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叁·蠕變  第四十一章 雨夜落花乘相思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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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丘皇城。丹青閣。
    乾啟坐在梨木塌上,借助月光掃過閣樓擺設一眼。舊竹古味飄濃,沉積千疊,蛛網布滿牆角,窗帷殘破不堪。他讚歎道:“沒想到啊,機關的盡頭竟然是這個不起眼的小閣,倒省了尋它的功夫。”
    秋夜輕笑道:“小侄慚愧,這還是第一次來丹青閣。”這丹青閣與皇城內的主要閣樓宮殿隔離甚遠,中途有迷宮奇林,容易迷路。傳言洛茗帝君因此將樹林封為禁地,從此無人靠近,看來那隻不過是個借口,封禁其實是為了將丹青閣與外界隔開,以免讓人發現九明神宮格的密道機關。
    乾啟輕笑道:“賢侄有何慚愧的,這丹青閣顯然是不能讓外界發現,那時你還年幼,傾暮定然不敢告知於你,免得漏口遭禍。”
    秋夜淺笑道:“也許是吧。”當年他趁夜離開皇城,此後便再沒與父親見麵,他如何會有機會知道這其中秘密?加上季申與狐憂奇已死,青丘國的一切上古事跡便隨著他們的屍骨埋於了地底下。
    乾啟見月光正勝,路該好走,隻道:“賢侄趁著夜色折道回城吧,一切就按計劃行事,每個月圓之夜在這裏見麵即可。”
    秋夜拱手道:“也好,那請世伯多多保重,待打點好事情,小侄便接您到珍水屏天閣。”

    青丘城。桃靜園。
    東風解凍,桃花初盛,可青丘山四季如春,百木林立,涼風吹醒了簇簇花苞,也吹落了碎瓣,添了春意。桃靜園坐落在皇城宮殿外,恬靜風和,竟與其形成對比。
    紫龍歡負手慢步行來,眼前落英撩目,他的視線卻始終落在了池邊的倩影上。三千青絲如瀑垂下,腳踝旁擱著一支紅骨牡丹發簪,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男人的浮雲紋寬袖深青大袍,雖有些鬆弛,卻更顯嬌小。
    紫龍歡道:“怎麼到這兒來了,也不怕著涼?”
    夢琴聽見說話聲,這才發現來人。“請恕小妖失禮,適才想得有些出神,沒聽見……”慌忙中俯身去拾發簪,卻感到額前一熱,愕然抬首,恰與紫龍歡對視,兩人相隔不過數寸之遙。隻見那雙瞳子似海朝陽,幽幽淡淡,卻頗重詩意,促然相視,盡是誘惑。
    紫龍歡後退一步,臉上毫無異樣,隻伸手將發簪遞了過去。“無礙。冰翼和季孫柏在城中離奇失蹤,秋夜又下落不明,你心中擔憂,那是可以理解的。”他見夢琴接過簪子束發,卻默不作聲,便又說道:“這裏風景固然是好,可是夜晚風涼,還是回去吧!”
    夢琴俯首言道:“小妖謝過仙君。”
    紫龍歡聽言甚是不悅,他們之前見過無憂眾人之後,夢琴在言行間便一直有所約束,此後以敬語相稱。他微微蹙眉,隻道:“不是說了不必客氣麼?為何還自稱小妖?”
    夢琴微微俯身道:“小妖之前不知仙君身份,直呼名諱,實在不敬。如今既已知曉,自然不得造次。”
    紫龍歡搖首道:“你救了我,便是我恩人,這些禮俗便要不得了。紫龍歡倘若在意這些,那還不值得你救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秋夜他們,其餘都是其次,不是嗎?”
    夢琴愣了半響,點首道:“你說得沒錯,倒是小……倒是夢琴見外了。”轉首望著池邊的靈光,顯得有些出神,她又道:“你說……他們都去哪兒了?整個青丘城都找遍了,怎麼連個影子都沒見著?”她聲音小得猶如蚊呐,伴隨著悲涼的歎息在夜空中散發開來。
    當日,紫龍歡帶她從西門入城,一路上卻不見冰翼與季孫柏的影子。滿城空無人煙,戈壁殘桓,煙塵滾滾,花木斷枝截莖,說不出的孤獨與滄桑。二人前後來到宣事殿,這才見了無憂道人一行在殿中盤坐議事。她不便與眾人見麵,隻躲在了殿外一角偷聽,向內無心一瞥,恰好瞧見石柱上吊著的紅發漢子,正是古驚蜂。
    英招告知紫龍歡關於秋夜與東陽失蹤一事,他們尋遍皇城,也不見他半點蹤跡,不知是去了何處。她原來不信,到僻處揮起金鈴鐺搖擺幾下,何知鈴鐺一動不動,隻垂著再無聲息。
    清澈的水眸波光流動,反映著池水的漣漪,月霜灑在她嬌小的身子上,更顯銷魂。紫龍歡微微歎息,言道:“你這樣隻會讓人於心不安哪!”
    夢琴抬首看他,見那副原來蒼白的臉上已有血色,隻是過於瘠瘦,明露出了之前所受的折磨與痛苦。是啊,比起連日在生不如死的情況下活著的紫龍歡,自己到底還有什麼權力比他更加低落?秋夜生死未仆,可他畢竟神通廣大,定會化險為夷,不是嗎?
    搖了搖頭,她淺笑道:“你多慮了!長途跋涉至此未歇,不過是累著而已,看時候也該回去了!”口是心非地言罷,她便搖擺著長袖步入皇城中,隻見火樹螢光照耀宮殿,堂皇不分晝夜。
    紫龍歡尾隨其後,忽然叫住她道:“夢琴,大殿在那兒呢!晚膳都已備好。”
    夢琴回首道:“我不餓,隻是有些乏了,想這就回房休息。你慢用吧!”莞爾一笑,踱步離去。她心裏尋思道:季孫柏與冰翼在城中打鬥,便是贏了,也不會就這麼消失;若說冰翼贏了他,一路隨後追蹤,那還說得過去。隻是季孫柏貴為朱雀師叔的徒弟,恐怕再不濟,也不會遜於冰翼的。
    她頓了頓,又想:季孫伯與冰翼之事或許有待考證,但秋夜也在城中失蹤,這倒是說不過去。堂堂玉崇真君,身懷將近三千年道行,怎麼會因為一個東陽而失利?或許……或許是東陽手上有人質?是季申,亦或是……
    思及此,心裏霎時一震,感到有些慌措起來。“姐姐也到了青丘,莫非她真的……”她呢喃了一會兒,嘴裏隻道不可能,心裏卻又不禁感到擔憂。
    杜鵑花瓣滿空溢,清風一送,寄了思念,寄了情,夾帶臘梅宜人香,處處傳春意。夢琴衣袂飄蕩,鼻間聞著風中的花香,可惜去了乏意,去了暑氣,卻去不了心中的不安。
    雙足停下,隻見身前不遠立有石碑,上書‘墨井’二字。適才毫無方向地行走,怕是已經繞到連自己都回不去的地方了,可是這片園林卻讓她焦躁的心緒平複了許多。她有些好奇地往內探了個頭,隻見那一片荒蕪的園子後方是兩棟宮殿,規模不大,卻設計精細,可惜荒廢已久,磚牆已見裂痕,布滿苔蘚。
    她記得之前聽紫龍歡說過,秋夜與季申同住墨井園,和珍水屏天閣相隔五十步左右,皆是青丘皇城中最有詩意的地方,可是如今盡管趁著夜色眺望,也能看出這墨井園隻不過是個荒廢已久的斷壁殘桓。這裏的變化,或許比魔城的還要大出許多。
    她看著園中宮殿良久,最終決意進去看一眼再走。這畢竟是秋夜生活過的地方,她想要知道他的過去,知道他所有的事情。那麼多年以來,都隻有秋夜知道她的過往,想來實在是不公平。
    宮門‘咿呀’一聲敞開,晚風吹入殿中,撥開了蛛網,吹亂了簾帳。森然孤寂的殿堂毫無生氣,隻有壁上的四幅畫像氣息尚存,卻在月色下顯得有些陰森。外邊閃了幾下電光,雖然不大,卻照亮了那幾幅畫像。她走前去細看一眼,原來上麵畫的是青丘國的三代帝君。最後一幅較小,畫的是一男一女和兩個孩子,夢琴心想這應該就是秋夜的家人。
    當年乾啟被墨月等逆黨圍攻,倒也不見魔城宮殿有多麼破陋。如此看來,這青丘帝君是已歸天多久,才使此處落得這番光景?
    轟隆。
    門外傳來了雷聲,伴著銀速閃電,震耳欲聾。夢琴害怕地蹲下身子,蓋住耳朵往石柱靠去,雙肩在雷聲傳來時不禁縮了一下。她緩緩抬起頭來,隻見門外的閃電宛若銀樹開花,卻又明滅不定,叫人防不慎防。她再看一眼,卻隱約瞧見一道人影停留在了宮門前,在每一道閃電下不停地朝自己靠近,猶如來自深淵的勾魂使者,毫無聲息地前來索命。她壓製住欲破喉而出的尖叫,暗忖糟糕,長袖已備好待發,就在退了一步的當兒,忽然聽見了叮當聲響。
    夢琴一急,連忙低頭去看鈴鐺,卻發現它根本就沒有在動。難道是自己聽錯了?心裏一咯噔,又聽見了叮當聲響。
    叮零零。
    夢琴不解地看著自己脖子上的鈴鐺,倒吸了一口涼氣。緩緩抬首看向宮門前的人影。
    雷聲小了,大雨傾盆而下,打破了沉寂,也將他們與外世隔絕。來人伸手朝火盆一揮,藍火撲入之際,照亮了一方。夢琴靜靜地看著他,隻見半蓮金花鑲於額上,雙目在火光下明明滅滅,不知在傳達什麼信息。他衣袂素白如雪,一身仙氣稟然,輪廓如白玉雕塑,分外鮮明。可是她看得最清楚的,是那抹依舊溫和的笑容。
    “你還活著……我在城裏找了好久,可是……”她始終尋不得他的蹤影。夢琴忽然頓了頓,退後幾步,又道:“不對……你為什麼在此出現?東陽呢?”她沙啞地沉聲詢問,眼裏充斥著滿滿的戒備。
    片刻過去,來人依然未作回應,隻有火盆上的藍色火焰不停搖曳,在暗淡的殿堂裏,顯得有些邪魅。夢琴蹙眉道:“我再問你一遍,東陽呢?”袖中兩指夾著一顆風鸞石,凝氣蓄勢待發。
    來人隻道:“死了。”
    “什麼?”夢琴聽言微愣,尋思一遍,又問道:“那季申呢?”
    來人嘴邊泛著苦笑,他隻道:“死了,都死了。”
    “不可能,你撒謊!”夢琴言畢,右手拋出風鸞石,連著衣袖飛打出去。左袖一揚,翻掌打出,是風鸞鞭的一招‘布雨穿蝶’。來人身子微側,雙指夾著右袖,想將夢琴拖將過去,卻聽見嘩一聲響,繼而感到兩指間一陣疼痛,便急忙鬆開了長袖。他稍微一矮身,又躲過了左袖的直擊。
    夢琴見來人隻守不攻,當即使開‘疾風陀螺’,兩袖一朝上,一置胸前,宛若兩把快刀急速旋轉。右袖一鬆,即如一條蜷縮的蟒蛇飛打出去,來人一凝神,左指朝右袖三寸一彈,夢琴隻覺臂膀似被拉扯一般,隨著衣袖向後仰去。她心裏霎時一驚,來人是如何知道風鸞石便是置於袖鞭三寸之位?餘驚未定,她急忙又拋出左袖風鸞鞭,可惜自己亂了方寸,這一擊打得有些偏離了位置。
    來人見右袖口掃過他頂上數寸,兩指朝上一夾,將其向下扳彎,進取幾步。夢琴心裏一咯噔,隻見來人已至跟前,右掌指縫間夾著風鸞石的引線,架在了她脖子上。二人相視,皆無言語,堂中隻聽得來人腰間不停響動的鈴聲,與火盆中的噼啪脆響。
    九步進取,一招玉挽斜陽,這是大哥哥從前常用於化解她風鸞鞭的招式。夢琴囁嚅道:“秋夜?”顫抖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聲量雖小,卻足以讓對方聽見。她想說些什麼,可是千言萬語盡在心中,空有思念,卻湊不成字。她此刻已分不出自己是驚訝還是興奮。碧眼霧氣朦朧,把身前的火光都變得闌珊難看,連來人的臉孔也有些看不清楚。
    來人溫和一笑,將風鸞石的引線放下,隻道:“你以為我是誰?”指腹輕輕滑過她臉頰,見著碧眼中的晶瑩蓄眶,心裏霎時一疼。他攬緊了夢琴的腰身,讓自己的體溫包圍著她,任由她心裏所有的畏懼都消融在這溫暖懷抱中。
    “沒事了,大哥哥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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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此文已修。終於見麵了……他們再不見麵,偶就太對不起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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