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縣長很清楚尹恒的目的，他很佩服尹恒的“明白事理”，居然用了迂回的辦法來暗示。
     他不知道是誰把通知書的事透給了尹恒，但既然尹恒和顧天正敢來找他，手裏說不定就有什麼證據，他勢必要趕緊把尹春朝的通知書送回尹家。
     這時候蒙縣長真是慶幸自己的遠見之明，沒在他小舅子忽悠他撕毀通知書的時候答應，而是把東西藏在了辦公室的抽屜裏。
     現在，他隻要找個理由把東西拿到尹恒麵前，再來個圓場也就得了。
     畢竟最開始尹恒也沒有跟他撕破臉不是麼。
    
     蒙縣長的這個想法，其實也正是尹恒和顧天正的目的。
     顧天正在聽了徐春玲的話以後對尹恒說道：“尹大哥，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尹恒身為當事人，思緒混沌複雜成一片，自然是想得到旁人的指點，立刻就回答道：“顧老弟，你要是有什麼好辦法千萬別藏著，我現在腦子裏都亂套了。”
     顧天正點點頭，條理清晰的分析道：“尹大哥，徐姐剛才的說法相信你聽懂了，現在你家春朝的通知書十有八九是在蒙縣長那裏，而他扣下通知書也肯定是因為他小舅子整天叨咕生意不如你之類的話，也就是說他很可能是在自家親戚麵前抹不開臉，一時衝動才去郵局拿了通知書。”
     “不管他是一時衝動還是蓄謀已久，他畢竟是拿了啊。”
     “對，按照徐姐的話，他肯定是拿了，但咱們沒有證據，就算有證據也不可能找到。”顧天正停頓了一下，繼續道：“這種情況說實在的對你很不利，但我覺得，要是弄好了這也是對你最有利的幫助。”
     “怎麼說呢？”
     顧天正從兜裏掏出一盒香煙，點了一根夾在指間，也不抽，就那麼讓它燒著，鼻端嗅著煙草香說道：“待會兒我陪你去找蒙縣長，你就說你是去找他聯係縣裏其他的養豬戶，想要帶著他們發財致富，他肯定會說這是好事，對你的印象也會改觀。我跟他算是舊識，幾年前縣政府的副樓改建重修，是我的一個夥計帶工程隊去做的，我跟他吃過幾次飯，他應該會有印象……到時候他要是問我，我就說是來陪你給孩子找通知書的。”
     尹恒恍悟顧天正的用意，“蒙縣長是個聰明人，這種事說重了都算犯法，他猜到咱們知道了肯定會著急，該怎麼做他心裏絕對會有數。”
     “對，”顧天正笑道：“那咱們的最終目的就達成了。”
    
     於是中午蒙縣長約了包括他兩個小舅子在內的一幫農牧大戶跟尹恒吃飯。
     推杯換盞熱火朝天的功夫，蒙縣長旁敲側擊的問了顧天正許多關於尹恒豬場和他家的事情，顧天正就自己的了解拿捏著分寸跟他說了，邊說邊觀察他的反應，心裏漸漸就更有把握。
     酒桌另一邊，以蒙縣長小舅子為首的一群人拚命給尹恒灌酒，後者為了兒子的前途也豁出去了，來者不拒的一杯接一杯，喝到最後眼都直了，嘴裏還不忘嘮嘮叨叨的說些縣長的好話。
     一群人喝的快到傍晚才結賬，出門的時候一個個都跟吃了迷藥的唐老鴨似的，幾步路走的東搖西晃，而且直眼歪嘴掛著傻笑，看樣是賓主盡歡了。
     顧天正架著醉的身子發沉腳步打晃蕩的尹恒，站在酒樓門口的人行道上跟同樣清醒的蒙縣長話別，“蒙縣長，咱為人父母的都不容易，尹恒家裏情況又特殊，看在他為縣裏也貢獻不少的份上，您多上上心，幫幫他吧，啊？”
     蒙縣長表情嚴肅，“放心吧，我回去馬上就給他弄好，明天就給你們消息。”
    
     顧天正隨後又帶著尹恒回了家。
     顧天正在客房把尹恒安頓好，一出門就看到顧曉套著件他的白色襯衫背對著他在客廳喝水，顧曉可能是嫌袖子太長，把袖子擼起來堆在胳膊肘那兒，露出半截象牙色的小臂，襯衫衣擺下也是光溜溜的一雙長腿，連鞋都沒穿。
     顧天正悄默聲的從小孩兒背後湊過去，一把把顧曉抱進懷裏，“怎麼起床了？腰不疼了？”
     顧曉把杯子放到桌上，在他爸懷裏轉過身，臉色紅撲撲的笑，“我都睡一天了，再睡頭該疼了。”頓了頓，又道：“事情辦的怎麼樣，解決了嗎？”
     顧天正眸色深沉，“說是明天給消息。曉曉……我們先上樓吧？”
     顧曉聽懂他爸的暗示，一咧嘴，抬腿纏上男人結實的腰杆，“嘚兒——駕——！”
     顧天正被兒子的調戲氣笑了，抬手不輕不重的拍了拍掌下圓翹的屁股蛋，“等上了樓，有你好受的。”
     說著話，顧天正輕鬆的旋踵轉身，抱著考拉一樣扒在他身上的顧曉，抬腳往樓上走去。
     顧曉把下巴擱在男人肩上，笑眯眯的唱歌，“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它去趕集……”
     顧天正腳下一頓，差點笑嗆了，“曉曉——”
     顧曉佯作不耐煩的扭動身體，“快走快走，有話上樓再說！”
     ……此去種種旖旎春色，暫略不提。
    
     翌晨，宿醉整晚的尹恒是被雷聲驚醒的。
     暴雨嘩嘩的傾盆而下，噼裏啪啦的砸在窗戶上，蜿蜒著彙成無數細小的溪流，把外麵的世界渲染的模糊不清，隻隱約能看到淺灰的天色和樹影的蔥綠。
     尹恒一骨碌爬起來，忍著劇烈的頭痛和耳鳴起床下地，推門去找顧天正。
     昨晚喝到最後他已人事不知，到底事情辦的如何他一點兒數兒都沒有，自然要急著去找顧天正問問。
     顧天正卻起的比尹恒更早，正在廚房裏忙活著給坐在餐桌邊的顧曉煮方便麵，小少爺今早上一睜眼就說要吃方便麵，硬逼著他昨晚才勞心勞力的老爹下樓煮麵。
     顧天正拗不過自家小少爺鬧騰，麻溜下樓開火，雖然煮方便麵對手藝賽過酒店大廚的他而言實在沒啥技術含量。
     顧曉手肘撐在桌上，托腮看顧天正忙活，眼睛骨碌碌跟著他的背影亂轉，不時還開口指點一二，“水開了……我不吃蔥，你別放啦……要荷包蛋，不要蛋花……好了沒啊，我餓啦……！”
    
     尹恒站在餐廳門外，羨慕的看著這爺倆，想起了家裏的兩個寶貝兒子，“你們爺倆感情真好。”
     顧曉聞聲回頭，“尹叔叔好。”
     尹恒笑著答應，“噯，你好。”看看廚房窗外如潑的雨簾，歎口氣，“這雨下的……沒完沒了的。”
     “咱這邊兒從現在起就算到雨季了，”顧天正把煮好的麵擺到顧曉眼前，示意他先吃，又對尹恒說道：“尹大哥，你不嫌棄的話也坐下吃點兒吧，麵我都煮熟了，不怕防腐劑。”看出尹恒的擔憂，又寬慰道：“春朝的事情你且放心，約莫中午前後蒙縣長就好來電話了。”
     尹恒這才鬆口氣，扯開椅子坐進去，“大兄弟，等春朝的事兒辦利索了，我一定好好請你喝一頓！”
     “尹叔叔，”屬狗耳朵的顧曉咬著筷子眨巴眨巴大眼，“到時候你可別忘了我，我也要去。”
     顧天正好笑，“你去幹嘛，湊熱鬧麼？”
     “我就是要去湊熱鬧，”顧曉得意的仰起頭，“怎麼著？”
     “沒問題沒問題，”尹恒好脾氣的給這爺倆打圓場，“正好讓他們倆好好聊聊。”順便冰釋前嫌。
    
     下午蒙縣長的電話沒到，郵差卻到了，送來的正是春朝的錄取通知書。
     尹恒拆了信封一看，裏頭的錄取通知書都連拆都沒拆，板板正正的一封航空信，收信地址是九螭嶺村尹家院子的地址、郵編，收信人是尹春朝同學。
     東西一到手，事情就很明白了，但尹恒和顧天正隻是對彼此笑笑，並沒多說。
     尹恒抱著這封信不敢撒手，對顧天正謝了又謝，當時就想回家。
     顧天正笑著勸他，“大哥，你看看外麵這個天，又是雷又是閃的，你還是再等等吧，實在不行明天再走也可以嘛，你也不急在這一時不是。”
     尹恒聽不進去，“兄弟，你不知道家裏等這封信等了多久，朝朝那孩子心事重、又孝順，自己急的不行也不敢說，就怕我和他媽操心，我看著孩子那樣真是不落忍……我不能再等了，這就開車回去，讓孩子跟他媽好好高興高興。”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尹恒趁著天色還亮，就開車走了。
    
     尹恒走了約莫半個小時，天開始咵嚓咵嚓的往下落雷，一聲緊跟一聲，一響勝過一響，雨勢也借著風勢越來越大。
     顧天正看著窗外的天色心裏直打突突，老覺得要有事發生，卻矛盾的不敢往深了想。
     顧曉受不了家裏的壓抑氣氛，窩到顧天正懷裏用頭發去蹭他的脖頸，試圖讓他開心一點，“爸，你想什麼呢？”
     顧天正摸著他的後背輕歎，“曉曉……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呢，春朝他爸真是不容易，昨天你沒看見他被蒙牛他小舅子灌酒灌的……唉……”
     顧曉抬頭咬咬顧天正的下巴，“好啦，別煩啦，你不知道嗎，你一煩我也跟著煩。”
     顧天正垂眼看看兒子漾著天真誘惑的眼睛，忍不住甩開心底的隱憂，低頭親了上去——
    
     同一時間，尹家。
     外麵的雷聲雨聲越來越響，魏素娥在屋裏心亂如麻，團團亂轉。
     尹恒從顧家出來不久，先給她打了電話說晚上來家吃飯，可算算時間從鎮上到村裏，這都快三個小時了，就算加上雨天路不好走的多餘時間，這會兒也該到家了不是。
     春朝和秋霖一早就去元寶家玩兒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來，魏素娥沒人說話，心裏慌得不行，想把孩子們叫回來，又感覺自己是在小題大做。
     就這麼心慌著、煎熬著，分針轉過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就在魏素娥沉不住氣、抓起雨傘要往外跑的時候，堂屋裏忽然響起了催命般的電話鈴聲。
     魏素娥接電話的瞬間，屋頂又是一道驚雷滾過，震得窗戶門框都嗡嗡發顫。
    
     ……
     春朝、秋霖在元寶家跟他玩兒二十一點，三個大孩子邊玩兒邊聊天，根本不把頭頂滾過的巨大雷聲當回事。
     遊戲的規則是輸一次往臉上貼一張白紙條，輸三次往腦門上畫一隻小龜，要是輸五次就要往下脫衣服了。
     屋裏目前的戰績是，秋霖光著上身，兩邊太陽穴各有一張白條，元寶的額頭橫著三隻大小不一的烏龜，春朝下巴上貼著一張白條。
     鄭老頭樂顛顛的給孩子們準備晚飯，正用山裏摘的枸杞和各種去燥熱的藥材燉了一鍋魚湯，香味兒飄了滿屋，直往幾個孩子鼻子裏鑽。
     元寶又輸了一次，索性扔了牌不玩兒了，“尹秋霖，不帶你這樣的，老給春朝放牌。”
     秋霖呲著牙笑，“你笨你不承認，怪我幹嘛？”
     “你——”
     “碰”的一聲打斷了元寶將出口的話，破舊的木門從外麵被人一把推開，村長滿臉雨水的衝進來，一見到秋霖和春朝，頓時露出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春朝、秋霖，你們家出大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