麼人，我和三姐站在東湘那輛保時捷旁默默相對。從停車場門口灌進來秋天的風，帶著樹葉沙沙響的聲音，摩擦著我的心。姐叉著腰，盯著看，忽然問，你和那小子多久了？我說，一個多月了。三姐點點頭，一個多月了，還不算久，小白，趁早和他分手，你可以的，姐看得出來你還沒有完全陷下去。那冷颼颼的秋風吹著，在我的後頸灌著，我忍不住發了抖，卻又清醒了幾分。抬頭看著姐，想了一會兒，說，姐……我盡量。
    要一定！三姐不由得提高了嗓門，偌大的停車場裏回蕩著她憤怒的聲音。沈秋白！你不能那麼自私！你想想你媽！你媽容易嘛！你媽她——她這輩子都沒有和自己的愛的人在一起！為了你！你！你——
    那邊暗暗的停車場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三姐看到了之後立刻停了下來。那是鄭東湘，他在那裏愣了一會兒，然後一聲不響地走了過來。我抬頭看看他，又低了頭。又是一陣風吹了過來，我縮縮脖子，卻覺得一件寬大的外衣披了上來。三姐用近乎於驚訝的目光看著鄭東湘。他把自己的大衣脫了下來，一下子披在了我的身上，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夜裏開始冷了，穿上。我抬頭看看他，他一臉平常的表情，然後就開車鎖，說，上車，回家。三姐那邊明顯笑了一聲，是無奈的笑，是不可置信的笑。她來回點了點頭，冷笑說著，好呀好呀。她眼裏卻泛起了淚光，我知道，她覺得滑稽，可是又明明白白地看見了東湘對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