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回 輾轉苦難終脫險 久困牢籠現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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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委實太過突然,想起昨夜之事眾人皆不敢輕信。雲夫人再叫豪英下山,往城中打探消息。少時回來說,昨日午後朝廷遣內臣曉喻府衙,務必要生擒太子及其與餘黨。各城門皆增派士卒,手執畫像嚴加盤查過往行人。更有大批官兵十數人一隊,往附近山上搜尋。城中四處張貼畫像告示,懸賞黃金千兩捉拿太子。眾人聽罷好歹鬆下口氣,暫且將離去之意打消。
芳華聽得暗自心驚。一則擔憂時鳴傷勢;二則,未能聽到有關鳳弦的半點消息。那一抹久違的笑容,很快便消失在蒼白的唇邊。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牽掛與惴惴不安。這位四殿下,合宮上下背地皆視他做呆子。原來,他竟是大智若愚深藏不露之人。端的是好心機,好忍耐!想必爹爹還念著父子情份,因此才要捉太子回去問罪。蒼鸞既已得手,又怎會放他生路?想到此處,芳華不覺出了身冷汗。一時想起鳳弦,跟隨太子出逃的餘黨裏麵可有他嗎?如今太子勢敗,謀逆乃是不赦之重罪,一旦抓獲……芳華隻覺心上狠狠一收不敢再往下想,隻盼東城能快些回來,便知其中是非曲直。
卻說那郎中入內看病,見屋子中間放了架小屏風,旁邊立著一個青年。因有些好奇多看了幾眼,惹得那青年鳳目微挑,冷冷的目光直逼過來好不怕人。待看過時鳴的傷勢之後,越發有些慌張起來。硬著頭皮寫完藥方,同勿念出來道:“劍傷到罷了,隻是我看他髒腑受震,著實……哦,且先吃上兩副藥再看。”勿念道聲有勞,叫懷君奉上診金送他出去。那郎中忽然覺得,屋內的傷者與這位道長,容貌總有些異樣。悄悄瞄了勿念一眼,強作鎮定的上馬而去。勿念轉身看見雲夫人,由那廂慢慢走過來。招手喚她進屋她卻不肯,輕歎一聲隻得先行進去。
時鳴確定芳華安好又昏睡過去。勿念極力將他的傷勢說的平緩,終歸不善扯謊,被芳華看出些端倪。因曉得他是一番好意,也不便揭穿,請他坐下道:“道長既說我們前世有緣,今世你又救我性命,怎的還這般見外?日後隻叫我名字才好,或是叫‘四郎’也使得。”勿念含笑點頭應允。芳華接著道:“有件事要知會道長一聲。那郎中既去少時定有官兵前來,不必阻攔,放他們進來便是。”勿念疑惑道:“如何這般肯定?”芳華苦笑道:“山下正四處搜拿逆黨,伴伴身中刀劍之傷,那郎中豈有看不出來的?畢竟區區診金,怎能與重賞相比?隻怕這會子,他正快馬加鞭往回趕……”話未講完,忽然覺得心裏一陣難受,莫名的悲傷讓他紅了眼圈兒。記起昨晚的情景,問勿念那位娘子是誰?勿念不及答話,便見懷君走進來,附在耳邊低語兩句。勿念怔怔的望著芳華,搖頭連連歎息,留下豪英隨懷君出去了。芳華轉而問詢豪英,豪英並不隱瞞,將昨夜之事如實告之。芳華知道南朝受自己牽連而亡,不由得大為痛惜。怔怔的發了會兒呆,忽然開口問道:“不知……不知令姑母芳諱?”此話甚是唐突無禮,他卻絲毫未有察覺。豪英眉間微微一皺,與他對視片刻才道:“爹爹與叔父姑母乃是異姓兄妹,姑母雲氏單名娃。”芳華忍不住啊了一聲,上身欠起雙手十指猛地一收。
勿念獨自一人進到雲夫人房中,見妹子果然暗自彈淚,好歹忍住坐下道:“我們方才在那邊說話,正奇怪他好好兒的,怎麼忽然就紅了眼圈兒?卻原來……唉,果然血脈是割不斷的。盡管物是人非……”雲夫人垂淚道:“哥哥既知又何必來勸?這些年我巴巴地盼著,能在夢裏見到爹爹已成奢望。這位左公子與我們原是不相幹的,可他偏偏……心裏感覺實在熟悉不過,就像……就像……唉……眼之所觀卻是陌生人。我去見他不過徒增傷感,何苦來。”話未講完便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勿念急忙起身勸慰。雲夫人哪裏忍得住,抽泣著道:“他兩個倒好說走便走,隻……隻撇下……撇下我……不管不問。當日……當日魏清尊三求四告非我不娶,在爹爹床前……賭咒發誓要……要對我好。如今看來,若他老人家還健在,豈不又是一場氣?爹爹早逝,說到底與魏家脫不了幹係。可偏偏又將我許與他家做媳婦,這算什麼?”勿念勸道:“平心而論,王爺同二位小君待妹妹猶如親生一般。若非如此,我又怎麼放心隨師父四處遊曆?”雲夫人牽了他的衣袖,淚眼相望道:“如今走到這一步,還說那些有什麼用?橫豎我是不回去了。懷君也大了去留隨他之意,隨雲尚幼自然得跟著我。回去寫下休書,從此與他各不相幹。”勿念聽她此言心上一片慌亂,正要好言相勸,隻見豪英快步進來說,芳華有些不大好。不等勿念回過神,雲夫人已疾行至屋外。懷君兄弟要跟進去,被勿念攔了下來。
芳華望著霍然闖入的雲夫人,見她粉麵猶帶淚珠,眼中盡顯慌張焦慮之情。幾次欲開口,聲音皆被噎在喉間。牽掛,內疚,無奈,諸多情緒齊聚芳華心頭。那個名字一直在腦海回蕩,使他情不自禁的叫出口。原本清亮的嗓音忽然變得溫潤柔軟,雲夫人朱唇微啟,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眸。似深秋的潭水,漸漸起了波瀾。十餘載不曾聽父親喚自己的名字,呆滯片刻,雲夫人轉身掩麵而泣。似乎要將滿心的依戀委屈,一股腦兒的發泄出來。芳華更是驚得撐起了身子。適才,分明是自己在叫雲夫人的閨名,可聲音又不是自己的。那聲“雲娃”喚出口,隻覺掏心挖肝似的疼痛。引得芳華淚如雨下,撫著胸口連連喘氣。雲夫人急轉回身奔至榻前,扶住他的肩急問怎麼了?芳華抓緊她的衣袖哭道:“守真因何故早逝?”二人淚眼相對。雲夫人怔怔的望著他,極力壓製住心中的悲傷,顫聲道:“前塵往事已與你無關休再去想,今生莫虧待了自己才好。”芳華眼前一片模糊,不受控製的搖頭道:“既與我無關為何會有那個夢?為何守真與泊然要再度相逢?為何……為何你們……你們不遠萬裏到異國他鄉與我相遇?”芳華自幼受病痛折磨,卻極少見他落淚,多是他強打精神寬慰父母家人。便是在父兄下葬之時,因顧及腹中胎兒,亦不敢大放悲聲。此刻卻如決堤的江水,止也止不住。雲夫人恐他再動胎氣,一麵伸手將他抱住,一麵輕輕點在他腦後。哭聲戛然而止,雲夫人小心將芳華放回榻上躺好。一滴淚珠滑落到他的衣襟上,生生的碎成了兩半。
果不其然,不到一個時辰便有巡檢司與縣尉,領了四五百官軍氣勢洶洶衝上山來,帶路的正是那郎中。武巡檢忽然看見別院府門大開,一個豐神俊朗的青年帶著下人靜靜立於階前。武巡檢與戈縣尉相視一眼,不妨那郎中道:“二位官爺便是他家了。”戈縣尉正要使人問話,隻見青年從容拱手道:“二位官爺來的好快。隻是這裏沒有太子,倒是有一位升平郡王的四公子在此養病。他料到你們回來,故而叫我在此等候。不知二位官爺可願隨我入內?哦,四公子有要……”他這裏話未講完,武巡檢已飛身下馬,兩頰堆起笑容忙不迭的道:“你說郡王的四公子在裏麵麼?”豪英被他弄得一愣點了點頭。戈縣尉下馬過來,將武巡檢請到一旁低語幾句。武巡檢頓時沒了方才的喜色,皺眉皺眼的躊躇起來。豪英已看出他的心思,很是不屑,暗自冷笑幾聲道:“你且選十名身手好的一起入內,縱有變故也可安然脫身。”武巡檢麵皮一陣發燙,方要發怒戈縣尉已自告奮勇前往。豪英領了他進去,忽然轉回身道:“四公子不勝驚擾,官爺若不甘心便請一人入內。”武巡檢看出這青年並非仆從一流,因摸不清底細,隻得將郎中做了出氣筒。
芳華早已睡醒。雖身處困境又逢尷尬境況,卻依舊梳洗穿戴整齊,端坐椅中從容以待。戈縣尉將帶去的人留在院中隻身入內,兜頭看見著實大吃一驚。此少年褐發白膚眼似琥珀,果然與那畫像上的一般無二。隻是男人家竟能受孕,真真匪夷所思奇哉怪哉。芳華見他隻管望著自己呆看也不惱,微笑拱手道:“小可身有不便且請見諒,不知官爺如何稱呼?請坐下方好說話。”戈縣尉這才回過神來。飛快地將屋裏的人掃了一眼,不卑不亢還禮道:“四公子安好,下官姓戈名玖乃是這城中的縣尉。”眾人見他毫無半分猜疑反倒一愣,芳華欠了欠身子道:“莫非戈縣尉見過我?”戈玖回道:“四公子有所不知,官家下了密旨與各地官員。務必要找到公子,平安送回京師。特意將公子的畫像與……”說著瞄了眼那高高聳起的小腹。芳華急於知道君上同鳳弦的消息,戈玖官職低微恐不知內情,因問道:“傳旨的官兒還在否?”戈玖道:“公子莫急,吉閣長明日才回宮複旨。四公子且慢慢收拾起來,下官這便回去稟明。”芳華不及答話,雲夫人道了聲不可,打屏風後走出來,
戈玖早看出裏麵有人,不料竟是個年輕女子。他一向也算老誠,此刻卻聽著自己的心跳,目不轉睛望著雲夫人癡看。懷君惱怒的往前衝了一步被芳華扯住,麵帶慍色的道:“我遭太子劫持追殺,多虧雲夫人一家相救方能脫險。”戈玖猛地驚醒過來,又是慚愧又是尷尬,雲夫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對芳華道:“京城離此地雖不算太遠,亦不能朝發夕至。你如今不易勞累,且在山上休養幾日,再往山下城中待產,滿月之後方可回京城。”見芳華低眉猶豫,又道:“倘或再有差池,隻怕神仙也難救。”芳華點了點頭對戈玖道:“煩你請吉閣長上山,我有要緊的話要問他。”戈玖連聲應是方要退下,忽然想起武巡檢尚在大門外等候,忙轉來回明,芳華即刻著人請他進來待茶。
且說戈玖領著幾個人飛馬下山報信,隻一頓飯的功夫,知州事與屬下判官,同內侍押班吉承安,便急匆匆趕了過來。眾人雖早已知道芳華的不同之處,畢竟從未親眼得見。果然看見了,仍舊免不了目瞪口呆。承安曾在宮中見過芳華一麵自然認得,搶上前扶了他坐下,知州趕著過來向他道惱。問起途中經曆,芳華揀當講的如實相告,眾人聽說昨晚之事都捏了把汗。本想請出勿念等人相見,不料雲夫人已提前知會芳華,不願與官府有牽連,眾人隻得作罷。瞧著芳華氣色委實不好,斟酌再三,誰也不敢冒險此時送他回京。知州親自去安排芳華的住處,領著人先行告退,芳華這才詢問承安京中詳情。誰料,他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隻等數日後芳華遷至景明州暫住,思政宮使薛上林同戎清禪並東城,風塵仆仆趕過來,才將內中詳情一一相告。
原來,自那晚後飛鸞對鳳弦起了戒心。特意指派心腹內臣濮洞天,照應他的起居,又暗中著人窺探他的一舉一動。雖被鳳弦識破,卻未見他聲張。每日對著飛鸞,鳳弦亦不會刻意去觸怒他,依舊同桌吃飯有問必答。
飛鸞感覺到他眼裏的冷淡疏離,不免生出幾分怨恨。費盡心思不計後果,走到今日已再難回頭。繼承大統對他來講,原本是順理成章的,如今卻變成了逼宮謀逆。究其原因,不過是想與此人廝守一處。不顧身份顏麵一次次表明心跡,皆被他無情的拒絕。何時才能完全擁有你的真心?
鳳弦看似平靜每日應付飛鸞,實則暗自焦心如焚。太子登基之日近在眼前,身邊白日黑夜,明裏暗裏有人盯著,根本無法與四殿下的人聯絡。經此一鬧不知官家的病是否加重?大臣們能信服一直以呆傻示人的四殿下嗎?一旦舉事失敗,腥風血雨在所難免。莫說四殿下性命堪憂,便是官家……自從知道事情的真相,乃至兄長自盡,鳳弦除了震驚便隻剩下了恨,卻從未想過要將飛鸞置於死地。果然到了那一步,我能下的去手嗎?兒時的畫麵與如今的情形,輪番在他腦海出現。甚至幾次夢到,自己揮劍貫穿飛鸞的胸膛。噴射而出的血,化作彌漫不散的紅霧。四周的景致一片朦朧,唯有那雙被血霧薰染成淡紅色的桃花眼,漸漸失色的薄唇,越發清晰的呈現在眼前。耳邊聽他一聲聲喚著“鳳弦”,如同無數把利刃將心割成碎片,仿佛被穿胸而過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提劍刺入的恨已蕩然無存,隻剩下無盡的痛絕。原以為會與你做一世的君臣手足,萬不料竟走到了勢不兩立的局麵。於公於私,我二人的情份就此盡了。
鳳弦被阻與東宮內,外麵消息不得而知。眼見登基大典一天天逼近,他正盤算著,要冒險去聯絡四殿下的人。不想那日午後,洞天出人意外的,告訴了他一個驚人的的秘密。昨夜,官家同憶昔上林在寢宮憑空不見了。太子又驚又惱,險些將看守的人斬殺。親自入內查看,懷疑殿中必有密道。眾人找尋了近兩個時辰才發現,龍床之下便是秘道入口。不知是機關損壞或是別的什麼原因,那扇隻供一人出入的石門怎麼也打不開。太子盛怒之下本想動用火藥,又恐響動太大惹人懷疑隻得作罷。因不曉得那密道有幾路出口,都通往哪裏?又不敢明目張膽的找人。隻是官家病重定不會走遠,於是緊著叫人先將各城門守住,凡有車轎經過必要仔細查看。
鳳弦聽後心上狠狠的跳了十數下,隨即冷笑道:“殿下當我是小孩子麼?寢宮若有密道官家會不知曉?遲到今日才逃走?”洞天壓低聲氣道:“此事小人委實不知。不過,殿下特意交代要瞞住小官人。”鳳弦哦了一聲道:“這卻奇了,你主子要‘特意’瞞著我,你偏偏跑來告訴我。”又冷笑道:“殿下既疑心,要嘛將我逐出宮去,要嘛將我囚與牢中豈不省心?又何必多此一舉叫你來試探?”洞天擺了擺手,雙目直視他道:“我願助小官人一臂之力。”鳳弦哼了一聲,邊走邊道:“懶得同你囉嗦,我自去問殿下究竟意欲何為?”洞天攆上前去,張開手臂將他攔住道:“你何苦壞我性命?且容我說幾句肺腑之言如何?”對於洞天,鳳弦多少還是了解一些。此人一貫謹言慎行,因太過謹慎未免顯得有些膽小,今日之舉動完全不似他往時做派。鳳弦何嚐不想要個幫手,隻是眼下形勢所迫,一旦錯走一步不知多少顆人頭要落地。也罷,他既要表白,不妨聽他說些什麼再做道理。
洞天見鳳弦轉回身坐下微微鬆了口氣,跟過來低聲道:“小官人不肯信我原在情理之中,隻是……隻是我若說出一件事,小官人便知我的真心。”鳳弦頷首似笑非笑的道:“左右無事做,隻當聽故事罷了。”洞天自那日見過君上後,心意便有些動搖。隻是他素來最不齒背主之人,因此舉棋不定。待飛鸞夜審憶昔,時翔為全大義而死。君上不顧病體沉重,親自趕往東宮救人。太子的人對君上執刀仗劍,沒有半分敬意,他這才幡然醒悟。即使太子初衷並不想弑君,然而有些事一旦開始去做,便已經偏離了預先設定的軌道。最後就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再不受任何控製。回想太子今時的所作所為,洞天不免有些寒心。那晚鳳弦不合時宜的出現,莫說太子,便是自己也對他疑竇叢生。觀他素日行止端謹方正,雖年輕卻頗識大義,絕非那起浮浪虛華趨炎附勢之徒。若他此次入宮果然另有目的,我不妨暗中相助。唯有一件,我是太子的人子叔官人必不肯信我。唉,時日無多,隻得將那件事說與他知道。洞天本已打定了主意,誰料話到嘴邊又生生哽在喉頭。鳳弦見他眉峰皺緊遊移不定,看神情倒有幾分真。方要催促,隻聽洞天自語道:“罷了罷了,日後我自去向殿下領罪!”說著來至鳳弦身邊,壓低聲氣將飛鸞精心設置的圈套和盤托出,比起蒼鸞講的又詳盡了不少。
鳳弦還記得乍聞此言的心情——驚愕失色。或許因為身份的緣故,加上授課的幾位相公,在君上跟前時時對他褒獎,使得鳳弦有些小驕傲。所幸,他尚能看到自己的不足。令他萬分不解的是,自己並非才華橫溢人中龍鳳,怎的便入了太子的眼?甚至為了得到他,絞盡腦汁機關算盡,設下如此歹毒的圈套。芳華畢竟是他的親兄弟,更何況他如今懷著自己的骨肉,就怎麼被他使人誆騙到蠻夷之地。聽說前些時因父兄之痛芳華險些小產,此時上路,分明是想要他父子的性命。他既然這般愛自己,為何又不計後果的傷害?忽然想起地動之時,飛鸞不顧生死相救。醒來便問自己是否安好?眼中殷殷之情卻也並非假意,鳳弦一時又混沌起來。然而四殿下本人,更令他措手不及疑慮重重。鳳弦在宮中雖未與他結交,但蒼鸞一向有些呆傻他是親眼看見的。可眼前之人卻有著銳利的目光,口齒伶俐條理分明。如此大的反差,鳳弦險些以為此人是易容假扮的。天家為爭權柄,至手足相殘父子反目,曆朝曆代皆有史可鑒。能忍人所不能忍伺機而動,亦非尋常善類。正因如此,對蒼鸞的話未敢全信。
隻是他說,芳華故意在眾人麵前與自己撇清關係,乍看之下似無情實則用心良苦。父親的醜聞尚未平複,若此時承認二人的關係,無疑火上澆油。與兩家皆無易處。君上召鳳弦問話,太子聽手下人說,途中有鳳弦的朋友,遣家奴請他過去見麵,太子料到必是芳華。即刻令人到外麵傳話與淩,霍二人。定要將他逼回郡王府,當眾揭穿他有孕之事。又故意說與鳳弦知道,放他一人前去郡王府。事情果然如他所願,芳華懷著近五個月的身孕,立在眾目睽睽之下任人評說。為了不讓鳳弦再遭人中傷,他隻得違心說出絕情的話。蒼鸞又道:“他若如你所說,躲你還唯恐不及了,又上趕著尋你做什麼?”鳳弦冷靜下來,細想芳華素日的脾氣秉性,由不得一陣汗顏。
蒼鸞說,太子費盡心力做這些,無非是想同他長相廝守。如今郡王與世子既亡,眼下唯一的障礙便是君上。又告訴他,自己已曉得芳華的真實身份。太子為達目的輕則逼君上退位,重則……後麵的話不言而喻。蒼鸞要鳳弦假意應承太子,在他身邊探聽消息。見鳳弦遲疑未決,又向他闡明其中利害。不多時便有人來報,殿前司都指揮使賀定國,在郡王府抓獲海盜奎琅,據說此賊乃是郡王妻弟之婦。鳳弦聽罷陡然一驚,立起身來便往外跑。蒼鸞好歹將他攔下,言道,他此時前去非但於事無補,反而會將事情弄的更糟。太子若想要芳華性命,在他離開京城後便可動手,又何必等到現在。今日放鳳弦一人出來,原本為著試探他,此時正好將計就計。鳳弦最終應允,再三拜托蒼鸞保護好芳華。
飛鸞的所作所為,令他起了提防之心。為了不牽連錦奴鳳簫,鳳弦忍痛與他們翻臉。直至鳳簫自盡,深深的負疚讓他幾近崩潰。得知芳華被太子用計騙走,驚怒之下便要入宮質問。幸被蒼鸞的人拚死攔下,才未功虧一簣。鳳弦極力壓製住心中的恨,在飛鸞麵前盡量做出,對芳華心灰意冷的姿態,以期他不會使出其他手段再加害芳華。
抑或是覺得,那寶座已成囊中之物,飛鸞行事逐漸張狂起來。那時尚不曾疑心鳳弦,到被他探聽去許多機密。蒼鸞得了消息,一麵繼續裝傻賣癡,一麵不動聲色吩咐宮外的兩位舅舅,聯絡心腹大臣暗中部署。鳳弦也算是在宮中張大,天性使然依舊保留著仁慈之心。憶昔同時翔之事他略有耳聞。因一點不忍,或許是想到了自己與芳華,硬逼著蒼鸞的人潛往明德殿,向君上求助,從而令飛鸞對他起了疑心。蒼鸞得知後大為光火,怪他不知輕重婦人之仁。也曾派人夜入東宮想與他聯絡,去的人回來說,東宮守衛看似稀鬆,暗中卻藏著無數雙眼睛。蒼鸞曉得太子是個守株待兔,引蛇出洞的意思,哪裏肯上他的當?隻是為防萬一,趁著去新王府之際,將母親扮作小黃門送了出去。蒼鸞如今有了勤王詔書,越發的信心百倍。暗中親自去見過,君上提到的幾位大臣。因當日此詔書在寢宮所寫,無有可信的印章做憑證。字跡雖是君上的,若要偽造亦非不能。再有,今日之四殿下與往日判若兩人,自古權力之爭最為慘烈。一旦為人所利用,且不說留下千古罵名,隻怕連性命也丟了,家中老小亦要受自己連累。想到此,不得不令他們慎之又慎。然而,那衣衫上的一筆一劃,斑斑血跡刺得人目痛神傷。加上近些時太子有違常理的舉動,蒼鸞的言之鑿鑿。素日看著略顯滑稽的五官,此時顯得格外誠肯。眾大臣雖未全信,然,心上已有六七分動搖。
鳳弦已無法刺探消息,思慮再三,唯有挑起太子與身邊人內訌,方能徹底擊破。隻是說來輕鬆談何容易?誰料今日洞天會反戈一擊,太子不會糊塗到用此事來試探自己,想來必是真的了。方要說話,卻聽洞天道:“我願將官家逃走之事傳遞出去,不知小官人可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