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的人都是北方人。大家都很豪爽地聊天，很快如熟人一樣。是臥鋪，我睡在下鋪。我坐在床頭，抱著膝蓋看著外麵的星天，沒在意他們的交談。燈滅了，很多人都睡了。車廂忽然安靜了，而我一直都很安靜。我安靜地躺下，我睡不著，於是等待天明。
    我一夜都在數路過多少站，每多一站，我就惆悵一點。後來我就傻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惆悵，因為其實算來算去，我最多二十多天就回上海了。
    幾經轉折，到了十八站了，依舊是山。我回來，是參加我表哥的婚禮，我老姨安排親戚們住在一個賓館裏。我推開窗，那北風的冷就吹了進來。而那窗外，是分外的燦爛，從落了葉子的枝丫中照過來，遠處有施工隊，在給老房子上漆，紅色的，黃色的，白色。三種顏色，在這樣的光下，竟然那麼好看。我哈了一口氣，然後看著那團熱氣在空中消散。
    那天下了十八站入冬以來第一場雪。我用手機拍了照片，然後很興奮地想，要給媽媽看看。媽媽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因為弟弟還小，她抽不開身。老姨問到我媽媽的近況，我都說了。她早上很早就起來。最近天氣變化很快，咳嗽病又犯了。她在廁所裏洗衣服，很早很早，天還半暗著。媽媽起身的時候，會忍著咳嗽，可因為忍著，所以還是有些輕微的聲音。我便半夢半醒。後來，她去了廁所，一邊洗衣服一邊咳嗽，我就睡不著了。母親的老，是潛移默化的，直到有一天，我忽然發現，那小時候抱著我走很遠很遠都不累的女人，已經熬過了很多的冬天，開始變老。那一天，就是我在昏暗的房間裏，聽見她的咳嗽的那一天。
    我爸他有時候比我母親起來的晚，一聲不響地騎著自行車去上班，什麼都不說。晚上回來吃完飯，就出去玩，也不知道他去哪裏，然後很晚很晚回來，最晚一次快兩點。我媽一開始還管，後來也死心了，十一點就讓我關燈睡了。
    這就是生活。
    我說完這些的時候，老姨歎口氣，拍了拍我的膀子。回到了房間裏，我還是推開窗，我想起了幻想中的家，想起了陳彥。我掏出手機，想打長途電話。但是我找不到好的理由。不過我還是撥了號碼，很快，他那頭接了。
    喂——唔，我很閑。
    哎呀。。。。。。我也是，哎，你拍到熊和老虎了嘛？
    哈哈，你傻啊，我要是真的拍到了，你就準備參加我的葬禮吧你。
    你傻啊，你就不會遠遠地拍啊。
    我沒有，我拍了雪景。
    那邊已經下雪了？現在才十月哎！
    北方嘛。。。。。。而且這裏小地方，沒有什麼霓虹燈，漫天都是星星。
    我從來沒有見過。陳彥說，你拍下來，我想看。
    哎，我看見銀河了。
    啊？真的假的啊？
    真的，那邊是織女星，還有牛郎。還有北鬥星，還有很多，我都不認識。
    一定很漂亮。
    嗯，是啊。
    上海不會有這樣的星空了。
    嗯，是啊。
    我看著星空，呢喃了句，好美啊。我聽見了陳彥在那頭的呼吸聲，似乎很認真，很認真的和我一起看著星空。就那樣隨便說了一會兒，我輕輕地說了聲，我要掛了。
    嗯，晚安了，等你回來，看你的照片。
    好，晚安了，記得想我哦。
    咦——惡心死了。
    哈哈哈。
    我很快的掛了電話。
    我想有一個家，有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我不喜歡我的父親，因為他不把這裏當家，他總是往外麵跑，很晚回來。但是其實就像是年輕人總想去遠方，因感受到了壓抑，他也是，我也是。他自以為是，他不喜歡我媽媽。他們的婚姻，是沒有愛情的，那個年代的婚姻，不是沒有愛情的，就是愛情草率的，有那麼幾個曲折堅貞的，卻又背負很多本可以舍去的苦難和目光。我要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有一個家。這個想法就是一個要命的欲望，在我的胸口撕扯，伴同這撕扯的，還有思念，對陳彥的思念。我飛快的掛了電話，再不掛，我就要在他的耳邊哭泣了。我有一種告白的衝動，我成功的壓抑了。
    我始終都不知道，當初若是說了會怎麼樣。我隻是麵對大雪，麵對夜空，盡量忍著眼淚，想著三千多公裏以外的上海，我那顆最閃亮的星星還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