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恒這一去，整整忙了三天。
     他原本是想直接去縣教育局問個清楚，沒承想剛進縣城就碰見了當天才從外地辦事回來的顧天正，正好是傍晚，顧天正邀請尹恒吃個便飯，心裏有事的尹恒左右無事，就答應了顧天正。
     說起來顧天正也是個知情知義的人，當年尹恒對顧曉的寬容令他感恩在心，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報答尹恒。
     席間尹恒始終悶不吭聲的吃菜喝酒，顧天正就琢磨著不對，想了又想，還是決定開門見山的直接問道：“尹大哥，容我說個冒昧的話，你今天來縣裏是不是有心事？”
     尹恒夾菜的動作一頓，緩緩的將筷子擱在桌上，苦笑道：：“顧老弟，你兒子今年考得如何？”
     顧天正展眉一笑，“還可以，在省裏考了個專科學校，專業還不錯，我決定等他開學就搬家搬過去，省的這小子山高皇帝遠的沒了王法……尹大哥，聽你這意思，莫不是你家春朝的高考……？”
    
     尹恒抬手擦了擦臉，斂去笑容愁眉深鎖的應道：“春朝今年考了咱省裏的大學，我頭上去學校查過了，我以為是孩子身高不夠，學校不要他，可是人學校說的很明白，通知書早就寄到了咱縣裏，沒收到肯定不是學校的責任。”
     “你去郵局問過嗎？興許是地址寫錯了，壓在了郵局？”
     尹恒沉重的搖頭道：“不瞞你說，老弟，我從春朝的成績出來天天往縣裏跑好幾趟，就怕郵差師傅漏發了他的通知書，到現在也沒見著。”
     顧天正基本猜到了尹恒此行的目的，不過還是確認似的問道：“那尹大哥你這次來縣裏是……”
     “我想托人找找關係，看能不能把通知書找到，怎麼說也不能耽誤了孩子上學啊。唉……！”
     顧天正手指敲著桌沿兒考慮了一會兒，又抬手看了看腕表，對尹恒說道：“尹大哥，我家離這裏不遠，你剛才喝了不少酒，也不能開車，跟我回去將就一晚上吧。等明天天亮，我跟你一起去教體局一趟，也許我能幫你找個門路。”
     尹恒驚喜的看著顧天正，“大兄弟，你要真幫得上我讓春朝上上學，我下半輩子給你做牛做馬結草銜環都行！”
     顧天正朗聲笑道：“尹大哥，你快別這麼說，我幫你也是為了報答你以前放過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咱以後就是兄弟，是兄弟就別說外道話！”
    
     飯後，顧天正領著尹恒去了他家裏。
     顧家的房子很大，樓下一進門就是客廳，檀木供桌上端正的擺著顧天正母親的遺像。
     尹恒這才知道，老人在那次顧曉跟春朝打架不久後突然罹患腦溢血，住院拖了不到一年就走了，當時遠在異地談生意的顧天正甚至都沒見到老人最後一麵。
     顧天正給尹恒倒了杯茶醒酒，說道：“其實我也是個不孝的混蛋，我娘生前沒在她膝下盡過一天孝道，要不是還有顧曉那小子照顧我娘，我啊……到了下麵也沒臉見我爹娘……”
     尹恒正急促的不知該怎麼接話，樓上忽然傳來一陣砸東西的聲音，嚇了他一跳，“顧老弟，你樓上養著寵物嗎？”
     顧天正笑笑，“大哥甭管他，是隻小壞貓，皮著呢。”說著話，他引著尹恒走到客廳對過的客房，還為尹恒推開門開了燈，“尹大哥今晚上先在這兒將就一宿吧，明兒咱們去辦事。”
     尹恒也不再瞎客氣，簡短真誠的跟顧天正道了謝，兩人就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尹恒就醒了，在床上烙煎餅樣的翻來覆去好幾遍，實在扛不住了索性起身下地，看時間早得很不好去打擾顧天正，隻得開了窗戶在屋裏走走拳腳。
     尹恒正自娛自樂的疏鬆筋骨，也不知是從哪兒傳來渺弱的一聲“啊……”，乍聽像是人的聲音，可是那種纏綿悱惻的勁兒又像極了春天貓叫春的動靜。
     尹恒響起昨晚顧天正說家裏養著貓，立即就釋然了，還忍不住佩服顧天正的好耐性，貓在家裏鬧成這樣都能繼續養。
     他正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外頭又是一段拐著彎兒飄來飄去的“啊……”，間或還摻雜著類似重物落地的悶響，不過聽得很模糊，分辨不出具體。
     尹恒笑罵了句“小畜生還真會玩兒”，過去關了窗，又爬上床臥了兩個來小時。
     等他再睜開眼，天已亮透。
    
     尹恒一出客房門就看見顧天正在忙活早餐。
     換了淺色家居服的男人看著比實際年齡更顯年輕，頭頂垂落下來的發絲令他方正的臉部輪廓顯得柔和許多，整個人看著格外的神清氣爽。
     尹恒走過去跟顧天正打招呼，順便也看見了桌上的小米粥、蒸包、蒸餃、培根蛋、烤麵包、鮮奶、橙汁……琳琅滿目的擺了一桌子，開玩笑道：“顧老弟，你這是要擺攤賣早點哇？”
     顧天正疑似窘迫的捏捏鼻梁，“咳咳……那什麼，顧曉讓我慣壞了，挑食的很，早餐要是不做的多一點，萬一沒有合他口味的，他連碰都不碰。”
     尹恒聽得豎起大拇指，“你這當爹的真行，我服了。”
    
     吃過早飯，尹恒跟顧天正去飯館取了車，兩人直奔縣教體局。
     顧天正打電話把專管初高中升學的處長徐春玲（於胖他媽）叫到了教體局門口，見到人就直接問道：“徐姐，尹春朝的錄取通知書在你這兒嗎？”
     徐春玲一愣，表情很茫然，“尹春朝的錄取通知？怎麼可能在我這裏！我這兒又不是郵局！”
     “徐姐，”尹恒一聽就急了，忙不迭要給徐春玲鞠躬求情，被顧天正強硬的攔下，“咱倆好歹也在縣中做過同學、咱倆的孩子也都在一個班裏朝夕相處了三年，算我求你幫幫忙，你給指條路吧。”
     徐春玲眼一瞪，“這會兒知道跟我這兒說軟和話啦？你剛才不是譜兒擺得挺硬嗎。”
     “徐姐……”
    
     徐春玲鬱悶的瞅瞅尹恒，又看看顧天正，歎了口氣，“老尹，我跟你說實在話，春朝的通知書確實不在我這兒，不過我隱約知道是被誰扣下了……說起來，你家是不是開養豬場的？前陣子跟省裏的那個肉聯公司還簽了挺大一筆款子的協議？”
     尹恒一一點頭，“是，我是開養豬場的，最近生意也做的挺好，上個月剛跟省肉聯公司簽約來著，不光是我，咱附近縣也有好幾家豬場都簽約了。”
     “問題是咱縣裏隻有你啊！”徐春玲頭痛的解釋道：“咱縣裏養豬的人不少，可是誰跟你似的能把生意做這麼好？蒙縣長他小舅子也是養豬的，估計是他跟蒙縣長說了什麼話，前陣子發通知書那會兒，他們去郵局走了一趟，具體怎麼弄的我不清楚，我也是聽人說的。”
     至於這消息是聽“誰”說的，徐春玲就絕口不談了。
     尹恒知道又是自己連累了春朝，惱的蹲在地上抱著頭悶不吭聲的直歎氣，“又是我……怎麼又是我……！”
     顧天正倒是很冷靜，“徐姐，你確定消息可靠？”
     徐春玲衝他惡狠狠翻了個白眼，“我騙你做啥？成安那死孩子犯渾，我這個當媽的也混啊？春朝那是多好的孩子，我雖然沒辦法幫你們更多，跟你們說個話指個路的膽量我還有！”
     顧天正笑著去抱他的老姐姐，“徐姐，我先謝謝你了，剛才我也是著急……”
     “去、去、去——”徐春玲氣笑了，拍蒼蠅似的躲開顧天正的靠近，“男女授受不親，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別跟我這兒犯膩乎。”
    
     顧天正和尹恒聽了徐春玲的話，開車去縣政府去找蒙縣長。
     蒙縣長大名蒙牛，就是“蒙牛牛奶”的蒙牛，據說他爹姓蒙他媽姓牛，兩姓合一就有了這麼個牛掰掰的名字。
     蒙縣長主管縣裏的農牧經濟，他的兩個小舅子一個是養豬大戶一個是糧食大王，年年都是縣裏納稅的積極分子，他這個當姐夫的麵子也有光。
     奈何尹恒這家夥半路冒出來，還搞什麼家豬、野豬的雜交飼養，立刻就吸引來許多外省外市的商機，連本市本省的肉聯廠也有興趣來跟他交流經驗，這一下子就搶了蒙縣長他小舅子的買賣，當然也就比他的豬場發展的更好，氣得他兩個小舅子在家沒少說些煽風點火的話，這就使得蒙縣長對尹恒的看法有了偏頗。
     後來他們又偶然得知尹恒的兒子是個侏儒，這次高考還考上了省裏的大學，就慫恿蒙縣長走關係扣下春朝的通知書，好給尹恒個教訓。
     他們本來自得的以為，就算尹恒再怎麼有本事，也找不到他們頭上。
     隻不過他們千算萬算，就沒算到平常油鹽不進的徐春玲會站在尹恒那邊，還把這件在教體局內部早就傳開的公開秘密告訴了尹恒。
    
     所以當尹恒和顧天正一起走進縣長辦公室的時候，蒙縣長真的受到了驚嚇，臉色立刻就不對了。
     尹恒卻沒興師問罪，隻笑著對蒙縣長說道：“蒙縣長，您好，我是九螭嶺村的尹恒。我呢，開了個養豬場，最近發展的不錯，所以想來找您，看看能不能跟縣裏其他養豬的同行一起致富。”
     “哦哦，這是個好事兒啊，”蒙縣長心下稍定，注意到尹恒身邊的顧天正，他跟對方是認識的，“那小顧這次來是為了……？”
     顧天正微微一笑，話裏有話的說道：“我是來給尹大哥幫忙的，他兒子今年高考考上了省立大學，錄取通知書到現在沒收到，尹大哥去學校問過了，通知書早就寄來了，所以我陪他來縣裏，想著去郵局問問。”
     顧天正不動聲色的觀察著蒙縣長的臉色，適時又補上一句，“反正尹大哥發現的早，如果真是郵局弄錯了或者遺漏了，開個證明跟學校說一聲，不耽誤孩子上學就是了。”
     “對對對，”蒙縣長一連疊聲的應承，“這話沒錯，絕對沒錯。”
     尹恒也笑，“蒙縣長，孩子的事兒我就不麻煩您了，您看您能不能幫我約幾個養豬的朋友，咱中午去吃頓飯？縣裏的‘紅來發’酒樓，我做東，您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