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來找了我。”奶茶早已涼透，我看著對麵的柳塵，斂目垂頭，握著奶茶的手泛著瑩瑩玉色。
    “我……隻有你了……隻有你能幫我了……”
    “做過的事，無論是怎樣的緣由，都應該負責，不能逃避，所以……我不能幫你把這件事翻過去，也翻不過去。”我冷冷開口。
    他霍然抬頭，眼裏的神采一點點暗下去，直到平靜無波，他張嘴，聲音有些艱澀：“所以，我隻是想要一杯紅塵水，一個人的量就夠了。”
    我略一皺眉，這是個怎樣糾結的孩子，糾結到自己都矛盾百出身不由己：“你想讓他忘掉一切，然後自己替他認罪？”
    他當然知道我說的是誰，隻慢慢點點頭。
    我看著他，半晌沒說話，雖然我麵上雲淡風輕，但心裏到底有些漣漪，許久，我歎了口氣，卻是問他：“你想不想知道柳煙的事情？”
    他略略驚愕的看著我，對我突然轉移話題一時沒反應過來：“呃……嗯……好。”
    我將他手中的奶茶拿過來，站起身，從櫃台旁拿了個杯子，到牆角的檀香木桶裏舀了一杯子水，然後推到他麵前：“你說了這麼久，應該也渴了，這是院子裏的井水，你嚐嚐。”
    他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完全不明白我在做什麼，隻是疑惑的拿起杯子，先抿了一下，接著又喝了一口。
    我看他放下杯子，杯裏的水清冽澄澈，陽光反射下帶著幽幽藍光，隻剩下了一半，這才緩緩開口：“我第一次見柳煙的時候是在一千多年前，那時她還是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話剛開了頭，卻不再說下去。
    柳煙看著我，示意我繼續，我沒理他，隻是一直看著他，他先是疑惑，接著剛想說什麼，卻身子微晃，然後似是連視線也模糊了，晃了晃頭，張張嘴，終於什麼都未說出口便軟綿綿的趴在了桌子上。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了他半晌，細膩蒼白的皮膚，長長的睫毛，修竹般的身形，像剛臨世間的孩子，那樣幹淨、無憂地睡在這裏，他還是那麼純粹，愛就是愛，恨就是恨，他的眼中沒有所謂的灰色，這不也是一種單純嗎？隻可惜……
    我走到他身邊，從他口袋裏掏出手機，點開通訊錄，真好，裏麵就一個聯係人。
    指尖一觸，我打了過去。
    他比我料想的要早到幾個小時，本以為得第二天早上才能看到他，但半夜他就到了，一進來就先跑到了柳塵身邊。他蹲下身，輕輕撫摸著柳塵的頭發。
    這是個很有男人味的男人，相比柳塵的陰柔，他身上更具野性，隻是眉頭中央一道淺川，也不知是皺了多久才硬刻出這麼道愁痕。
    “他喝了紅塵水，睡一覺就什麼都忘了。”我淡淡開口，隻等他聽到這句話朝我撲過來，抓著我的衣領，哭天喊地的讓我把柳塵還給他。
    誰知他隻是手一抖，麵色一白，然後便拽過一把椅子坐到了柳塵身邊。
    “八年前，我真的沒想過會出那樣的事，我對不起他。”他低沉地開口，雖然我知道我現在隻需要做一個好的聽眾，但我還是打斷了他。
    “八年前的事他講過了，從五年前開始吧。”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裏有些不滿，但還是再次幽幽開口：“五年前，小塵突然出現在我家，那時的他已經兩天沒吃飯了，活像個乞丐。他告訴我，他是從家裏跑出來，逃票來了這裏，身上早已身無分文。他就那麼站在我麵前，像夢一樣。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他是來報仇的，他報仇來了。”
    “那時我要考高中了，他卻跟我說想和我來市裏闖一下，我沒法拒絕他，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後我就沒辦法拒絕他，哪怕我爸媽為此不認我都沒用。就這樣我隻背了一把吉他便和他去了A市，當時我們兜裏隻有五十塊錢，我們兩個人，一個饅頭啃兩天，沒錢住旅館就在路邊的椅子上靠著睡一晚。就這樣，挨了一個月後終於在一家酒吧裏找到了工作，從開始的不被人認可到後來被人喜歡，我們一直咬牙，一直堅持，雖然我不明白我是為了什麼堅持，但他沒再提過以前的事，我想也許他已經看開了，他放下了，也許……沒事了。”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是有多可笑，穆家是大家族，本來他可以是繼承人的，可當年的那件事徹底毀了他，他被家族拋棄了，連穆這個姓都被奪回，那件事害得他這樣，他怎麼會忘掉，怎麼能忘掉。顧國明死的時候我隻是有點懷疑，可老貓死的時候我徹底嚇傻了，他們三個早就來了A市，而小塵也來這裏，他的目的我早該想到的，可沒親眼見到我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何況有一次小塵還質問我，是不是我殺的人。於是我就告訴自己，不是小塵幹的，肯定是別人。”
    “就在方潛死的前幾天，他突然來到酒吧看見了小塵，還對他動手動腳，當時我很生氣，打了方潛，可小塵卻性情大變和我吵了一架，我一負氣，便說再不管他，於是幾天後小塵便跟著方潛回了他的別墅。”
    “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小區門口有保安我根本進不去，我怕，怕小塵會做傻事，也怕他真的會被方潛那混蛋欺負，好像又回到了當年的那個晚上，我不在小塵的身邊，我真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終於到了後半夜，我趁人不注意翻了進去，找到方潛的家。可我站在門口的時候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我不敢進去，生怕一進去就看到我最不想看的景象。可我還是從窗戶裏爬進去了。就這樣，我……我見到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場麵。”
    “嗬嗬……”他突然笑起來，有些猙獰，“你猜我看到了什麼。”我看著他，沒說話。
    他繼續道：“我看到小塵在廚房磨刀，一下，一下，一下，那聲音都要把我的耳朵穿透，而方潛，就這麼躺在床上，渾身冰涼。我站在方潛身邊，一直站著，一動不動，直到小塵從廚房裏走出來，拿著那把明晃晃的刀，像是要晃了我的眼，那麼冷，那麼冷。我看著小塵走過來，走到我身邊，然後又走過去，走到床前，像是沒有看到我般，那時我才發現小塵的雙眼，裏麵漆黑漆黑的，卻一點神采都沒有，我突然明白了，小塵是在夢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殺過人，他也不知道，原來他自己是那麼恨，哪怕在夢裏也是要將這些人都淩遲的！”
    他有些激動，連聲音都不自覺的提高了：“可是，我不能讓小塵徹底的毀了，他已經被我毀了一次，這一次，我替他背負，所有的事，我替他抗！”
    “所以，你打昏了他，然後清理現場，直到他醒過來讓他誤以為都是你做的。”我淡淡開口，接著他的話說下去。
    他點點頭，“是我害得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最該死的人是我，這幾年，我從沒睡好過，每一次閉眼我都好像看到小塵滿臉血的站在我麵前，跟我說‘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我……我受不了了啊……”
    我在心底歎息一聲，他們兩個人，錯綜複雜、愛恨糾葛，柳塵恨他？愛他？我不知道，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而韓世呢，他對柳塵是完全的愧疚還是別的，我想沒人清楚，隻是，再怎樣的愛恨都必須麵對現實，承擔自己的過錯，韓世要付出的是自己的一輩子，而柳塵，則是過去的一切。
    我站起身坐到旁邊的搖椅上，對韓世道：“你們走吧，有些事，你無法、也不能替他背負，無論你多愧疚。”
    他怔怔看著我，那雙眼裏早就沉澱了太多太多，一旦湧動便淹沒天地，他就這麼靜靜坐著，像雕像一樣要把地麵都坐穿般的坐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我已經開始打盹，韓世終於動了，他有些搖晃的站起身，然後輕輕將柳塵打橫抱起，哪怕步子尚有些虛浮，可他的手臂卻如鋼鐵般堅穩，像是他懷裏抱著的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那樣牢，那樣穩。
    我搖搖頭，看著他們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出了這扇門，以後要怎麼做就看他自己了。
    尾聲
    我躲在酒吧的一角，看著舞池裏肆意狂舞的人，桌子對麵還放著紅褵留下的一杯雞尾酒，粉紅的液體在燈光下撒發著幽幽的光，不似人間般的好看。
    這裏是A市的Ｈeaven，我心血來潮地來了這裏，酒吧的主唱已經便成了一個女人，嗓音沙啞，很有質感，可我卻總覺得少點什麼。
    易磊找到柳塵和韓世的時候，他們正坐在石田村的一座山頂。滿山的桃花都開了，他們就坐在一地的花瓣上，看著東方冉冉升起的太陽，臉上都是從未有過的平和。
    這次的事情讓我有些鬱悶，我找來了紅褵，原以為他這個月老能將我開解一番，誰知他隻是陪我喝了一晚的酒，不過喝到最後我也明白了，女媧造就了男女，卻規定不了感情。感情，永遠是人區別於萬物之所在，他們或肮髒，或純潔，都是人性最真實的表達，而這些汙穢和幹淨，則造就了這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世界。
    柳塵和韓世會怎樣，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韓世一直心懷愧疚，可我覺得他卻是最有擔當的人，柳塵的遭遇肮髒不堪，可我卻認為世上竟沒有比他更幹淨的人了。人哪，永遠不在於你遭遇了什麼，關鍵在心。
    他們的故事到這裏也該結束了，前半生他們一直苦難，以後應該會苦盡甘來吧，即使不能有多好，也總能找到心底的平靜。至於柳煙，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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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個終於完了啊，十一點了，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