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回 大白天下留罵名 解開疑惑喜又驚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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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帝都被左相父子相奸之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畢竟一朝丞相,素日的人品才華,在百官中威望頗高。同僚好友不敢信,更不願相信,如此風雅才華橫溢之人,被君上視作肱骨之臣,又是公認的慈父,怎會行下此等醜事?
    君上聽完上林的回奏,驚得立起身來。一片混亂之後,他命上林時翔取出畫卷展開。君上對書畫頗有見地。單看那畫中人物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甚至是頭上的青絲,飄動的衣紋,皆浸透著作畫之人的滿腔柔情。君上至今也不明白,藍橋怎會對他暗生情愫。可無論如何,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做出悖逆倫常之事,那是斷斷不能理解寬恕的。君上又問藍橋還說了些什麼?上林將他提及令德一事避而不談,餘者據實回奏。
    因此事牽連到自家多有不便,百官那裏又急著討要真相。君上思之再三,不得已采納了上林之言。
    那時,芳華兄弟已住進左相府,上林奉旨悄悄夜入府中與他們商議。隻說是王十一向芳華揭發此事,芳華轉而奏明君上。茲事體大,君上不肯輕信一家之言。思量許久,才派上林深夜暗訪左相府。芳華擔心好友再度受辱,行事未免急躁。私與兄長東城商議,帶人半夜將鳳簫救走。不想那晚正遇著上林,二人互不相識故打鬥起來。至於後麵的便好說了。隻是那王十一躲不開要被提審,務必要囑咐他將“阿愨”一事隱去。芳華聽罷無有半分為難推辭,竟一力承當下來。上林又說,君上一則顧及鳳簫顏麵,二則體諒其身有殘疾行動不便,三則此事不宜公開受審。因此特於明日,遣禦史台官員到府上訊問。而上林亦是相關人等,自然要一並前來。
    芳華與東城最擔心的便是鳳簫,讓他為此事受訓問情何以堪?可君上能做到如此已屬不易,二人隻得對鳳簫再三寬慰。並提醒他,切莫將君上牽扯進來。
    果然,次日一早,禦史台的三位長官齊齊駕臨左相府,上林亦隨侍而來。
    禦史中丞挑了間寬敞的廳堂,與眾人宣讀了聖旨。鳳簫行動不便,東城替他接過聖旨,用金盤盛之供在桌上。禦史中丞居中而坐,侍禦史,監察禦史左右相陪。除卻涉案之人,餘者皆退至堂外十步遠聽傳,府中上下一時噤若寒蟬。龔總管更是心驚肉跳的,看著芳華兄弟,王十一,上林並自家大衙內,在堂前進進出出。那鳳簫每次出來,臉色便白上一分。不久,隱約又聽見裏頭起了爭執。芳華的嗓音本就清亮,惱怒之下不免揚高了聲氣,竟斷斷續續的傳將出來。鳳簫再次出來,東城推他回了臥房。少時,馮夫人身邊的女使仆婦被帶進去問話。緊接著,又有幾個與案無關的家人廝兒也被叫了進去。弄到最後,仵作竟要驗看藍橋的屍身。直鬧到未時過了,才見三位長官陰沉著臉悻悻而去。
    從昨日起,街上便有零星的謠言傳出,卻依然未能阻擋前來吊唁的官員。對藍橋的死固然質疑重重,可誰也不肯相信傳聞是真的。而今日,便是入城賣菜的小販也在議論此事。外頭但凡看見左相府的人出來,必在遠處三五成群指指點點。如今,君上又差禦史台的人入府問案,行事隱晦這是前所未有的。至傍晚時分,禦史台差官奉旨,領著衙役收回左相官印,褫奪一切封賞。至於私產,君上念其子女痛失雙親孤苦無依,尚未成年又身帶殘疾準予留下。不過這座官邸,等喪期一滿,合府人等便要搬出居往別處。
    可歎藍橋生前榮耀,死後卻遭世人咒罵唾棄。曾經的好友,甚至將他親筆書寫的字畫,或撕毀或焚燒,唯恐再與他有絲毫牽連。坊間一些無聊之人,更是將此事傳得yinhui不堪,便如他親所見一般。又說,若非郡王府四公子仗義,在官家麵前告發左相,那大衙內不知要受辱到幾時?更有人說,大衙內也未必就幹淨,不然早一頭撞死了,又何必等著旁人揭發出來。諸如此類的議論,充斥在街頭巷尾酒肆茶鋪。
    曾經的左相府匾額已被摘下,外麵門可羅雀,府內一片素白。除了守靈的幾個家人,便再無旁人了。
    不曾料到,會與君上的人狹路相逢,以致藍橋當夜便吞金自盡。更未料到,馮夫人會撇下兒女隨夫而去。最讓芳華兄弟吃驚的是,此事不出兩日,竟鬧得滿城盡知。雖然曉得藍橋一死定會敗露,可未免也傳得太快了。而王十一自從那日作證之後,同他渾家帶著孩子,不聲不響的走了。芳華雖心有疑惑,然,藍橋淫辱親子之事卻是屬實。想那王十一見主家夫婦均自盡身亡,害怕鳳弦回來,查出是他揭發的,因此才帶了妻小避禍逃走。
    如今,全府上下皆知此事。對下人略帶鄙視的目光,背後的議論,鳳簫都能置之不理。唯有對錦奴刻意的回避,讓他覺得傷心不已。沒來由想起了藍橋對他說過的話:“我固然一死死有餘辜,他們兄妹如何看你?世人如何看你?你以為他們會同情於你嗎?哼哼,他們隻會將你看作與我一般。隻怕你那時反不如我。”是啊,如今父母雙雙亡故,鳳弦回來叫我怎生交代?還有何麵目見他?此處已無我立錐之地也。
    這幾日,芳華兄弟皆留宿在相府。倒多虧他二人裏外照應左右相伴,時時拿話寬慰開導鳳簫,讓他孤立痛苦之餘倍感溫暖。尤其那東城,見鳳簫這兩日因天氣寒冷,腿疼得厲害,竟親自為他按摩。無意間在園子裏聽幾個家人嚼舌頭,說什麼老子才死,做兒子的又攀上了新枝頭。東城一聲冷笑轉出來,二話不說便是一頓拳腳招呼過去。若非龔總管聞訊趕過來拉開,隻怕那幾個家人便廢了。東城笑嘻嘻地甩著手腕子,將那看熱鬧的其他人望一眼道:“誰再敢不說人話,他們便是你等的榜樣!若有人不會說人話,不妨來找我,我定會耐心教導。若想直接挨打,越發的找我便是了。手斷腳斷隨你挑!”龔總管斥責了那幾個惹禍家人,罰了他們三個月的錢糧。又將眾人告誡一番,這才連拉帶求的將東城勸走。
    隔了兩日鳳簫知道此事,唯恐累及他兄弟名聲,執意要他們回去。芳華見左右勸不通,不免有些急了,起身道:“我與哥哥交好,便是看中你不屑世俗常理,頗有主見的性子。如今,不過聽那起小人幾句無聊的話,便要將我兄弟攆走。”見鳳簫要開口申辯,一把按住他的肩道:“這等看來,哥哥也是心口不一之人。隻是嘴上說不在乎他人議論,實則將旁人的話很放在心上,很在乎他們對你的看法。”說罷又氣鼓鼓的轉身道:“我好歹受了這幾日辛苦,沒有功勞亦有苦勞吧?不說聲謝也就罷了,說趕走便趕走。哥哥素日帶我的好,難到徑都是假的不成?既如此,我也不在這裏討人嫌,這便去了。”說罷果然抬腳要走。隻是那手有意無意的,在鳳簫胸前一晃。東城雖然知道,這不過是他的小把戲。可以他對鳳簫的了解,曉得這回芳華必將落空。
    不出所料,鳳簫隻是遲疑了一下,便慢慢垂下頭去。芳華蹙眉看了他半響,索性在他跟前蹲下身子,仰首相望道:“你做哥哥的就不能讓我一讓留我一留啊?原來你竟這般固執。怎的從來沒人讓過我,隻我伏低做小的……”才說到這裏,不知想起了什麼,芳華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鳳簫見他垂首不語看不清臉色,向前扶住他的肩道:“你,你怎麼了?”芳華歎了口氣,抬頭望著他道:“說來也怪,我想起三哥來了。鳳簫哥哥這會子氣我,便如當初三哥氣我一般。我是該你們的還是欠你們的?”東城方要說話,隻見時鳴進來道:“官家召四公子入宮呢。”眾人一愣,東城推了芳華一把道:“你數日未入宮請安,回府換了衣裳快去吧。”又望著鳳簫笑道:“我麵皮甚厚,他是斷然攆不走的,你隻管放心去吧。”芳華亦笑道:“如此甚好,晚飯一定等我回來再用。”說罷快步出去了。
    昭德殿內爐火正旺。那原本清淡的茉莉茶香,被熱氣一逼,顯得有些濃烈起來。
    芳華脫了外麵的大毛衣服,未及向君上行禮便被拉住了。君上攏了他的手貼在胸前道:“這手怎的涼浸浸的?”又向他身上摸了摸道:“穿的單薄了些,看著比前時瘦了,又生病了嗎?”芳華看了一眼時鳴,笑道:“在加衣服便走不動了。爹爹若再怎麼說,回去伴伴不曉得要如何折騰我了?”忽然吸了口氣道:“這茉莉茶香是極淡的,怎的如此濃鬱?”時翔在一旁笑道:“官家知二殿下素喜茉莉香,唯恐其他的香氣將此香壓下去,特意吩咐今日不許熏香。”芳華緊握了君上的手道:“爹爹委實太遷就我了,你我父子無須如此。”君上含笑拉他坐在身邊,看著他吃了兩口熱茶,方道:“你等且下去吧,讓我們好好說會子話。”時翔兄弟並上林忙退了出去。
    芳華見君上隻管盯著自家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含笑問道:“爹爹今日喚我前來,莫非有事商議?”君上望著他道:“這幾日可累著了?”芳華輕歎一聲,微微擺首道:“頭一日府門前停滿了車轎,直排了大半條街。次日禦史台訊問之後,到如今連半個吊唁的人也不曾看見。爹爹……你……”芳華說道這裏忽然吞吐起來。君上拍了怕他的肩,示意他但說無妨。芳華垂下眼簾抿了抿唇道:“爹爹對左相之情,竟一絲也未察覺到嗎?”君上聽罷眉間已微微蹙起,將頭扭向一旁道:“我敬他是個有學識之人,將他與你爹爹(指令德)視作心腹重臣,不想他……他竟會對我生出旁念。到頭來,毀了那孩子更毀了家。他如此這般行徑,又將我置於何地?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芳華撫著那杯上的花紋,輕聲道:“爹爹是否對……對男子相戀深惡痛絕?”君上見他兩頰淡淡的起了一層紅暈。曉得他在試探自己,而自己亦想試他一試,對鳳弦用情有多深?由不得歎口氣道:“你,喜歡鳳弦?”芳華很想鎮定,可惜那長長的羽睫,不受控製的輕顫著,將他內心的不安,驚詫與羞慚表露無疑。君上握了他的手道:“今日索性把話挑明了。你與鳳弦互為愛慕,我同你爹爹早有察覺。我前幾日還向……子叔藍橋懇請,要他玉成此事。不料,尚未得到答複便出事了。唉,既然如此你與他便……便斷了吧,日後也莫再同他家人來往了。”芳華此時反而令靜下來,抬眼直視君上道:“二位爹爹當初既然默許我同他交往,想來也是體諒我們真心相愛。今日他家遭變故,竟要我離他而去,豈非陷我於不義?爹爹若真為我好,便請成全我二人。”說罷起身在君上麵前跪下。君上望著他發了會兒呆,扶了他起來道:“初次會麵之時,你二人在裏麵說的話,我同你爹爹俱已聽見。想你這個身子,嫁不得又娶不得。我唯恐你日後孤老終身,既然你二人前世有緣,鳳弦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便默許你們交往。若論相貌才學,你二人倒十分相配。他又幾次三番的救你,看來對你亦是真心相愛。隻可惜,他的父親鬧出這等醜聞。若還與他過從甚密,隻怕連你也不得幹淨呢。到時必然牽連郡王府,你便忍心看著你爹爹,人前背後受人指點嗎?”芳華擺首一笑道:“是非自在人心。悠悠眾口憑他們說去,我隻對得起我的心便好。至於爹爹……他一向教導我們兄弟,為臣要精忠報國,做人要仁義當頭。”君上故意沉下臉道:“聽你此話,是在教訓我不仁不義嗎?”芳華垂手侍立道:“兒子不敢,隻是要我與他分開萬難從命。”君上望著他異常堅定的目光,不覺生出感慨來。若是當年自己同他一般堅決,也許便不會有今日之煎熬?
    君上又道:“這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罷了。鳳弦回來雖然曉得他父親罪有應得,畢竟此事是由你揭發的。如今父母雙亡,還要遭世人恥笑,皆是因你而起。芳華,他還能像從前一般待你嗎?鳳弦若先與你一刀兩段?你還要抓著他不放嗎?你……你憑什麼竟如此信他?”芳華挺得筆直的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沉默良久才道:“我二人互為知己,他會體諒我的不得已,我……我信他,不憑什麼就是信他!”君上來至他身旁,輕輕攬住他道:“好孩子,為父不想讓你再受委屈。他若果真是非分明固然好,若……”芳華略顯慌亂的搖首道:“他斷然不會離我而去,不會的,絕不會!”君上捧了他的臉,望著那閃爍不定的眸子,隻覺心上一陣揪痛。盡量將聲氣放柔了道:“芳華你且聽我說完。若鳳弦果真棄你而去,你要記得,還有我與你爹爹,兄長在了。”芳華平靜了一下,勉強笑道:“我還是個男子吧?爹爹也未曾將我當女子教導,我自然不會為此尋死覓活。”君上聽他言語看他神色,暗自鬆了口氣。
    芳華忽然伸手抱住君上道:“爹爹不會因其父之罪過,而遷怒鳳弦吧?”望著那極度不安的眼眸,君上一陣心痛,撫著他的臉道:“便是為了你我也不會難為鳳弦,更何況本就不幹他的事。”芳華聽罷甚是喜歡,連連喚了兩聲爹爹。瞬間雙眸彎如新月,臉上竟生出一片光華。君上看得憐愛之心頓起,將他摟入懷中道:“癡兒,路是你自家選的。好也罷歹也罷,旁人一分也替不得你。”芳華曉得君上是答應了,將懸了數日的心放回肚中。
    時至午膳,君上將芳華平日愛吃的幾個菜,盡數推在他麵前。誰知芳華才咬了一口,便伏在桌上作嘔起來。君上放下筷子道:“這是怎麼了?”一麵上前替他拍著背。時翔倒了水遞與兄長,時鳴接過喂了芳華兩口。芳華用手捂了口鼻,指著近前的萬字麻辣肚絲道:“快拿走,我聞不得這味兒呢!”上林趕著撤下那道菜端出去。君上不解道:“這倒奇了,明明是你愛吃的,怎麼便聞不得呢?”芳華又嘔了一陣,才覺胃裏稍好些。君上又問起時鳴,芳華這幾日的飲食起居。聽說他前幾日便吐過,忙問時翔道:“你可知戎喜今日當值嗎?”時翔躬身回道:“官家恕罪,小人委實不知。”君上道:“你去看看,他若在即刻喚他前來。若不當值,速派人往他家中傳信。”時翔正要前,卻被芳華叫住道:“也不是什麼大症候,巴巴的請什麼禦醫?喝兩碗熱湯便好。”君上如何肯聽他的,催著時翔去了。芳華見他甚是擔憂,故作輕鬆要時鳴添飯過來。被君上攔住道:“這會子還要什麼強?胃裏難受且不忙用飯菜。”說著親自盛了龍井竹蓀湯,遞至芳華手上道:“喝碗熱湯,讓時鳴服侍你往裏麵睡會兒。”芳華隻得依他所言。
    誰知迷迷糊糊的一覺醒來,便見床前或坐或站的好些人。伸手揉了揉眼,忽然發現時鳴在不遠處跪著。時翔與上林立於兩側,君上神情複雜地來回踱步。床前坐著清禪的父親,和安大夫戎喜。眾人見他醒了,竟都直愣愣地盯著他看,神色古怪至極。
    芳華欠起身子叫了聲伴伴。君上揮退眾人在床前坐下,麵上的神情實在難以形容。芳華覺得奇怪,想著適才時鳴竟跪在地上,忙要坐起身相問,被君上按住道:“躺著不許動我有話問你。”芳華見他臉色不善,小心的道:“伴伴行事一向穩妥,他犯了什麼錯啊?”君上雅致的眉眼罩著一層怒氣,冷笑道:“‘一向穩妥’?一向穩妥便早該看住你,也不致行下不才之事。”芳華聽得有些糊塗,握了君上的手道:“爹爹究竟在惱誰,怎的又把我扯進去了?”君上拂開他的手,沉著臉道:“好個不諳世事的公子,自家不檢點倒反來問我。你與那鳳弦做的好事,還不從實講來。”芳華撐起半邊身子道:“我在這裏好好兒的睡覺,爹爹不問青紅皂白便來指責與……”君上不等他說完,氣得以掌擊床道:“還不說實話,你打量能瞞到幾時?”芳華望著君上點點頭道:“我曉得了。必定是爹爹要反悔,答應兒子的事,又找不到恰當的理由,因此……”君上喝了聲放肆,立起身來將怒氣往下壓了壓,複又坐下道:“我來問你,近幾日身上可有何不妥?”芳華一發的糊塗了,遲疑著道:“並無什麼不妥。哦,便是平白的吐了兩回,一會子又好了,不知什麼緣故。”君上壓低了聲音道:“shuangru可時有脹痛之感嗎?”芳華一半害羞,一半驚詫的瞪著君上道:“爹爹……爹爹如何知道的?”君上又道:“你……你與鳳弦可是……可是行過周公之禮了?”芳華此時隻覺臉上火燒火燎的燙起來,拿了被子捂住頭再不肯說一句話。
    君上見他這般,不由得心上軟了下來。想著戎喜方才說的話,長歎一聲輕輕拍著芳華道:“戎大夫與你診過脈,說……說……你已有……近兩個月的身孕了。”芳華正自羞愧難言,聽完此話愣了片刻,猛地掀開錦被坐起身,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道:“爹……爹爹……你說什麼?”君上見他嚇得可憐,忙握了他冰涼的手,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芳華被徹底的驚呆了。怎麼會,我……我竟然與婦人一般能受孕?芳華慢慢垂下頭,小心的將手覆在小腹之上。從不信到震驚,再到眼下偷偷地有一絲慶幸歡喜,芳華很快做出決定。這是他與鳳弦的孩子,無論如何都要保住。猶記得那日,寄優得知妻子有了身孕,抓著他的手幾乎欣喜若狂。亦或是觸景生情,夜晚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若能為鳳弦生個孩子該多好,也不致他這房斷了後嗣香火。如今果然天遂人願,隻怕莫嚇到他才好。
    君上見他垂首不語,微微翹起的嘴角,顯露出一絲喜悅。麵上豔如桃花,羞澀中帶出一段妖嬈。君上拍了他一把,芳華才回過神來,掀被在床上跪下道:“鳳弦雖不在乎有無後嗣,我對此卻心存愧意。所幸老天垂憐,賜子與我二人。我要這個孩子,求爹爹成全。”說罷叩下頭去。君上的怒氣此時一分也沒了,起身扶他坐好道:“下月你才十六歲,自家還是個孩子呢。再說你身子贏弱,十月懷胎的辛苦,一朝分娩的凶險,豈是你能承受的?”芳華笑了笑道:“世上的女子不都是怎麼過來的嗎?我比她們還略強些,好歹算半個男人吧。我不怕辛苦,更不怕凶險。隻要……隻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出生,我什麼都能承受。”說罷拉了君上的手道:“爹爹他也是你的孫兒啊,你不想看看他嗎?”君上望著他許久方道:“你……你是怕我逼你墜胎?”才說到這裏便覺手上一緊,君上起身在床沿兒坐了,將芳華樓進懷裏安慰道:“傻孩子,你我是骨血相連的親父子,我怎會去殺你的孩兒?我隻是擔心你的身子。”芳華長出了口氣,拍著胸脯兒道:“不怕不怕!人間有二位爹爹照拂,天上有兩位母親保佑,縱然有些風險,必會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君上見他瞬間便喜笑顏開,急慌慌地掀了被子要下床,一把扯住道:“往哪裏去?”芳華愣了愣,這才想起鳳弦此刻遠在關河府。頓覺羞臊一頭滾在他懷裏笑出了聲。君上慌得伸手按住他亂登的腿,對外麵叫道:“戎喜,進來與他說說如何保胎。時鳴也進來聽著。”於是很快,芳華的眉眼漸漸皺到了一起。
    數日後,鳳簫兄妹送父母的靈柩往三聖觀停放。錦奴是女眷,自然乘車相隨,鳳簫坐了輪車走在最前麵。芳華兄弟惟恐今日出事,特意不避流言相陪。藍橋因是犯官,哪裏敢大張旗鼓的操辦。除了鳳簫兄妹並芳華東城,再有郡王府的幾個護院,隻五十餘人相送。一路上指指點點諸多議論,更有那無賴閑漢遠遠的跟在一旁,髒言穢語百般調笑。以至看見芳華,素冠素袍騎與白馬之上,果然是玉貌瓊姿翩然出塵。隻道這小公子麵善好欺負,夾槍帶棒的,將桂詠歌一事也拿出來說。芳華平日看著乖巧溫馴,一旦動怒頗有雷霆之威。用馬鞭指著那幾個潑皮,喝令自家的護院莫要手軟。眾人被打得抱頭鼠竄四散奔逃,一個無賴跑得遠了,還扯著嗓子叫嚷道:“許他們不顧廉恥的做出來,便不許我說上一說,這是什麼道理?你去將此事報與官家,老的吞了金,小的未必感你的恩。隻怕你還是拆散了人家,一對恩愛父子呢?”此話惹得兩旁圍觀路人哄堂大笑。東城打馬背上一躍而起,直奔那無賴衝過來。皆因離得實在太遠,被他一頭鑽進小巷中逃走了。不待東城轉過身來,又聽得另一潑皮叫道:“我想這大衙內,竟能讓自家的父親神魂顛倒,必是個天上地下難尋的絕色人物。誰知今日一見,不僅是個癱子,便是這姿色,連常青班兒的當家花旦也不及。二位公子這等回護,莫非也將他看上了不成?”話音未落,便被東城搶過來的扁擔砸在腦門兒上。那潑皮慘叫了一聲,臉上頓時開了花,血淋淋的灑了一地。東城哪裏肯罷休,還要衝過來打他,被時鳴好歹攔住。那潑皮跌跌撞撞,沒命的逃走了。東城怒視著圍觀之人,逼得他們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過來安慰了鳳簫幾句,送葬的隊伍再次啟程往三聖觀而來。
    錦奴在後麵轎中聽得明白,進到觀中見了母親的棺木,顧不得還有外人,伏在上麵放聲痛哭。鳳簫一路上渾渾噩噩,此刻像是被驚醒過來。示意兩個廝兒將輪車推至她身後,輕輕喚了聲三姐,那手才碰到她的衣衫,便被她急急躲開去。鳳簫半伸著手竟不曉得收回,定了定神道:“這難道是我的錯嗎?”錦奴依然背身而立抽泣不語。鳳簫望了她一陣兒,點了兩下頭道:“隻等鳳弦回來,我將你交與他便走,從此再不連累你們。”芳華在那旁甩開東城的手,走過來道:“三姐也是知書達理之人,怎的是非黑白不分起來?今日之禍全是令尊一手造成。令兄數年屈辱至此方得解脫,你不說多加寬慰,反而冷言冷麵不予理睬是何道理?”錦奴轉身望著他道:“今日之禍的確是他一手造成,其中亦有你一份功勞。”芳華見她素顏慘淡,想著她們母女從此陰陽兩隔,心上生出幾多不忍,放柔了聲氣道:“我本想暗中將令兄救走,送往他處暫住。不料竟碰上了薛大官,此乃天意非我能左右。我與鳳弦是摯交,難道我想看如此結局嗎?為了尊府的榮耀臉麵,便要令兄默默受辱?世人或不解內情,或理多偏頗才對令兄誤會。可你們是親兄妹,他素日的品格你竟不知?三姐,將心比心啊。”錦奴緩緩望了一眼父親的棺木,臉上神情似哭似笑。忽覺腳下一軟,綺羅與那小婢不曾提防一時沒扶住。芳華忘了自家不比平日,他離得較近,趕上兩步將錦奴抱住,二人雙雙坐在了地上。時鳴同采茗嚇慌了,撲過來將芳華扶起,連聲問跌倒哪裏不曾?東城到外麵,叫了個健壯的仆婦進來,背了錦奴往馬車上去了。
    芳華來在馮夫人的棺木旁,恭恭敬敬的上香禮拜。又交代了那幾個道士幾句,這才同東城鳳簫回府。
    因鳳弦未歸,他又是嫡子,鳳簫隻得將父母靈柩停在三聖觀,隻等他回來才下葬。不用說,選址買地前前後後之事,俱由東城一手操辦。如今隻剩下他兄妹三人,鳳簫為節省家用,隻留下錦奴房裏的綺羅同另一小婢,鳳弦的廝兒春酌,服侍自己的寒生疏雨,並七八個老實本份的仆婦家人,其餘眾人皆發了錢各奔東西。鳳簫又派人,將雙慶街的房屋收拾出來,同錦奴搬了過去。待一切暫時平靜下來後,鳳簫卻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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