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少年頻識愁滋味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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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永遠都是彙聚了世間所有悲歡離合生死訣別的地方。
春朝、秋霖、元寶三個人跟著村長越過被大水衝垮的九螭嶺渡橋趕到縣醫院的時候,尹恒已經撒手人寰,魏素娥還在搶救。
一聽到護士說出這個消息,春朝的腿都軟了,當場就要往地上跪,被秋霖眼疾手快的一把撈進懷裏抱住,同時還不忘跟護士詢問事情的始末。
眼前的小護士正好今晚當班,對尹恒和魏素娥的入園情況很了解,“你們父親是晚上六點多在縣國道旁邊遇到車禍送過來的,來之前心跳呼吸就都停了,聽說消防和交警把他從變形的大頭車裏拖出來的時候,他捂著胸口就說了一句話‘給孩子’,後來急救的從他胸口衣服裏取出一張沾著血的錄取通知書……”
春朝聽得眼前發花,順著秋霖的懷抱就往下萎,臉比護士的製服還白。
秋霖拒絕了元寶和村長的幫忙,兩手抄進春朝的腋下,猛地把他哥半托著抱起來,啞著嗓子問道:“護士……那我媽呢……”
護士抖了抖,略顯猶豫的說道:“你們母親接到消息往醫院趕,路上經過渡橋……水……水太大,她被衝下去了……”
都是為人子女的,看到這兩個一夕間遭逢巨變的孩子,是人就會有憐恤之心,就算護士看慣生死也無法例外。
元寶邊聽護士說話,邊注意春朝的動靜,這時看到春朝臉色煞白的縮在秋霖懷裏,仿佛呼吸都停止了,趕緊衝秋霖喊道:“秋霖,你快把你哥放下,他快憋死了。”
秋霖一震,低頭看見他哥咬著嘴唇表情壓抑灰暗到極致,忙不迭把他放到走廊邊的長椅上,“元寶哥,我哥這是怎麼了……”
元寶來不及解釋,過去就往春朝臉上噼裏啪啦的甩耳光,“春朝,哭出來,我求你了,快哭……春朝,哭出來!”
村長在旁邊看得忍不住落淚,“天啊,這是造的什麼孽喲,你叫這倆孩子可怎麼辦,怎麼辦……!”
秋霖眼眶赤紅的憋著眼淚看元寶打春朝,心裏糾結混亂疼痛茫然到天翻地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哇——”的一聲,在元寶手掌都通紅的時候,春朝憋在胸口的一口氣終於出來了,淒厲的慘叫著,他手腳並用的從椅子上爬下去,嘴裏呐呐的嘶喊著“爸媽”,哭的滿臉都是淚。
秋霖本能的過去把手足痙攣的春朝抱進懷裏,抬頭看著驚呆的護士,“我媽現在在哪兒?”
“哦哦哦,”護士如夢初醒,轉身為他們引路,“你們請跟我來吧。”
一行人急匆匆的跑到急救室,還沒等站穩,一個戴著口罩的醫生走出來,“誰是魏素娥家屬?”
秋霖抱著春朝過去,“大夫,我是,我媽她……”
大夫搖搖頭,口罩後的眼睛充滿了悲憫,“她落水後曾經遭遇劇烈撞擊,失血過多……你準備準備,進去見她最後一麵吧。”
隨著大夫的話音結束,秋霖的膝蓋鏗然落地,手卻還緊緊抓著春朝怕他摔著。
……
十幾分鍾後,洗過手臉的春朝和秋霖悄悄的走進了暫作病房的搶救室。
魏素娥虛弱的躺在床上,頭上和肩膀都包裹著厚厚的紗布,臉頰泛著難看的虛青,見到門外有人進來走到床邊,半天才看清是她的兒子們。
魏素娥張了張嘴,氣若遊絲的問道:“恒哥……恒哥怎麼樣……”
春朝彎腰湊近魏素娥,笑得毫無破綻,“媽,爸挺好的,就是傷了腿,沒法來看你,這會兒在病房裏急得不行呢。”
秋霖也笑,“媽,你怎麼這不小心,你看弄成這樣,我跟春朝又要照顧你又要照顧爸,兩頭跑呢!”
魏素娥內疚的扁扁嘴,“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春朝自覺眼一熱,連忙低頭去給母親掖被角,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在被上,開出破碎的花,“媽……”你別走,求你別走……
魏素娥聽到春朝叫她,想要應他,嘴一張卻突然湧出大股的鮮血,堵住了她的呼吸。
床頭的病理監視器爆出刺耳的尖叫,秋霖顧不上去管春朝,撒腿往外跑,“大夫——大夫——”
然而大夫來了又能如何,魏素娥在水中遭遇重創的破敗身體,他們早已回天乏術。
護工進來要推遺體去太平間,春朝瘋了一樣的拽著輪床的床尾不讓他們走,啞著嗓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你們要帶我媽去哪兒……不準走……我媽沒事,我媽好好地,你們不準走……不準帶她走……”
秋霖背對著輪床被推走的方向,死死地抱著春朝不讓他衝出去,他怕自己一回頭也會忍不住跟春朝一起發瘋失控。
元寶和村長一邊一個的去掰春朝扣在床尾的手指,氣氛壓抑的教人喘不過氣來,耳朵邊都是春朝聲嘶力竭的哭喊叫罵。
“媽——媽——”春朝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手指被村長掰起來放開了床尾,護工推著輪床上的魏素娥越走越遠,“媽你快睜開眼看看我們,媽你別走——媽——媽啊啊啊啊啊啊——”
媽,朝朝求你別走——媽——
尹恒和魏素娥就這麼在同一個雨夜裏腳前腳後的走了。
如果說魏素娥走時春朝秋霖表現的還算正常,當他們去太平間看尹恒的遺體的時候,就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崩潰了。
尹恒的身體明顯呈一個怪異的扭曲的角度,左肩向上高高的凸起,幾乎與冷凍格的高度持平,隨之帶起的是他的身體歪斜的姿勢,衣服上全都是血,左手死緊的攥在胸口,表情還維持著撞車那一霎的絕望。
急救的大夫一直等到春朝和秋霖過來,就為了親手把通知書交給春朝。
大夫說:“我答應了你們父親,要把這通知書‘給孩子’……肇事司機聽說是跑長途的,頭次跑河北到九螭嶺這條線,沒想就碰上今天天不好,在國道上碰見他的車那會兒他刹車來不及了,就那麼撞上了……”
“爸——”春朝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淒厲的嚎叫出聲,眼裏卻掉不出一滴淚,“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又是為了我——爸——爸啊啊啊啊啊——”
秋霖動作遲滯的彎腰去抱春朝,“朝朝,地上涼,你起來……”
“我不——你放開我——”春朝在秋霖的懷裏打著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要看看爸,我要再看看爸——”
“春朝,你節哀吧,”元寶看不下去,伸手去幫秋霖托抱春朝,“人死不能複生,你冷靜點。”他知道自己的這些話是純粹的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是除了這麼說,元寶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麼。
“你滾——你滾——”春朝坐在地上拚命的拍打元寶,劈天蓋地的自責與絕望簡直要逼瘋了他,他已經忘了身為兄長他還有個弟弟要關心,也無視了元寶的善意與兄弟情義,他滿心滿眼都是內疚和痛苦,極度的崩潰與瘋狂令他口不擇言,“你滾開——我家的事不用你管——鄭元寶你給我滾——”如果不是他,爸不會去縣裏找什麼狗屁通知書,爸不出事媽也不會出事,都是他害了這個家!
“朝朝,朝朝——你聽我說,聽我說——!”秋霖一左一右的抓住春朝胡亂揮舞的手,嘶聲大吼道:“尹春朝——!你聽我說——!你聽見沒有,你給我冷靜下來!你看看我是誰?”
春朝渙散的目光漸漸聚焦,他仔細的看著秋霖,忽然揚起一抹苦澀的令人心碎的笑容,“秋秋……?你是秋秋……可是秋秋,你為什麼不哭……為什麼不哭?咱爸媽都死了,你為什麼不哭?他們都為我死了,你為什麼不哭?你為什麼不罵我?為什麼不打我?為什麼不幹脆把我這個喪門星殺掉?”
春朝機械的問著一個又一個的“為什麼”,充滿了不解與哀傷,以及他這個年齡還根本無法消解的沉重和愧悔。
秋霖任他問著,說著,哭著,隻是麻木而固執的攥住他的手腕,生怕一鬆手眼前的這個人就會碎掉、變成灰、變成末,然後再也不見……
他已經失去了父母,他絕不能再失去朝朝!
春朝哭的不行,一個勁兒的念叨“為什麼”,眼神空洞的死寂一片。
元寶和村長站在他們身邊,突然覺得深重的無奈,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還在羨慕春朝和秋霖的家庭,羨慕他們有一雙慈愛可親的父母,而現在一切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村長看著手裏染了尹恒鮮血的通知書,心疼的直掉淚,“小恒啊,你怎麼就這麼撒手走了,素娥也跟著你去了,這兩個孩子可怎麼活啊……老天爺,你怎麼就跟他們家過不去了啊,你睜睜眼看看啊,這倆孩子才十幾歲啊……”
元寶攙著村長直勸,“村長爺爺,您快別難過了,還是想辦法勸勸秋霖和春朝吧,他倆這樣不行。你看看春朝和秋霖,他倆情緒再這麼激動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村長爺爺,他們家不能再出事了。”
村長看著抱在一起默默流淚的春朝和秋霖歎了口氣,“元寶哇,我也是沒法啊,你讓我怎麼張嘴跟這兩個苦命的孩子說啊,你現在說什麼他們能聽進去?這讓我怎麼勸喔……”
元寶也曉得村長說的都是實情,隻能沉痛的別過臉,不忍再看眼前的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