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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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忍不住去想陳彥。
有一回,我一個人回老家。我老家在北方,那是一個叫大興安嶺的地方,大興安嶺十八站在山裏。我舅舅說以前環境很好很好的時候,那就片原始森林,有老虎有狼還有鹿和狐狸以及熊,應該還有猴子,很多不知道我家鄉的人聽我這麼說,都對我說,你能活到現在真不容易。後來偷獵的人猖獗了,老虎就沒有了,少之又少。狼沒有了敵人,漸漸的多了,所以在文化大革命的那段時間,打死狼聽說還給錢,我舅舅開大卡車的時候就撞死過一隻狼。但現在,那些動物我是一樣都沒有見到。因為我記事的時候,十八站的林業局已經將山上的木頭砍伐得沒有多少了,於是政府開始封山護林。偶爾走在沒有人的大道上,靜悄悄地路過幾隻好看的狐狸。冬天一下雪,別說是動物了,外頭都看不見人,連植物都被大雪蓋上了。零下四十多度的大風雪,在黑夜的窗外嗚嗚叫著,誰會出去呢,冷死人了。我們就躲在屋子裏,在暖氣供應的房子裏看著電視,聽著廣播。這樣的生活一直到我和我媽離開了老家,來到了上海才結束。很多個上海的冬天是沒有雪的。我媽看著窗外,在發呆,我卻知道那是她想家了。
在我回老家之前,我這樣和陳彥說了我的老家。他說,真不錯,我也想去。我說,我是一個人去,坐火車。他說,啊,我好羨慕,一個人去遠方。在我們年輕的時候,去遠方這三個字的浪漫有時候比我愛你還要來得讓人向往。這隱約的意味著一種自由,這自由是我們那年紀所不知道的,卻是那麼的向往。
我離開的那天,我給陳彥去了個電話,我說要走了,一會兒就要去上海北站了。他在那頭不知道幹些什麼,聲音有些模糊,他說,哦,那你小心哦。我笑了,我說哈,我會的,我會和熊啊狼啊合照回來給你看的。他在那邊也笑了,說,好啊,我等你。然後我就掛了。
上海北站是一個老站。候車廳裏麵睡著很多很多的外地人。那會兒我看了流浪歌手周雲蓬的書和詩集(當然他出書的時候已經不流浪了),知道這些躺在地上的人是有多麼的不容易,他們其中說不定哪一個就是未來的藝術家。我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我怕踩到藝術家。周圍的空氣很不好,人們鬧哄哄的,讓我想到電影《2012》裏麵,所有人用擁擠地站在站天上,絕望地擠不進諾亞方舟時候的樣子。我艱難地站在大廳中央,那種鬧哄哄的樣子讓第一次獨自出遠門的我心裏忽然一下子揪緊了。上海到大興安嶺,3927公裏。
我坐在自己的大包袱上,等著晚上九點鍾的那班到哈爾濱的火車,我必須在哈爾濱轉車,去塔河,再轉,去大興安嶺。提前了二十分鍾,檢票口開始檢票。躺在地上的那些藝術家們有如神助,猛地一躍而起,向檢票口擁簇過去。我還來不及拿起我地上的包,就被人們衝得失去了方向。我一下子慌了,別人都往檢票口衝,我卻要向反方向衝向自己的包,我無疑成為了所有人的敵人。我看著我的包,我叫著,讓一下讓一下!哎!你別踩那個包!咳!你怎麼還踩啊!
我被人用手肘撞了一下,一時慌亂讓我覺得周圍前所未有的無措。我甚至認為,趕不上火車已經是事實了。很多人在罵我,說我擋道,我很想罵回去,你們還擋了我的道呢!但是我罵不出來,我很惱火,一下子急了,扒開人群向前麵衝。忽然我停住了,我的包被人拿了起來。我怎麼會不認識那雙手臂呢?雖然我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那麼熟悉那手臂——陳彥就在那裏,他擠了上來,拎起我的包,然後隔空一拋。就像是在操場上投籃一樣,我和他配合得很好,我一伸手,穩穩地接住了球,投籃,然後我們得分,我們激動得拉扯在一起擁抱。
在熙攘的人群裏,那邊傳來了檢票員讓人們排隊的喝聲。人們的髒話聲音,廣播裏的報站聲,遠處站台的火車鳴笛都隱約的被蓋了過去。人們又團又結,卻一點也不團結,大家呼來喝去,卻都問候彼此的母親。我想我明白,我真的討厭死這樣的地方了。可是我站在原地,手裏接住了他扔過來的行李包,他對我大喊著,秋白!我也好想去!
我被人推擠了過去,一直到檢票口,一直到檢票員從我的手中搶過票,剪完之後又塞到我手裏,一直到我已經站在了去向站台的通道裏,我竟然停在了那裏,拚命地望著,我想在找到他的身影,然後我找到了。火車站啊,那是真正的人海。我看見他對我揮揮手,我就那樣看著。揮手完畢之後,陳彥就轉身走了
他走了之後,我才在流動的人群之中反應過來,哦,他來送我了,陳彥來送我了。我的大腦,才開始理解他的那句“秋白!我也好想去!”陳彥,你真的想嗎?真的嗎?我——我看不見你了,陳彥,你在哪裏?
當我在晃動的車廂裏又想起了陳彥那熟練的投球姿勢,看著自己的行李包,我想,在那擁擠的火車站裏,或許是他和我之間最好的一次配合了。那夜我沒有睡。我思念家,思念自己的母親和弟弟,我有一個父親,他不是我生身父親,而且為人一般,總讓人心寒。曾經我是那麼想離開,但是如今離開了,卻又想念。我最後想起了陳彥,然而我將最重要的托付放在了他的身上幻想。我算不上不幸的,但是我現在的家庭有著很多的壓抑,這讓我覺得痛苦。我想,我要有一個家,自己的,和自己喜歡的人。然後,我想到了陳彥,很自然的想到他。然後,我就默默地流了淚。因為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忽然想到一個詞可以形容自己,叫“暗戀”。
嗬,暗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