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已經沒有什麼思念的悲傷了，車外的上海在喧囂，在熱鬧。媽媽說得對，上海是太複雜了。我點點頭，然後又慢慢地搖搖頭，最後我愣愣地說，再等等，再等等。三姐笑笑，嗯了一聲。那窗戶縫裏吹來的風，發出尖銳的嗚嗚聲，我覺得臉上冰涼，伸手去把窗戶關了。三個人忽然靜了，空氣的流動也凝固了。我問三姐，我弟怎麼樣了？三姐說，挺好的，長高了，瘦了，挺帥的一小夥兒，就是不太會說話，好像嘴笨。我笑笑，說，他小時候精著呢，怎麼著也吃不了虧，一天到晚淨算計，小學的時候春遊，媽給他買了些吃的。等他回來，你猜怎麼著？他用一包可樂糖換了別人好多零食，帶回來的比帶出去的還多！樂得跟什麼似的。
    三姐和東湘笑了出來，我也笑了出來。笑過之後，我忽然問，央幾年級了？三姐想了會兒，說，高二了。我歎口氣，嘟囔著，高二了高二了，時間過得好快。透著窗，我朦朧地看著外麵的街道，總感覺那街上的年輕人與我弟弟那樣相似。忽然心頭一酸，我哭了，我說，三姐，你看，我連自己弟弟幾年級都不知道了。
    秋白。東湘叫我，他卻欲言又止，然後默默地伸手去拿車上的紙巾，然後放到了我的麵前。我再一回頭，三姐也不做聲了。那外麵的那麼的繁華，是一個絢爛的上海。三姐透著窗望著，臉上被霓虹燈映得絢爛，眼角不住地流淚，咬著嘴唇不出聲。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臉，我伸手把紙巾送了過去，三姐沒有說什麼，狠狠地抽去幾張，胡亂擦了幾把。東湘一直沒有做聲，他臉上茫然著，心疼著。我說，你好好開車，別分神。東湘說，那你別哭了，我看著也心疼，知道嗎？我臉上一陣紅，不覺低下頭去。而後麵傳來三姐略顯欣慰的聲音，小白，你朋友對你真好，你媽知道了也會放心不少。她對鄭東湘說，以後有機會去東北玩兒，姐給你當向導。
    東湘勉強笑笑，嗯了一聲。我們繞了半天，月亮升到了當空，我們才到了東方明珠。三姐見過世麵，鄭東湘那麼有錢，不知道來過幾回了。而我一開始並沒有想到會來這種高消費的地方，周圍都是有錢人，我身上就是有著窮酸的氣質。進門的時候迎麵走來一對衣著體麵的男女，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竟然不自覺的低了頭。上了旋轉餐廳，迎麵走來一個男服務生，禮貌地對著東湘打招呼，然後很自然地帶著我們去向了一個靠著窗戶的位置。不虧是高消費的地方，看著那明晃晃的水晶大吊燈，光亮照人的大理石地，周圍環繞著尊貴的氣氛。入座之後，我真的喜歡了這裏，我甚至覺得在這上海兩百多米的空中，我都能看見我那破舊的小房子。落座之後，大家的目光自然就是去向那一片夜景，那一片一片的霓虹，還有形成光河一般的車流尾燈，讓我想拍下來，留住這夜景。
    真不錯。三姐說，我快喜歡上這裏了。我們在一起吃飯，不斷地聊著這裏那裏，就好像是指點江山的領導。三姐對著東湘說，哎，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幹嘛的呢。
    東湘笑笑，我是在父親的公司裏做事，平時挺閑的，喝酒嗎？紅酒還是什麼？
    三姐說，啤酒吧。
    東湘又問我，小白你呢？
    我說我不會喝酒，不喝。三姐一下子就驚異了，啊，小白，你還不會喝酒？你幾歲了都？男人還學會喝點酒。東湘在一邊幫腔，直說三姐說得對。我搖搖頭，說自己喝一點酒醉，來點飲料就行了。三姐皺皺眉頭，說不行，來點兒來點兒，你都不是小孩子了。那邊東湘已經叫來了啤酒和紅酒。杯子已經滿上了，紅酒在杯中搖擺不定，三姐已經和東湘碰上杯了。我在一邊小心地吸允了一口，忍不住說，額，難喝死了。
    啊？東湘看看自己杯子裏麵的紅酒，這是可是好酒。
    我把杯子一推，說，那你喝吧，我不喝了。三姐攔著我的杯子，說，不行，你今天把這杯給喝了，都這麼大了，小心找不到媳婦。我拗不過三姐，最後一憋氣就把那杯紅酒喝光了。三姐和東湘一副很開心的樣子，舉杯歡呼。而我頓時覺得身上發熱，眼前的燈火輝煌變得白花花一片讓人看不清楚，那幾百米之外的景色忽遠忽近，朦朧曖昧的亮著。幾杯酒下去，大家都有一點醉意。東湘忽然開口說，三姐知道一個叫陳彥的男生嗎？我聽到這話愣了一下，本來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可是因為醉醺醺的感覺，張著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三姐一笑，一臉即將大說特說的樣子，她說，哎，當然知道了，陳彥是小白從初中到高中的同學嘛，都是籃球隊的，而且長得還挺帥。後來畢業了，聽說去北京讀大學了。哎，小白那時候和他不知道有多好啊！那就是穿一條褲子的！你說——他們倆還都沒有女朋友，問起陳彥，陳彥說，找什麼女朋友，怪麻煩的，現在還是兄弟要緊。咳，還挺有義氣！每次小白在外麵出了事情都是他幫著抱不平——哎，哎，小白，你這兩年有他的消息嘛？
    我糊裏糊塗的，覺得頭暈，但是還是聽清了這句話。想了想剛才三姐說的那些，好像有些是真的，有些連我自己都想不起來了。我搖搖頭，說自己也好久沒有他的消息了。三姐歎了口氣，又笑著說，聽說人家現在在北京開公司了，小白，要不你找他去投靠唄，哈哈哈哈。
    東湘忙說，小白說好了和我在一起的。這句醉話在我們之間變成了句笑話，盡管我們誰也沒有找到這句話的笑點。三姐喝口酒，說，好好好，你們在一起——東湘，好好照顧我弟弟啊！哈哈。
    我在一邊支支吾吾的，好想找個地方就躺下。那桌上的西餐還沒吃多少，竟然已經下去了五瓶酒。我到底喝了多少，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不知怎麼的，就一下子靠在了東湘的懷裏。三姐這次愣了一下，看著滿臉通紅的我，一臉說不清的表情。我也模模糊糊地知道這樣不行，可是嘴裏還是說了一句，唔——鄭東湘，混蛋！我好想吐……
    鄭東湘對三姐說，姐你先吃著，我扶小白去吐一下。三姐愣愣地點下頭，說你們快去吧，說著就對服務生說道，給我們來三杯冰水。東湘扶著我的手臂，歪歪扭扭地走向了衛生間。我就那樣想考拉熊一樣貼在他的身上，說自己好難受。迷迷糊糊地進了一扇門，東湘開始解開我胸口的扣子，然後把自來水撲到了我的臉上，濕了我胸前一片衣襟。我的鼻子嗆了水，難受得咳嗽，不過倒是清醒了一些。抬頭看看鏡子，自己已經是滿臉通紅了，東湘在一邊給自己洗了把臉，一邊拉掉了自己的領帶。我覺得胃裏發熱，一彎腰就吐了出來，內髒好像都痙攣了。嘔吐的感覺很痛苦，眼淚都憋了出來。東湘走過來，輕撫我的背，吐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衛生間裏沒有人，我迷糊地看著東湘，然後一頭倒在了他的懷裏，主動地抱住他。我和東湘認識一個多月了，這是第一次我這麼主動。我說，東湘，抱我。
    東湘摟住了我，我的臉正好貼在了他的懷裏。然後我抬起頭，踮起腳尖，忍不住去親吻他。我很難受，都不知道自己幹嘛了。但是我聽見了東湘對我說，沒事的，來吧。他指的或許是不用在意有人來。然後我們就開始親吻。那一刻我才覺得有融化的感覺，我衝動了，卻真真實實地愛上了鄭東湘。
    可是我卻在心裏問自己，陳彥，你在哪裏？北京？北京太遠了，遠到在我難受的時候，我忽然醒悟，當初你說會再相見的那句話隻是一個美好的願望。那個願望在東湘的陪伴下變得粉碎，隻有他的體溫還在我的身上，還有他唇間的味道，不好，是酒味。陳彥，我又要醉了，我一醉就很難受。如果你也愛我，你放心吧。。。。。。這個叫鄭東湘的男人對我很好。
    可惜，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你不愛我，是吧。
    那吻是炙熱的。鄭東湘英氣的麵龐，和我學生時代的自行車，陽光，操場，還有籃球賽重疊。當我們進球的時候，我們拉扯著在一起擁抱，那種麵向夕陽的溫暖在胸口湧動。我記得我賴在陳彥身上很久，我知道，對他來說，這擁抱，隻意味著興奮。但是對我不是，就如現在我在東湘的擁抱中一樣。酒後的暈眩，還有親吻的真實，隻讓我覺得自己的感官散落得這一片那一片。東湘在我的耳邊叫我，他說，小白，老婆。我忍不住去親吻他，我終於完完全全承認自己是GAY了。我因為你而改變，如今卻在另一個人的懷抱裏，說不上悲傷，卻隻想用這一吻，這真情的接觸填補我的空白。
    當三姐進來的時候，她默默地關上了衛生間的門，從裏麵反鎖了。然後三姐淡定地看著我們擁吻，直到她冷靜地說，你們兩個在女廁所裏幹什麼呢？我們才驚慌地發現自己走錯了衛生間，而此刻三姐正一臉鎮定又憤怒地看著摟在一起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