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禦書房不遠，便是帝後的寢宮了。
    而此時偌大的寢宮裏，隻有一個女子身影孤單的佇立在窗前，正是皇後馬湘雲。
    馬湘雲的雙目無神的看向遠方，隱藏在寬大袖子裏的手下意識的攥成了拳。
    “娘娘！”一個宮女的聲音傳來，馬湘雲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來的宮女湊到馬湘雲身邊，然後跪倒在地，她臉色慘白，仿佛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
    馬湘雲的眉毛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給本宮說個明白！”
    “是……是！”小宮女的聲音裏是難掩的恐懼，“奴婢……奴婢剛剛按著娘娘的吩咐，留在禦書房外，看皇上到底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但是，但是，娘娘！奴婢看到了馬將軍……”
    “馬將軍？”馬湘雲小聲的重複了一遍，她知道他會回來，但她沒想到她回來的這麼快。
    與她的冷靜漠然相反，小宮女的眼裏甚至含了淚，據她所知，馬將軍當時犯的是謀逆之罪，早就被處死了！此時……此時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眼前，還……還與聖上做那等……
    她的腦海裏閃現出剛剛她見到的那個讓她瑟瑟發抖畢生難忘的場景，馬將軍躺在皇上懷裏，他在……在親吻皇上的唇！
    “你的嘴巴最好嚴些，”馬湘雲突然躬下了身子，湊近小宮女的耳，“剛剛你在禦書房見到的東西，要是聲張出去，你脖子上的腦袋可就不保了。”
    小宮女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一遍遍的磕頭，一遍遍的保證，“娘娘，奴婢不會多嘴，奴婢不會多說什麼，奴婢……什麼也沒看見！”
    “很好，那就退下吧。”馬湘雲儀態萬千的直起身子，恢複一國皇後應有的風度。
    很快，小宮女便退下了，馬湘雲的眼中染上了一層霧氣。
    為什麼不讓別人聲張出去呢……若是聲張出去的話，馬承恩的命就不保了吧。
    連成，我這樣做不是為了成全你們，隻是，我不想看到你悲痛欲絕的臉，僅此而已。
    現如今，他必然是以另外一種掩人耳目的身份留在你身邊了吧……
    現如今，你必然是沒有任何多餘的目光看我一眼了吧。
    馬湘雲的唇角微微翹起，連成，若是現在你答應眼中有我的一個位置，也許我不會把事情做絕……
    她慢慢整了整本來就已經很整齊的衣裙，然後慢慢往禦書房走去。
    “連成……其實不用這樣的……”承恩的聲音透著一絲絲的無奈，剛剛連成費盡力氣把他扶到了本應是皇帝才可以坐的座椅之上，現在又在他身邊安靜的坐著，安靜的為他按摩已經麻木的雙腿。
    “你是我北漢第一將軍，我必須要你盡早的恢複過來。”連成的聲音裏透著一股溫和，讓承恩的心一下子便暖了起來，他低頭，凝神看著連成專注的側臉，看著連成微微低垂的長睫，心裏砰然一跳。
    手不受控製的抬起，然後輕輕撫上那人的黑發。
    連成白皙的臉不自然的紅了一下，但立刻恢複了正常，“你……”
    “連成，我的腿一定會恢複的，”承恩突然握住了連成的手，說的很認真，“你放心，我馬承恩說到做到，一定一直陪著……”
    “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連成突然笑著打斷他的話，他抬頭望著承恩的雙眸，一雙平時隻有冷冽的眼睛裏充滿了柔情，“我……曾經隻求你不要這麼恨我……”
    “我又怎麼會恨你。”承恩看著麵前這人，似乎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卻不知從何說起。
    怎麼會恨呢？你是我心中最看重的那部分，你在我心中最柔軟的部分，我想要的隻是你好，想要的隻是你能成就自身的雄圖霸業……這麼多這麼濃的情義，又怎麼會恨呢？
    連成被他深情地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像在記憶裏，承恩從來沒有這麼看過他……兒時在一起玩耍讀書，他看向他的目光是天真無邪，而長大以後……他幾乎都沒正眼看過先是身為太子，後是身為帝王的連成。
    連成曾悲觀的以為，也許自己從來都不會有這樣的福分，能得到這人如此真摯的一眼。
    但他何其有幸！
    不知不覺的濕了眼眶，在別人麵前，他是嚴肅的甚至有些暴戾的君主，但在承恩麵前，他隻是連成……
    兩人就這樣默默對視著，一時之間，整個房間都靜了下來。
    唯有兩人淺淺的呼吸聲來回飄蕩……
    “皇上萬歲，臣妾來的不巧了。”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傳來，縱然她竭力抑製住自己的情感，也不難聽出其中隱忍的怒火和妒忌。
    連成的表情冷了下來，他站起身子，看著那個慢慢走近保持僵硬笑容的女子，“梓童，你來何事？”
    “臣妾……臣妾隻是想來看看皇上有沒有什麼需要臣妾幫忙的……”她的視線慢慢轉移，終於挪到了一直沒說話的承恩臉上，“看來，不需要了。”
    “你既然知道不需要了就快點退下吧。”連成臉上掛滿了不耐煩。
    馬湘雲的身子抖了抖，但她還是竭力保持著笑容，“皇上，若臣妾沒記錯的話，馬將軍此時此刻應該是‘死人’了……他現在還好好的活著，若是讓那些大臣知道了，不知後果……”
    “你在威脅朕。”劉連城冷冷的打斷她的話，他沒有問她，而是下了定語。
    馬湘雲的臉白了一分，“皇上，臣妾鬥膽勸一句，真的為馬將軍好，就立刻讓他離開這裏，否則……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多謝梓童關心。”劉連城冷笑，“不過，朕警告你，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則……縱使你是朕的發妻，朕也絕不會手軟！”
    “多謝皇上提點，”馬湘雲微微一笑，接著她舉了舉手上的食盒，走向龍案，“這是臣妾親手為皇上弄得，臣妾懇求皇上，在臣妾出去了後再扔掉……”
    她送完食盒就走到連成麵前，躬身行禮，“臣妾，告退。”
    連成的表情一直很冷漠，承恩眼裏卻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剛剛馬湘雲轉身的時候，分明在用口型對他說了一句話，“沒想到馬將軍也甘願留在這後宮和六宮粉黛爭寵啊。”
    不是這樣的，他想，不是這樣的。
    可是……那是怎樣的。
    連成發現承恩的神態不對，忙著坐到了他身邊，“承恩怎麼了？馬湘雲她……”
    “連成，我若是在皇宮之內，總有不便，宮內均是連成你的妻眷……”
    “承恩！”連成攔住他的話，“你……吃醋了？”
    “沒有，”承恩看著連成，一本正經的搖頭，“連成，我說真的，在外麵便好，我易容……”
    “我不許！”連成耍賴一般抱住承恩雖然有些精瘦卻寬闊的肩膀，“我……不許……”
    怎麼能放他走，這一日自己不知等了多久，盼了多久，又怎能讓他出去！
    連成的聲音已經有了些許哽咽，“承恩，我不許……”
    承恩心裏湧起一股難掩的痛楚，手慢慢撫上連成的背，“我不是要離開，我還是每天陪著你，隻是我不方便在宮內……”
    “我不許。”此時的連成一點也不像那個“陰狠毒辣”的君主，就像是……一個非要吃到糖果的小孩。
    承恩看著連成臉上久違的可憐兮兮的表情，心再也硬不起來，“連成啊……”
    記得很久之前，連成就是這樣小心翼翼的扯著他的袖子，露出這樣一幅可憐兮兮求懇的表情，“承恩，你帶我出宮去玩兒好不好……”
    這樣的連成，是他怎麼也不會拒絕的，縱然他知道帶著這位小太子微服出去玩，回府後等著的是義父的責罰，是鞭打，他還是義無返顧的順著他的意思。
    時間慢慢流逝，年幼連成稚嫩的小臉和眼前的這張臉慢慢重合在一起，承恩終究還是歎一口氣，他又何嚐不想一日十二個時辰都陪在他身邊！
    “連成，你是北漢天子，”他拉住他的手，“這樣……成何體統？”
    連成唇角微翹，“連成在你麵前永遠是連成……”
    “那……”馬承恩的嘴張了張，他想問，若是你在我麵前永遠是連成的話，為何前幾個月給我的卻是地獄般的經曆，那幾個月，他經曆了義父的利用，經曆了言之的死，經曆了太多太多……他想問連成，卻又覺得什麼都不用問了。
    “嗯？”連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要問什麼？”
    “我……我住在哪兒。”問話到了嘴邊轉了意思。
    連成又笑了起來，“哪裏都好，北漢皇宮何其大，我……定要和你一同歇息……”
    承恩臉色微變，“這個……萬萬不可。”
    “為何？”連成的表情有些失落。
    為何……他自己也不知，但就是覺得不可。
    連成不是普通人，他是北漢的皇帝，他需要的不應該是自己這樣一個戰在前線的將軍，而是……能為北漢皇室開枝散葉的皇後妃子！
    嗬嗬，總有一日，會有女子懷有連成的骨肉的，那孩子也必會像連成一樣好看吧……
    “承恩！”連成有些著急，也許是從小便愛的卑微，此時的他患得患失起來。
    “連成，我會陪著你在禦書房，看奏折，出對策，日後陪著你上戰場，打江山，你信我，我會在……”
    連成的眸子慢慢黯淡下去，“承恩，我懂了。”
    他真的是自私了，隻為了自己的心意就要把承恩牢牢拴在自己身邊麼！他曾說過，承恩是雄鷹，終是要振翅高飛的，他又憑什麼將他禁錮於宮闈內院！
    書房裏突然安靜下來，不過這次彌漫的卻不是剛剛的曖昧，而是一種莫名的傷感。
    不知沉默了多久，一個黑影從窗而入，馬承恩警覺的將連成拽了過來。
    “皇兄，是我。”劉連曦的聲音。
    承恩鬆了口氣，放開了緊握著的連成的手腕。
    “怎麼了？”連成在連曦麵前又恢複了平日裏冷麵皇帝的樣子。
    “皇兄，臣弟已經打探明白，這次謀逆是河東王蓄謀已久的！”說著，連曦抬頭看了承恩一眼，畢竟那河東王對承恩有養育之恩。
    連成一直沒表情，“繼續，河東王必是得到了極強的內應，否則……”
    “沒錯，正是……”
    “皇後馬湘雲？”連成打斷他。
    連曦的表情愈加嚴肅，“不隻是，河東王不僅有內應，還有外援……是整個楚國的軍隊。”
    “楚國？”連成的手慢慢握成拳，“不自量力！”
    “我們要勝在快上。”一直默默聽著的承恩突然開口，此時的他，舉手投足之間又恢複了從前那個運籌帷幄的將軍形象，縱使他此時雙腿不便，天生的一股英武之氣卻能讓人瞬間失了神。
    連成冷漠的表情微微鬆動，“怎麼說？”
    “連成，你知道怎麼做的。”承恩寵溺的回了一句，“把馬湘雲拿下，連夜包圍河東王府，既然我們都已經探好虛實，此時行動再好不過……”
    “馬將軍，你未免有些異想天開。”連曦的話中仿佛有刺，“皇兄身邊連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有怎麼會有值得信任的軍隊！要去包圍河東王府，哼，拿什麼包圍！”
    “連曦王爺，據我所知，連成是有一隊禦林親衛隊的，裏麵的將士個個都是可以以一敵十的人才，隻要整個軍隊同時出發，要捉住河東王，並不難。”馬承恩的眼裏透出堅定，河東王府的實力，他再清楚不過，而禦林軍的實力，他也再清楚不過。
    “哼，”連曦冷笑了一聲，“本來那河東王就對皇位虎視眈眈，一直在旁伺機而動，朝堂之上支持河東王的本來就是多數……”
    “連曦，今日就這樣吧。”連成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連曦的表情愈加陰冷，“皇兄，這男人就值得你為他這樣？！”
    承恩越聽越心驚，“連曦王爺，你說下去！微臣求你！”他的身子晃了晃似乎想要站起來。
    劉連曦的唇動了動，卻終於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反正，現在皇兄沒有一支可以全心信任的軍隊，我隻研究醫毒暗器，不懂帶兵，至於要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的心情仿佛已經暴躁到了極點，說完這句話，甚至沒和連成道別便從窗口躍了出去。
    “承恩，你累了吧……”
    “連成，你到底瞞了我多少？”承恩拉住他的手，將他輕輕拉到自己身邊，“嗯？”
    “沒什麼。”連成低了低頭，“不管我做了多少，你要幫忙倒是真的……”
    “自然。”承恩的聲音一如從前的好聽，讓人聽起來說不出的安心，“連成。”他喃喃，卻沒了下文，再一次，他輕輕的湊上去，吻上了眼前人的唇。
    那種滋味，嚐過一次就不想放開。
    連成，我馬承恩此生也不想放開了，可好？
    十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