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世無常雙英魂歸界水山 探微恙皇子感懷左芳華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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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那飛鸞鳳弦俱是首次出征,興奮之餘便隻想著如何殺敵立功,以報君恩以立其威。然而戰場的慘烈,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混戰之後留下遍地屍骸,連那風也帶著血腥之氣。方才還並肩殺敵的人,收兵之後卻再不見回轉。夕陽西下,淒涼的簫聲被風斷斷續續吹入耳中。四周群山肅穆,雪花如親人的眼淚紛紛飄落。
    以往,隻是在詩詞裏讀到對戰爭的描述。當真正的麵對戰場殺伐,看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斷送在自己手中,而自己亦幾次命懸一線幾乎不能生還。鳳弦為當初之想法感到可笑,為如今之現實感到無奈。
    飛鸞的心腸果然要比他堅硬些。幾回拚殺下來,不僅叫敵軍對他去了輕視之心,便是自家將士也對他刮目相看。背人處他倒時常取笑鳳弦,說他自與芳華相好,越發變得婦人之仁起來。鳳弦見他小覷自己甚是不服,上前理論道:“風柔能穿手而過,亦能拔樹毀屋。水軟可任意為形,亦可滴水穿石。心懷仁慈又豈能與怯懦相等?我隻願哥哥日後以德服四海,以仁治家國。萬勿因一己之私欲,貪念而妄動刀兵塗炭生靈。”說罷掉頭便走。飛鸞一時氣結,望著鳳弦的背影暗自道:“你又何曾對我慈悲?不過略提一提他,你便護頭護腳的。哼哼,但願你回去,也一如既往的護著他才好。”正自氣惱,有士卒過來請他往中軍帳議事。
    令德與敵鏖戰三月有餘,將被奪去的城池一一收複。敵軍被逼至長天州,五十裏外的界水山下。令德派人留守城中,父子二人帶領三千精銳士卒,欲生擒敵將主帥,飛鸞與鳳弦也一道跟了過來。誰知就在決戰當日,竟發生了百年不遇的大地動。
    兩軍身處三麵環山之地,毫無征兆的,腳下大地劇烈抖動起來。耳邊轟隆隆如雷聲響起,瞬間頭頂巨石飛落。戰馬悲鳴,兩軍將士慘叫之聲此起彼伏。敵軍主帥欲借機倉皇逃竄,無奈腳下站立不穩,又被令德死死纏住不得脫身。憶昔高聲招呼眾人,往開闊之處躲避。同鳳弦護著飛鸞,一路跌跌撞撞狼狽逃至前麵平壩上。
    就在此時,鳳弦猛聽得林溪大叫了聲爹爹。三人轉頭看時,隻見令德與敵軍主帥,被滾落的巨石砸中,雙雙壓在了下麵。林溪急紅了眼,想憑一人之力搬石救父。怎奈此時立足不穩,山上滾落的石頭越來越多,根本無法施救。憶昔陡然看見前方山體轟然垮塌,大叫了聲快走,探手抓住正要衝過去的鳳弦,另一隻手抓了飛鸞,提氣朝著較為平坦的地勢拔足狂奔。
    大地依舊沒有停止顫抖,身後沉悶的一聲巨響,將眾人震得跌翻在地。鳳弦及時的,把飛鸞往自家懷中一帶,堪堪避開地上的石頭。粉塵遮天蔽日,嗆得人透不過氣。方才兩軍對陣之地,此時已被垮塌的山體埋個嚴實。敵我七千餘人馬,除了跟著憶昔幾個,僥幸逃過一劫的千餘人外。其餘者,要嘛互相踐踏而死,要嘛跑散了,更多的則是被活活的埋在了山石之下,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堆肉泥。
    腳下大地漸漸平靜下來,方才還敵我分明的人,眼下竟站在了一處。眾人被嚇的體若篩糠,瞪著眼白臉青唇口不能言。憶昔最先反應過來,看了看飛鸞鳳弦身上,隻幾處不礙的小傷。迅速招集自家剩餘的人馬,護著飛鸞往城中而去。主帥既亡又逢此天災,夜藍國的殘兵敗將無心再戰,自尋別路返回家園。
    眾人一路行來,見道上多有從山上飛滾下的石頭阻擋,隻得棄馬繞道步行。驚魂未定,許多人尚不明白方才發生何事,有人胡亂猜疑,說隻怕驚動了山神。飛鸞轉身對那人怒目而視,鳳弦一把抓了他的手,對眾人高聲道:“看方才情形,似乎是書上說的地動。就如風雷雨電,不過是自然之現象而已。眼下當務之急,是盡快回到長天州。將郡王父子的遺骸入殮。”有人問,不知長天州那邊是否也發生地動?鳳弦怕節外生枝,隻推說不曉得。
    此次出兵無極國明明是大獲全勝,不料到頭來,竟連主帥也一並折損在這裏。眾將士對令德父子之死傷心疾首,眼看著便要搬師回朝金殿受賞,卻不幸客死在他鄉。
    鳳弦同飛鸞,憶昔各懷心事。鳳弦想著芳華痛失父兄,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子?憶昔對君上與令德之事早有察覺,料著他們並非一朝一夕之情。如今令德做了黃泉客,君上知曉必會痛不欲生,不知如何熬得過去?飛鸞親眼看到令德父子被巨石所掩埋,那一瞬間也曾真心替他父子可惜。可轉念一想,日後要對芳華下手,君上與令德定會極力相護。如今借老天之手除去他父子,未嚐不是件好事。雖然虎將難得,但與鳳弦相比著實的微不足道。正想著,猛地看見憶昔望了自家一眼。
    眾人正艱難行路,忽然覺得腳下又在搖晃起來。好些人已被方才的情形下破了膽,加上地下難行,頭頂上不知哪塊兒石頭,下一刻便會砸中自己。頓時相互挨擠推搡,慌亂做了一團。憶昔既要顧著自家性命,又要護衛太子照看鳳弦,也有些慌手慌腳起來。一名小卒不慎將腳卡在了石縫之中,拚命掙紮皆不能拔出。眾人隻顧自家逃命要緊,哪個願意去管他?鳳弦見那小卒呼聲悲切心生不忍,衝至他麵前,使出渾身力氣才將石頭推開。那小卒尚未站穩,便被從天而降的山石砸倒在地。飛鸞回身看時,見上頭接二連三的石頭飛滾下來。想也沒想便衝了過去。合身抱著鳳弦剛剛滾開,山石便重重的墜下。將那小卒的頭臉砸得稀爛。飛鸞隻顧著鳳弦的安慰,一頭撞在石壁上當即昏厥過去。
    大地又恢複了平靜,帶出來的三千餘人馬,如今隻剩下兩百不到。眾人雖帶傷在身卻不敢歇息,咬著牙在亂石堆中艱難跋涉。鳳弦撕了自己的裏衣,與飛鸞包紮好傷口,負了他蹣跚而行。方才的那一幕,讓憶昔深切的感受到,太子對鳳弦用情至深。而鳳弦品行仁厚,必會感念他這份情。他與這兩兄弟牽扯不清,尤其對太子曖昧不明。不知將來終究與誰牽手?黯然傷神的又會是誰?
    直走到天黑盡了,才看見前麵有一塊極空曠的草壩子。眾人精疲力竭又餓又渴,不管不顧的全倒在了地上。鳳弦將飛鸞打身上小心的放下,膝蓋一軟栽倒在地。憶昔趕過來扶他坐好,自家也跌坐在地上。野外更深露重,草上抹著有些水汽。鳳弦怕飛鸞受寒,趕緊將他抱在懷中。憶昔同幾位將軍商議,等天亮之後再行趕路。
    月光半遮半掩,從厚厚的雲層裏勉強透出來。眾人歇幹了汗水,漸漸覺得寒氣逼人。將枯草割下來點燃,聚在一處取暖。
    鳳弦望著飛鸞蒼白的麵容,頭上的布條已被血浸透,結成了幹硬的血痂。他低首喚了幾聲,不見懷中之人蘇醒。緩緩放眼望過去,眾將士無一例外,俱都滿身汙穢丟盔棄甲,狼狽至極又驚魂未定。火焰歡快的跳躍著,將眾人的臉染上了些血色。鳳弦隻覺心中憋屈,不甘的道:“這算什麼?收複失地,將敵軍逼至絕境。到頭來……到頭來自家反而損兵折將,連主帥也……”憶昔看了他一眼,將褲腿兒放下遮住傷口道:“你既知是地動,這不過是巧合罷了。事已至此,便再有不忿也無法挽回什麼。可歎郡王為國拚殺半生,林溪又值壯年,竟落得屍骨不全。果然世事無常人生難料,唉……”有些將領追隨令德多年,親眼見他父子慘死,這會子忍不住一起大放悲聲。
    鳳弦抬袖擦了把眼淚,將飛鸞交與憶昔抱了。默默起身遠離人群,在地上跪下,雙手合十仰望蒼穹,輕輕念道:“功德金色光,暉暉開闇幽。華池流真香,蓮蓋隨雲浮,千靈重元和,常居十二樓,急宣靈寶旨,自在天堂遊。”念罷叩下頭去,複又合十道:“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剛山。靈寶無量光,洞照炎池煩。七祖諸幽魂,身隨香雲繙,定慧青蓮華,上生神永安。”
    原來馮夫人信道,鳳弦也曾翻看過幾本道經。他如今念的是《元始天尊說甘露升天神咒妙經》,專為超度亡靈時誦詠的。鳳弦正為令德父子傷感嗟歎,忽聽憶昔高聲叫道:“太子醒了!”
    鳳弦打地上一躍而起,方跑了兩步便跌倒了。咬著牙爬起來衝過去一看,飛鸞已坐在地上,瞧見他過來一把攥住手,上下打量一番連道:“無事便好,無事便好。”鳳弦隻顧望著他,激動的連話也不曉得說了。憶昔怕飛鸞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大聲對眾人道:“天色已晚還是各自安歇吧。”飛鸞慢慢鬆開手,鳳弦扶他躺好,自己也在他身邊睡下。
    除了看守火堆的兩人,其餘全都進入了夢鄉。
    飛鸞此刻睡意全無,不時睜開眼,望著身邊之人癡看。隻在幼年他二人才同床共寢,如今天為被地為席,他就躺在自己身邊,近的呼吸可聞。想著白天的那一幕,飛鸞到現在仍心有餘悸。若鳳弦果真遭遇不測,縱然將這天下交與我手,無他陪伴還有何生趣?可若是我方才因救他而喪命,豈不便宜了左芳華?正想著,見鳳弦翻身過來忙閉眼裝睡。少時不見他動靜,飛鸞方虛虛的睜開眼。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鳳弦那張花貓一般的臉映入眼簾。飛鸞禁不住想笑,正要引袖與他拂拭。躺在不遠處的憶昔,猛地蹬了下腿又沉沉睡去。那兩個看火的聞聲,也朝這邊張望過來。飛鸞心下狠狠的罵了一句,隻得平心靜氣安生睡覺。他哪裏曉得,憶昔方才忘了腿上有傷。這會子疼得,暗地裏三清爺爺的亂叫,卻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老天還算可憐,這一夜不曾下雪,亦未發生餘震。天微亮,眾人便被凍得實在睡不住了,緊著起身趕路。馬匹沒有了,鳳弦同憶昔隻得扶了飛鸞前行。飛鸞惟恐鳳弦受累,又想著昨晚之事。慢慢地將重心,全都壓在了憶昔這邊。憶昔豈有不察,暗自道:“我果然是個命苦的。好心好意提醒你,莫讓人看出破綻。不領情便罷了,怎的還要恩將仇報?你喜歡他心疼他,看旁人全都是泥狗蠢豬不成?”想到這裏抬眼瞟向飛鸞,不期與他四目相對。憶昔立時皮笑肉不笑地,衝他咧了咧嘴。
    眾人至午後才趕回長天州。劫後餘生的他們,以為這下便可安心休整。豈料才踏進城門,目光所到之處無不是房倒地陷。昔日還算繁華的街道,如今變成斷垣殘壁,幾乎成了一片廢墟。
    時至上元佳節,京中百姓觀燈如潮。
    一更天,君上攜後宮諸位娘子,公主駕臨景曜樓與民同樂。君上頭戴通天冠,身著絳紫團龍袍,在樓上欄杆內立定。禦街上百姓拜舞塵埃山呼萬歲,爭相一睹龍顏。君上含笑揮手致意,清雅的麵容被絢麗奪目的燈火,罩上一層光暈,與雍容處又顯出一段仙氣。
    樓正對麵,早搭起一座巨大的山形木架。內置燈火以細絹覆其麵,上繪神仙故事。門上各懸兩條用草紮的飛龍,龍身用青幕遮蓋,草上密置數萬盞燈燭,望之蜿蜒欲騰空飛走。又在左首立著文殊菩薩騎獅子,右首立著普賢菩薩騎白象。樓前設一露台,兩邊羅列的俱都是襆頭簪花,錦袍加身的禁衛軍。教坊司呈百戲於台上,更有供奉的民間藝人爭奇鬥豔。端的是金碧相射,錦繡交輝。
    君上退入簾內歸坐。賢,德,淑三妃帶領諸位娘子與他敬酒。二位公主與四殿下蒼鸞,亦上前承歡膝下。君上以茶代酒飲過一杯,吩咐眾人各自盡情玩賞,不必在禦前侍奉。諸位娘子謝恩退下,唯蒼鸞磨磨蹭蹭不願下去,眼望君上似有話講。
    君上喚他近前問還有何事?蒼鸞小小的眼睛眨了眨,輕聲道:“爹爹,那位郡王府的四公子,有兩個多月不曾入宮了。他……他果然是病了嗎?”君上令時翔搬了繡墩在跟前,讓蒼鸞坐下道:“我聽底下的人說,你們很玩兒得到一塊兒。”蒼鸞點頭道:“正是,正室。兒子與芳華很談得來,他都不嫌我笨,肯同我一起玩兒,真心待我好。”君上微微不悅道:“何故妄自菲薄?你身無殘疾,隻是比旁人稍稍遲緩些。若連自己也瞧不起,又怎怨得他人看輕你了?日後再讓我聽到這些話小心受罰。”蒼鸞慌忙起身垂手侍立,眼睛裏似乎有一點微光閃過。
    時翔賠著笑臉將話茬開道:“四公子既活潑又隨和,委實招人喜歡。四殿下難得交上怎麼一位好朋友,年歲又相當。如今四公子在家養病,殿下自然是想念的緊。”蒼鸞抬頭瞧著他,使勁兒點了兩下頭道:“你們都說他身子弱,我看他跑跑跳跳利索的……且慢,你方才說他在養病?”時翔看了君上一眼,猶豫著應了聲是。蒼鸞回頭望著父親,期期艾艾的道:“爹爹,我……我想去探望探望,請爹爹恩準。”君上皺眉道:“胡鬧,外頭人山人海,若有什麼閃失怎麼好?等明日再去不遲。”蒼鸞待要再求,見君上已呈不悅之色,隻得委委屈屈的退下去。
    君上起身來在門前,隔簾望著樓下觀燈的百姓。或夫妻相伴,或舉家而出,扶老攜幼無不是其樂融融喜笑顏開。君上莫名的感到一陣寒意,由心頭慢慢擴散開來。口裏噝的一聲,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上林同時翔趨步向前,左右扶住連問怎麼了?君上微微擺首對時翔道:“我讓你去找的宅子可找好了?”時翔回道:“前幾日才買下來,便是東城青衣巷內一個商人的宅子。兩進的院子雖不大,四周環境卻甚是清幽。最要緊的,小人覺得那兒離皇城不遠,官家若實在想念二殿下,來回也方便。等過兩日油漆幹透了,小人置辦了新家具,再請二殿下入住。”君上拍了拍他的肩道:“難為你想得這般周全,辛苦了。”時翔急忙躬身連道不敢。
    上林見君上雙眉不展問起緣故,君上道:“前幾日戎喜回說,芳華四個月的身子,看上去像五個月的,隻怕是懷的雙生子。唉,世間婦人生一個已是吃不消了。他還小身子又弱,不說受多大罪,我恐他分娩之時會有不測。”上林安慰道:“或許是二殿下身子瘦小,因此才顯得大。有戎大夫父子在,官家放心便是。”時翔緊接著道:“戎大夫與二殿下用了藥,如今吐的好多了。還說二殿下胎坐得穩,胃口也開了,人也富態了不少。”君上聽著總算有了些笑容。上林問道:“官家果真要四殿下去郡王府嗎?”君上頷首道:“難得他們兄弟這般親近。我既不便去看他,正好借蒼鸞之手,將那些補藥送過去。上林,明日你伺候四殿下過去。”上林躬身應是。
    次日,四殿下蒼鸞果然去了升平郡王府。想著素日愛與他拉扯玩笑,芳華怕他近身看出破綻。急忙側身往床上躺下,拉過被子遮住隆起的小腹。時鳴同上林本想留在屋內伺候,不料竟被攆了出去。
    芳華見蒼鸞隻管瞅著自己憨笑,伸手推了他一把道:“這個人,平白的可笑些什麼呢?”蒼鸞拉住他的手道:“嘻嘻,那你又裝的哪門子病啊?”芳華一縮手,斜他一眼道:“你又來混說,委實是病了。”蒼鸞起身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伸出雙手,在他臉頰上捏了捏道:“扯謊,你比以前胖多了。哪有生病的人還長肉的?”說著又往他肚子上摸去。芳華唬了一跳,忙著去抓他的手,可還是晚了一步。蒼鸞伸著指頭在那鼓起的小腹上戳了戳,哈哈地大笑道:“不過兩月未見,你……哈哈……你怎的便長怎麼胖了?”芳華拖過被子將身子裹緊,瞬間心上轉了十幾個念頭,思付道:“他的話雖無人肯真信,一旦不知輕重說出去,總要引些猜疑。莫如……”想到此忽然歎口氣道:“你曉得什麼?大夫說我這是浮腫。哦,隻怕我這病還要過人呢,你快回宮去吧。”
    蒼鸞漸漸收起笑容,抓了芳華的手使力搖頭道:“我不怕!”忽又低下頭道:“這世上除了爹爹姐姐(指母親)便隻你肯同我親近。你許久不曾進宮來看我,昨日才聽說你病了。芳華哥哥我……我想你了。”芳華見他小眼睛眨巴眨巴,可憐兮兮的瞅著自家,由不得心上一陣難受。緩緩坐起身,扶住他的肩道:“你我既已結拜,我便拿你做親兄弟看待,等我病好了一定入宮去看你。隻是……隻是眼前有幾句話要囑咐你,不知你肯聽嗎?”蒼鸞連連點頭催他快說。芳華道:“你好歹也是位皇子,奴才們若敢有意怠慢,便該拿出自家的身份壓製。各宮娘子倘或不顧長輩身份欺壓與你,先要好言相勸暫且退避忍耐。若她們一再相逼,你又占著理,索性便鬧到官家麵前,讓你爹爹替你做主。你記著,一味的忍氣吞聲隻會叫人輕視。俗語說‘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你是堂堂的皇子,總該拿出些威儀來吧?”
    蒼鸞忽然滿麵喜色的道:“再過幾月我便要出宮居住,到時我同哥哥便能天天在一起玩兒了。”芳華見他笑地,連眼睛也快看不見了。眉頭狠皺了兩下,伸手敲著他的額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你已到了開府建衙的年紀,怎的還想著玩兒啊?再過兩年成了親,封了王,便要去屬地居住,難道還如眼前這般不成?”蒼鸞扯了他的衣袖笑道:“哥哥隨我一起去吧?”芳華沒好氣的白他一眼道:“那時自有你的娘子陪你玩兒,我去做什麼?”蒼鸞將臉湊過來道:“自然是做我的幕僚啊。”芳華拍著他的肩頷首笑道:“甚好,甚好,你還曉得‘幕僚’。如此,你先過去治理好一方土地。若政績斐然我再過來。”蒼鸞喜得抱住他搖道:“你說這話可是真的?”芳華敷衍著連連點頭,直勸他早些回宮。不想,蒼鸞忽然盯著他的臉道:“芳華哥哥你喜歡誰呀?”芳華岔了口氣,頓時大咳起來,心中暗道:“不是說他反應遲鈍嗎?這話題也轉得太快了。他平白的問這個做什麼?”
    外頭的人聽見動靜全趕了進來。
    時鳴替芳華拍了會子背,這才見他緩過來,忙問是怎麼了?芳華搖了搖頭,推說乏了想睡覺,勸蒼鸞回宮。好說歹說,上林才牽了他的手告辭出去了。
    當馬車的帷簾放下後,蒼鸞那小小的眼睛居然變得格外有神。盯著車頂笑了笑,暗自道:“他果然有孕在身,真乃世間奇聞也。他懷了鳳弦的骨肉,又有郡王與爹爹護著。縱然鳳弦為父母之事與他心生嫌隙,隻要那孩子在,他兩個總會和好如初的。我倒要看看,太子殿下還會有什麼張良計?不過這個二哥,倒是真心待我好。不妨見機行事,暗地裏助他一助。”蒼鸞掀起簾子,郡王府的大門已看不清了。
    且說芳華有孕之事瞞過了底下的人,卻未能瞞過東城。混亂之後冷靜下來一想,孩子的父親必是鳳弦無疑。見芳華承認,東城將鳳弦狠罵了幾句,暗自道:“你回來膽敢抵賴不認,休怪我翻臉無情。”芳華告訴他,過些時隻怕再隱瞞不住,君上已為他在外頭置下宅院,要等生下孩子才回府。因此,他將家中事務一並交托與東城。若有緊急的就過這便商議。對外隻說,君上要他入宮陪四殿下住些日子。東城雖無異議,可望著一摞兒一摞兒的賬冊,立時覺得腦仁兒疼起來。
    鳳簫送葬回來,病了半月有餘。東城怕他心生旁念,隻得兩邊府裏來回的跑。把舌頭都說薄了,鳳簫才漸漸肯好生吃藥。他原本對東城有情,麵上雖不顯露,可這心裏越發依戀起來。芳華那時吐得厲害,到底不放心,隔三差五過來探望。一來二去被鳳簫窺出些端倪,便索性對他實言相告。震驚之後,鳳簫真心替他與鳳弦歡喜。想著芳華兄弟待自己的好,總要為他做些什麼才覺安心。於是大病初愈,便勞心勞神的,親自為他配了幾款安神靜心,有助睡眠的熏香。芳華甚是青睞茉莉之香,對其他的倒不怎麼在意。市麵上有助安神的香很多,原不足為奇。一則,鳳簫花了心思親手所製,其情可感。二則,這幾款香品是他特地針對芳華的體質所配,比外頭賣的要柔和許多。芳華正想調理調理自家的情緒,便欣然收下了。
    原來,他聽從清禪的話忌了口,行動起坐格外的穩重。為了腹中的孩兒,車馬皆不敢坐。除了每隔幾日乘轎去探望鳳簫,便是這朝雨園也難得踏出一步。成日家穿了寬大的衣袍,盡量躲著不見人。他原本是活潑的少年,如今偏要學做深閨女子。忍耐的久了,便感到有股氣頂在胸口上,煩躁易怒坐臥不寧。那些管事們皆不明緣故,如今一見他心裏便七上八下的。若是在他跟前回話,必定要提前再三斟酌,以免那一位做獅子吼。脆生生的連珠炮招呼過來頗有威儀,讓人連大氣兒也不敢喘。私底下,二位總管也悄悄拉了時鳴探口風。想著清禪對他說,懷孕之人大多如此,等孩子生下來就好了。芳華有孕,清禪用藥格外謹慎。他自家也煩透了這苦湯子,除了止吐的藥,在不肯吃其他的。時鳴有口難言,隻能苦著臉道:“知足吧,我日日貼身服侍,在他麵前如履薄冰,不比你們更艱難?小心行事也就是了。”如今,芳華連著用了三四日鳳簫配的香,果然有些靈驗。不禁對製香有了興趣。纏著鳳簫要拜他做師父。鳳簫拗不過他,隻得從最淺顯的慢慢教起。
    此時,芳華已搬進了青衣巷的宅子。除開時鳴采茗,其他服侍之人皆是時翔的心腹。後宅無傳喚,其他人不敢擅入。芳華想,總算可以放心大膽的,在園中散步了。可偏偏這幾日困得厲害,隻將那床看的比誰都親,倒辜負了園中大好春光。
    這一日芳華午睡才醒,睜眼看時,隻見東城滿臉是淚的立在床前。
    注:宋時,皇子公主管皇後叫“娘娘”,管自己生母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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