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莫言回來之後，我對她說，我計劃搬出去。她驚訝地看著我。我解釋道，因為有了喜歡的女孩，所以住在這裏不方便。
    我說謊的能力已經在前五年中經過無數次磨練，此時自然是爐火純青天衣無縫。
    幾天之後，我搬出來1404那間一居室，結束了睡沙發的生活。
    現在想起來，1404這個數字本身就帶著不詳。
    接下來我做了一件非常邪惡的事情。有一個深夜，我打電話給嚴正，我說我感冒了，很難受。我知道嚴正一定會來照顧我，而且他一定不會吵醒顧莫言。
    那個晚上，我騙嚴正喝下了加了藥的飲料，並引誘他上了自己。
    我說不清楚我如此做是何居心。得逞了，我也並不覺得開心，反而心裏憋的慌，一夜都沒有睡。等藥效過了，嚴正清醒過來，麵對即成的事實，他突然彎腰跪在地上大哭起來。
    我被嚇了一跳。我沒有想到他會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我從床上爬了下去，緊緊抱住了他。我說，我愛他，我不斷地說著我愛他。
    他卻突然推開我，力氣大的將我掀翻在地。
    “以後，別讓我看到你。”他說。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的生活變得非常安靜。沒有了嚴正，沒有了顧莫言，也沒有了“若如初見”。我也不再去培訓學校，每天在自己租的屋子裏，餓了就吃，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再吃，吃飽了又睡。
    渾渾噩噩地過了一陣子之後，有一天嚴正來了。他將我拉回了1404那個一居室。
    顧莫言坐在沙發上，她麵前的茶幾上放著一份離婚協議書。
    嚴正死死地抓著我，他說：“張君壹，你告訴莫言，你跟我沒有絲毫關係。你說，快點，你倒是說啊……”
    顧莫言抬起臉看我們，然後她舔了舔嘴唇，笑了一下，“嚴正，你不要這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讓我更瞧不起你麼？”
    嚴正無措地站著，眼中是激烈的痛苦。有一刻我覺得他非常恨我，是那種即使自己會被叛死刑也要把我殺掉的那種恨。
    顧莫言又說，“很多話我們心裏知道就好，不一定非要說出來。不過即然你這樣，那我就都說出來好了。你為什麼會把他帶回來？或許你自己都不明白，你其實是在第一眼看到他就相中他了。”
    “你胡說，”嚴正絕望地吼道，“你不要用那套心理學的東西來猜測我的動機。你自學過心理學，我沒有！我根本就沒有那種心思。”
    顧莫言冷漠地笑了一下，“好，就算開始你沒有，後來呢？還要我再問你一遍嗎？那天晚上你去他那裏，你們做了什麼？”
    嚴正無言以對。他的確做了對不起顧莫言的事情，雖然本質上來說，是我算計了他。他看著我，等我向他的妻子澄清事實。
    我裝出無辜的樣子，靜默地看著他。
    “嚴正，”顧莫言放軟了態度，“我們不要這樣吵了。做不成夫妻，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就不要逼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扯出來了，好麼？”
    嚴正神色複雜地看來看顧莫言，“你下定了決心？”
    顧莫言點頭。
    “我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你下了決心的事情，不管我怎麼說如何做都不可能改變你的決定。”他似乎冷靜下來，走到茶幾旁邊，拿起筆，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
    我跟著嚴正從1404出來。
    他很疲憊。
    我對他說，“對不起，但是我愛你。”
    他看了我一眼，他說，“你不愛我。”他走進了一家麥當勞，要了一杯冰可樂。我跟著過去，坐在他對麵。
    他雙手捧著可樂杯子，眼淚一顆一顆掉。
    我一直知道他很愛顧莫言，我卻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的愛情深刻到這種地步。
    一個大男人，抱著可樂哭，我卻覺得一點都不丟人。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哭了一陣，他開始說話。
    “我認識莫言很多年了，我們並不是一開始就相愛。有一年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那時候是在大學，我認識了一個女孩，但是最後我被騙了，我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沒了。在此之前我一直是親人朋友眼中的天之驕子，學習好，長得也算不錯。因為這樣，在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後，我覺得很丟臉，準備退學。是莫言找到我，陪了整整三天。那三天她對我說了很多話。我被她說服，回去學校繼續學業。那時候我覺得她是一個很開朗的女生。她的人生觀總是積極向上的，她總是微笑著的，她看人的時候，總是很了然，好像她很懂得人的內心一樣。有一次我發現她獨自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天空。我忽然發覺，或許一直以來我們都錯了。莫言那種爽朗的性格其實是裝出來的。在我們相愛之後，我慢慢知道，她曾經有一個弟弟因為她照顧不善的緣故，淹死在了她的家鄉的一座小水庫中。那件事其實不該怪她，她的弟弟死的時候已經十二歲了，她阻攔弟弟去水庫，但是那個孩子不聽她的。因為這件事情，她一直生活在她父母的憎恨之中。她的家鄉，重男輕女還是很嚴重的。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她接受了我。因為父母的緣故，她什麼都不相信，她用開朗來掩藏內心的傷痕，她一度是準備孤獨終老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感性的嚴正，他臉上帶著淚痕，非常誠懇地請求，“張君壹，我拜托你幫幫我。你去跟她解釋清楚，我們倆真的沒有關係。這些年來，我和她相互扶持，沒有她，我活不下去，沒有我，她也會死的。我求你，幫幫我。”
    原來不隻顧莫言會說服人。聽了嚴正的話，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十惡不赦。我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發生的微妙變化，我想著“若如初見”跟我說過的那句話“好好對待你愛的人吧，隻有他幸福了，你才有可能幸福。”
    我說，“嚴正，我們回家，我去跟她解釋。”
    然而，當我們再推開1404的房門，卻發現顧莫言已經走了。她帶了一些衣服，帶走了筆記本電腦，卻沒有帶走存折，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嚴正頹然坐在沙發上。
    顧莫言放棄了嚴正，決絕地！
    在最初的打擊之後，嚴正開始冷靜地分析，然後尋找。
    在千方百計尋找之後依舊杳無音信。
    我看不下去了。為了幫助嚴正尋找顧莫言，我回到了父親那裏，以繼承他的事業為交換，動用他的人脈渠道找人。不過依舊沒有絲毫消息。
    我無法不感慨，不是說地球都是一個村子了麼？為什麼要找出一個人，竟然如沙海尋沙一般難？
    突然有一天，嚴正放棄了顧莫言，不再尋找，不再難過。我上網看才知道原因，原來“若如初見
    ”的QQ空間有了更新，居然是說她碰到了豔遇。
    在嚴正說願意接受我並試著開始交往的時候，我的的確確有些開心，但是我卻無法抑製地想起了顧莫言。
    我無法說明白自己保有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而我又似乎了解自己的內心，這種看似複雜的情緒，就像“若如初見”說過的，什麼都不相信的同時，又什麼都相信。
    我並沒有放棄尋找顧莫言。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和嚴正的關係已經從試著交往變成了確實的情侶。我們一起住在1404，一起睡在以前顧莫言和嚴正睡的床上。而實際上，我們說話的時候很少。嚴正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這時變得更加沉默。而我也不願意開口。我一直沒有跟嚴正說過，我覺得顧莫言一直都在1404，她沒有離開過，她一直看著我和嚴正。我並不害怕，甚至是期待著她的存在的，即使那是一抹遊魂。
    毫無預兆的一天，我得到了顧莫言的消息。
    她死了，死於癌症。
    我踟躕良久，還是決定告訴嚴正。
    嚴正失魂落魄地向後倒去，跌在了沙發上。
    如果我死了，他會不會這麼難過呢——我無法控製腦海中飛竄而過的念頭——現在這種物質社會，還有真的愛情？嚴正和顧莫言為什麼能這麼相愛？
    嚴正忽然說，“張君壹，你是我的罪。”
    我愕怔地看著他，無法開口說話。
    “那次在酒吧看到你，就覺得你很像從前的莫言，或許就是這種感覺作祟，我才會鬼使神差地走上去幫你解圍。之後將你帶回家，後來又留你住下，都水到渠成。”
    果然如顧莫言所說，他之所以幫我是因為受到了觸動。
    嚴正收拾了一下心情，然後跟我一起去顧莫言最後生活過的地方。她的確有過一次“豔遇”，她被一個陌生人照顧著走過了人生最後一段時光。
    見到那個人的時候，我和嚴正都很平靜。嚴正從對方手中接過顧莫言的遺物：一台筆記本電腦和一個筆記本。
    我們被告知，在一開始顧莫言還可以用電腦，後來就讓人把電腦收起來，而是拿筆在筆記本上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