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整個天空都暗了下來，夜色漸漸籠罩整個皇城。
    一個黑色人影快速的在宮殿裏穿行，他的輕功十分出色，很快就從皇宮悄無聲息的出來，直直的奔向在皇宮東南角的兵營。
    裏麵兩個值夜的將領非常警覺的抽出了兵刃，卻在那人拿出腰中令牌的時候停住了動作。
    “馬……將軍！”其中一個終於顫抖著說出了這三字。
    對麵的男子點了點頭，“你們……是河東王那邊的人？”
    “屬下不敢！”兩人慌張的否認。
    “你們不奇怪麼，將軍沒死？”
    “屬下不奇怪！”那將領的情緒顯然十分激動，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這些人都是當年跟著馬承恩出生入死浴血奮戰過的兄弟，他們似乎在心裏都默默的堅定了一個信念，那就是隻聽將軍的命令，至於其他人，哪怕他是皇帝，也沒法讓他們這些鐵血的漢子低頭。
    如今，看到這個令牌，就證明他們的將軍還在人世，這個消息足以讓他們萎靡的士氣振奮起來，“將軍，有何吩咐？”
    “現在河東王要反的事你們可知道？”男子的聲音透著些沙啞，卻很冷漠。
    “屬下……知道。”
    “好，馬將軍有令，連夜包圍河東王府，找到河東王裏通外敵的證據，”男子的聲音平穩，也透著讓人心安的堅定，“你們都是當時馬將軍一點點親手訓練出來的，這件事，能辦好吧？”
    “屬下領命！”那兩人回答之後立刻小跑回了營地，一盞茶的時間過後，整個死氣沉沉的禦林軍營都活了過來。
    黑衣男子看著這樣的場景，鬆了口氣。
    他低頭，將之前馬承恩交給他的那塊令牌小心翼翼的握在手裏，嘴角慢慢露出了一絲苦笑，馬將軍，承恩兄弟，你為何如此信任我……
    我可是……你曾經的敵人啊，若我想害你的話，這樣豈不是輕而易舉……
    他慢慢抬起頭，眼望著皇宮的方向，終究是歎了口氣。
    兩個時辰之前——
    “梁兄，在下求你一事。”
    “為何求我？”
    “因為在下知道，你是個真漢子，若是河東王叛亂，北漢的朝堂必定混亂，梁兄是個仁義之士，一定不會放任朝堂混亂，百姓流離……”
    “我答應便是，隻是……”
    “請講。”
    “隻是我梁仲山做這件事，不是為了當今聖上，隻是為了北漢百姓！”
    “這些在下都明白。”馬承恩的眼神裏充滿了欣喜。
    梁仲山看著他瞬間輕鬆下來的表情，心裏湧上一股莫名的悲傷。承恩兄，你明白麼？
    嗬嗬，你，什麼都不明白……
    “連成，你不用擔心的……”
    “那麼重要的東西，為何給了梁仲山？”連成的臉色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冷酷，他的眼裏是難掩的怒火。
    承恩坐在榻上，微微歎了口氣，“他是一個人才……”
    “這些人才我都不需要！別忘了當時他要殺了你我二人，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可知道！若是出了什麼意外，這個責任誰能擔得起！”
    “我來。”馬承恩的語氣也嚴肅起來，他定定的看著連成已經氣得通紅的眸子，“連成，我看人一向很準，我敢保證，梁仲山是個正人君子，他不會做出那種苟且之事！”
    “你！”連成的臉色慢慢變白，“我看人也很準！你那令牌……令牌！”他捂著自己的胸口，似乎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為什麼會這麼生氣呢……他的唇有些泛白，隻是怕梁仲山會對他們不利嗎？
    心裏的難受更加深了一層，不是，不是這樣的，他氣的是，馬承恩看著梁仲山時那信任的眼神！明知道一朝天子這樣像女子一樣不好，可還是抑製不住，抑製不住。
    那邊的承恩看到連成臉色不對也慌了神，“連成，你過來！”
    “朕的事不用將軍操心了。”連成的聲音突然變得冷冷的，沒了怒氣，沒了激動，有的隻是淡漠。
    “連成……你的臉色不好……”
    連成慢慢轉身，“朕要去歇息了……”
    “連成……”承恩突然叫了一聲，從榻上走了下來。
    連成似乎也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的身子一僵，然後迅速轉過身子，他的眼睛一下睜大，他的承恩正站在那裏，他站著！
    他可以站起來了，可以行走了！
    這個事實對他來說無疑是最大的驚喜，驚喜到他忘了自己剛剛的怒火。
    “承恩你……可以走路了！”他的聲音裏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你……可以……”
    “我……”承恩的臉色一震，剛剛他隻是想著要追到連成，他隻是擔心連成，卻沒想到……他的腿已經，好了？
    這麼想著，他的雙腿突然一軟，整個人就要摔倒。
    連成立刻衝過去扶住他，“承恩，小心！”
    “你……你不走了麼？”承恩的臉色有些蒼白，此時，連成在他身邊他才體會到腿上傳來的刺痛。
    “我，走什麼！”
    “你……咳咳，你不自稱朕不叫我將軍了？”承恩的臉色還是像剛剛那樣蒼白，但是卻露出了些許笑容，就好像很久之前，那無憂無慮的少年的微笑。
    “不了，”連成的聲音低低的，“你可以走了，試著走走，我扶你走過去。”
    “好。”承恩的語氣裏帶著少有的依賴，他微微側頭，看著連成認真扶他走路的側臉……真好，這樣真好，他想。
    連成小心翼翼的讓他在床榻之上坐好，然後又拿來了毯子蓋到他腿上，才抬起頭鬆了口氣。
    承恩的眼裏是少有的溫柔，看著這樣的眼神，連成的心莫名的一顫。
    隻要是麵前這個男子用這種眼神看他，他就什麼都招架不住了。
    劉連城一生沒有軟肋……若是有，也隻能是眼前的這人了吧。
    他不由得在心裏苦笑了一下，承恩啊……若是承恩想要江山，他會不會也拱手相送？可能會吧……
    就這麼奇怪的安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是承恩打破了沉默。
    “連成，天色不早了。”
    “嗯。”連成回過神來，“我回去歇息……”
    “在這裏如何？”承恩突然溫柔的打斷他的話。
    連成的身子一下僵直，他立刻垂了頭，本以為自己應該可以不動聲色，可是微微泛著紅色的耳垂卻實實在在的泄了底。
    “怎麼……你不願意？”承恩的聲音有些小失望，“嗬嗬，我記得咱們從小到大不知多少次抵足而眠，現在長大了……你又是一朝天子……”
    他話沒說完連成就一下坐在他身邊，“那就快睡吧……不知有多久沒這樣同塌而眠過了。”
    “嗯。”承恩微笑點頭，頰上的梨渦若隱若現。知道承恩的腿不方便移動，連成便自覺的解了外衣躺到了裏側。
    “我們睡吧。”連成的聲音很平穩，不過隻有他自己知道，此時的他心跳如鼓。
    承恩吹熄了蠟燭，便將手搭在了連成腰側，“連成，好好睡，明天還有場仗要打……”
    “嗯。”
    “連成，一切都不用擔心，有我呢。”
    “嗯。”
    “連成……能這樣抱著你入睡，真好……”承恩的聲音越來越含糊，不一會兒平穩的呼吸聲便傳來。
    他溫熱的呼吸噴在連成的耳側，讓連成的臉在黑暗中又紅了幾分。
    這麼敏感，是因為這人也和他表明了心跡麼？
    承恩……承恩……
    睡夢中的承恩完全感覺不到身邊人的緊張和不安，他夢到了很多年以前……
    “承恩，為什麼我們一起睡你要摟著我啊！”被少年摟著的男孩似乎滿臉氣惱。
    “因為我比你高比你年長啊，我抱著你才舒服啊。”少年的臉上滿是寵溺。
    “那……我以後一定要長的比你高！”
    “好，我一定等著你長到那麼高！”
    “好，說話算話……以後我比你高了我要抱著你……我也可以抱著你的……”
    “嗯，好……”
    男孩很快進入夢鄉，他卻看著男孩的臉看呆了……
    連成，真好看。
    睡夢中的承恩臉上露出了難掩的笑容，連成慢慢湊過臉去，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的偷偷的在他唇上印下了一吻。
    承恩，我身邊有你呢，我還有什麼可擔心麼？沒有了……
    他們的寢宮一片安靜祥和，這裏之外卻早已亂成一團。
    意圖謀反的河東王被連夜拘捕，皇後馬湘雲也被大內帶刀侍衛監押。
    一夜之間，勢力優勢突然逆轉。
    那個之前一直處於弱勢的年輕天子突然占據了絕對優勢。
    明著暗著追隨河東王的大臣都在第二天早朝之時嚇得麵無血色。
    河東王裏通外國的證據被找到的事竟然保密的極好，知道第二日上朝他們才得知這個消息！
    “河東王裏通外敵，謀圖篡位，不顧念先皇旨意，不顧北漢社稷，不顧叔侄情誼，公然裏通外國，隻為一個帝位……”高高坐在龍椅上的天子表情冷酷，語氣上是無法抹殺的天威，“河東王，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哼，皇上既然已經抓到了老臣把柄，老臣還有什麼話說！”
    “這就是說……”連成突然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到跪在地上的河東王麵前，“你是真的想要朕這皇位，真的想要這江山？”
    “哼，天下擺在眼前，誰不會動心！”河東王的眼裏透著殺意。
    連成冷漠的臉慢慢蒙上了一層哀傷，“為了皇位什麼都可以不顧了麼……叔叔？”
    一聲“叔叔”讓河東王的脊背瞬間僵直，他仰頭看著連成的臉，突然狂笑起來，“不錯，皇室薄情你還不了解麼？今日我為了皇位什麼都不顧，他日你為了皇位就可以什麼都不顧！你天性薄涼，有什麼資格指責於我！當日馬承恩不就是因你而犧牲的麼？你說你顧念情誼，卻為何給他下了問斬的旨意！”
    “你……”連成的臉色發白，他看著麵前這個跪著的男人，好像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樣的無恥之徒。
    “你有什麼才能能成為一國天子！你性情陰鷙，天性陰冷，又怎可成為一代仁君！你成為皇帝隻是因為你是皇兄的兒子！”河東王的表情近乎猙獰，“劉連城，我知道你定會罵我為無恥之徒！當日馬承恩所做之事都是我授意的！沒錯，我就是故意讓他這麼做的！我知道你一定會因此而斬了他！”
    “為什麼要這麼做……”連成的心不由自主的痛了起來，“為什麼，你養了他那麼多年，難道就連一點點感情都沒有……”
    “哈哈哈哈！沒錯，我養著他就是為了他之後效忠於我！可是沒想到他卻和你越來越親近！這種叛徒，來日必是我登上帝位的阻礙，留著何用，不如借你的手殺了他！”
    “叔叔……”連成的雙目泛紅，他盯著河東王的臉，“你真狠毒！”
    “這是我們劉家的人血裏帶來的啊……”河東王突然咧了咧嘴，聲音低了下去，“連成，我看著你長大，你的心思我明白……”
    “你胡說什麼！”
    “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麼看馬承恩的……”河東王的聲音沙啞起來，“不過，你可知……為何馬承恩明那麼聰明的人要聽我的命令去做那些謀反叛亂之事？”
    “你說。”連成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他本來就蒼白的臉此時更加雪白。
    “為了祝言之……”河東王的肩膀顫抖著，“他為了祝言之，他想要帶著祝言之遠走高飛，不再涉及朝堂之事！咳咳……哈哈哈哈！”
    連成的腦子裏轟的一聲，這個疑惑他本來就有了，答案也仿佛是隱隱知道哦的，隻是他不敢去麵對，不敢去問。他知道早晚有一天會知道真相，卻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會從河東王的口中吐出。
    寬大袍袖裏的手緊握成拳，連成在他麵前保持著一朝天子的威儀。
    “既然已經問清楚了……”連成慢慢走回龍椅，然後坐下，“就不要怪朕不顧念情誼！下天牢，後日午時，斬！”
    “哈哈哈哈哈！好！劉連城！你好……”
    “退朝！”掌事的大太監高聲叫道。
    不一會，整個朝堂隻剩下了連成和一些宮奴。
    “你們都下去吧。”連成的聲音裏透著難掩的虛弱。慢慢的，整個大殿空空蕩蕩，唯有他一個，他坐在龍椅上，無盡的威嚴，卻也是無盡的孤獨。
    兩行清淚從眼中湧出，連成的身子劇烈的抖動起來，“咳咳……”
    咳著咳著，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他捂著胸口，這是那地方的傷又複發了吧……
    嗬嗬，承恩，我知道，這些日子你不過是哄我而已……你愛的還是祝言之是不是？
    承恩，你若是隻愛祝言之，我便成全你，我便成全你！
    “皇兄！”一個黑影突然衝了進來，劉連曦臉上透著焦急，“皇兄你……”
    “我沒事……咳咳……沒……”
    “皇兄……我……”劉連曦的語氣透著憐惜，他慢慢撫著連成的背，然後將懷中的治傷良藥喂到連成口中，“剛剛我一直在……馬承恩他……他應該不是像皇叔說的那樣，這中間一定另有隱情！”
    “嗬嗬嗬……”連成突然笑了起來，他抬頭，看著連曦的臉，“不重要了，連曦，就算他現在是哄我的，我也心甘情願啊……等日後……日後……天下太平，我便讓他和他心愛之人一起咳咳……一起……”
    “皇兄！”連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輕輕擁住連成，那瘦弱的肩膀讓連曦的心中猛地一震，“皇兄你……”
    “我真的……很賤啊……”連成的聲音越來越低。
    “皇兄？”連曦試探著問，連成卻沒有回答，連曦慌張起來，他立刻將連成打橫抱起，然後向寢宮奔去，太醫都是些廢物，不用去宣，治皇兄的傷，有他劉連曦一人便足夠了！
    十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