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回 昭德殿初露鋒芒 小窗下軟語溫存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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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中秋,各商家提早數日將門麵裝飾一新。飯莊酒樓莫不大量儲存好酒,以供客人飲用。從十四日至十六日金吾不禁,沿街商鋪各搭彩樓精致非常,以博取路人光顧。小販們的攤位,擠擠挨挨密密麻麻,竟望不見頭尾。所賣之物琳琅滿目,不下幾百種之多。一連三日,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百姓們競相湧入酒家,通宵達旦飲酒玩月。王孫公子富貴巨家,或登危樓臨軒賞月。或置宴於廣榭,美人輕歌琴瑟鏗鏘,飄渺之音傳於街市宛若仙樂。便是陋巷貧脊之家,也要梳洗換衣沿街觀景,亦不肯虛度此夜。除賞月,拜月便是放燈了。十五當夜滄波湖上,數千盞紅羊皮小水燈鋪滿湖麵,宛若人間銀河。承載著人們美好的願望,緩緩飄向遠方。而今年時逢國喪,莫說是賞月放燈,連夜市也不曾擺下。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貧苦百姓,皆不敢飲宴歡聚,更不敢縱情說笑。唯有天際那一輪明月,依舊如往昔一般懸掛於群星之上。
    這裏桂聖人才風光大葬,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夜藍國,便氣勢洶洶舉兵來犯。言說關河府長天州並底下十一個縣,自古原是他國領土,是無極國以強淩弱硬奪去的。當年國小兵弱不堪與之抗衡,這才臥薪嚐膽二十餘載,為的是收複失地一雪國恥。素日與他同進退的依丹國,此時正在兄弟奪位的緊要關頭,自然顧不上出兵相助。即便如此,夜藍國毫無征兆的大軍來襲,將過慣了平安日子的無極守軍,打得措手不及,隻短短半月便連奪六七座縣城。前方戰事吃緊,特派軍士手持主將奏章,日夜兼程飛馬向朝廷告急。
    君上病體初愈,聞奏急召百官往含光殿商議。令德父子自然是義不容辭請纓前往,其他諸將亦摩拳擦掌緊隨其後。而讓眾人意想不到的是,左相子叔藍橋出班懇請君上,自己雖不習刀槍,願做押糧官以盡綿薄之力。君上聽罷連連點頭,令太子扶他起來,對眾臣道:“似這等君臣同心將帥合力,何懼蠻夷宵小之輩。”話音未落,隻見飛鸞跪下道:“啟奏陛下,臣亦想為國盡忠,願在左郡王帳下聽令奮勇殺敵。”不等君上答話,令德便出班奏道:“太子此舉固然身先士卒激勵將士,然,太子是儲君怎可輕易犯險?戰場上瞬息萬變,若有差池豈不……”飛鸞起身麵向他微微拱手道:“我自知經驗尚淺武藝不精,因此才請命在郡王帳前聽令。左相一介文官尚且不懼危險,我是太子,亦是陛下的臣子。邊關戰事既起,焉有袖手旁觀之禮?”又望著林溪含笑道:“世子不也是很小,便跟著郡王在軍前效力嗎?為何到我這裏便不行呢?”林溪向他豎起了大拇指,出班躬身道:“陛下,軍中各營操練,臣等有幸得見太子的功夫。”君上將旁邊的憶昔望一眼,微微欠身道:“如何?”林溪忽而一笑接著道:“陛下知道臣不會奉承,若論太子的功夫,軍中上將少有敵手。”君上一聽暗自歡喜,又道:“比你如何?”林溪回目望向飛鸞道:“臣鬥膽,太子與臣是旗鼓相當。”說到此,又對憶昔拱手道:“臣與太子皆不如和大官,唯家父能與之匹敵。”把個憶昔慌得還禮不迭連道不敢。
    君上笑對群臣道:“當年,先皇親選五名小黃們,入殿前司捧日營曆練,最看重的便是他與上林。那時先皇十分溺愛朕,便派他二人貼身服侍。憶昔雖年少卻是勤勉好學,加之聰穎過人,能博采眾長以為己用。”又看向令德道:“他也曾屢次隨你出征,雖是內臣軍功卻不比他人少。”飛鸞恰到好處的接道:“既然如此,就請陛下讓憶昔隨臣一同前往,也免去陛下與郡王的擔憂。”太子素來有些驕傲,怎肯輕易當眾承認,自己不如一個家奴?憶昔十分詫異,微微抬目向著他望去,正見飛鸞對他友善的一笑,接著道:“左相精神可嘉,可他畢竟是文官,莫如留下來隨陛下坐鎮京師。左相之子太子伴讀子叔鳳弦,久存報國之心。他與臣在宮中習武讀書,武藝與臣不相上下。就讓他代其父去吧?”藍橋聽得心上一跳,卻是不好開口推諉。飛鸞笑了笑道:“左相不必擔憂,有我在,凱旋之時定還你個好好的兒子。”君上不是無所顧忌,但看著太子意氣風發的樣子,便想起了自家當年的模樣,不免有些動心。由於令德始終不願太子涉險,爭執不下君上隻好叫退朝。
    昭德殿內,君上換了便服重新入座。飛鸞與藍橋令德在下手相陪。鳳弦被宣至殿中,向眾人施禮後在飛鸞身側立定。君上含笑打量他幾眼,令小黃們搬了繡墩在藍橋身邊,用指一點道:“這裏並無外人,你且坐下說話吧。”鳳弦看了父親一眼。藍橋道:“這裏哪有你的座位,還不謝過官家?”鳳弦忙跪下謝恩,在繡墩上虛虛的坐下。
    君上呷了口茶,望著他道:“方才在朝上,飛鸞請命要隨左郡王出征。並且極力保薦與你,你……你可願前往?”鳳弦有些激動,起身拱手道:“能將所學報效國家,臣甘之若飴。”君上道:“我曉得,你們也真刀真槍操練過,與戰場相比卻不足一提。敵將不因你們的身份而手軟,怯懦與魯莽都會致人於死地,那裏生死隻在瞬間。鳳弦,你要想好了,莫要顧惜麵子而枉送性命。”鳳弦將父親望一眼,撩衣跪下道:“臣不過一凡人,未能將生死參透,自然是怕死的。若一旦與敵軍相逢,便是為了自家,臣也絕無退縮之理。”君上頷首笑道:“你倒是說的實在話,好孩子快起來吧。”轉頭對令德道:“年輕之時你我又何嚐不是如此了?我有意讓憶昔隨他們一同前往。”令德搖頭道:“臣等出征,有和大官在還略可放心。一旦……”君上默默的望他一眼道:“你當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嗎?再說還有上林了。他雖不及憶昔亦不可小覷。禁軍將士難道便這般無用?”
    令德還要再諫,君上向著他擺擺手,喚過憶昔道:“你當我之麵與他二人過過招,我心裏也好有個數。”憶昔忙躬身道:“小人怎可與太子動手?不敢不敢。”飛鸞其實有些看不起他,因礙著自家的身份才不便與之動手。如今到是個絕好的機會,起身道:“不過切磋而已你也太小心了,便是果真敗在你手下,也隻怪我自家無能。”鳳弦早就想領教憶昔的功夫,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官家既已發話,和大官又何必推辭了?”憶昔見君上含笑相望,隻得告罪同飛鸞出殿外,在階下站定。君上領著眾人往殿前觀看,令他二人先試拳腳。
    憶昔朝著飛鸞深施一禮道:“小人不過花拳繡腿,還請太子手下留情。”飛鸞負手而立微微眯了眯眼,道了聲小心了,陡然出掌直劈憶昔的麵門。憶昔見他來勢凶猛,待要側身避其鋒銳,不想忽見他十指如鉤,直奔自家的左眼,咽喉而來。憶昔往側滑開數步,朝飛鸞肋下疾點而至。飛鸞迅速的一沉肩,反轉便來扣憶昔的脈門。隻瞬間,二人便過了十餘招。飛鸞姿貌嬌美宛若女子,出手卻剛猛毒辣不留餘地。憶昔忽見他眼露殺機,招招直取自己要害,不由得暗自吃驚,思付道:“他是太子我是奴才,我若將他傷了隻怕死期也到了。我與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怎的平白下此狠手?倒像是要置我於死地一般?”那憶昔的武藝遠勝於飛鸞,隻是礙著彼此的身份不敢放手一搏。即便如此,飛鸞與他過了近三十招,亦未曾討得半點便宜。排山倒海的掌風竟被他不動聲色的一一化解去。飛鸞自然明白,他不是憶昔的敵手。看起來諸將士對他誇讚並非虛言。驚詫之餘不免有一絲擔憂。此人若不能為己所用,隻有殺之以絕後患。因想著大事未定,隻得強自忍下胸中惡氣,跳出圈外道:“憶昔果然好手段,我……自歎不如。”憶昔忙躬身請罪。
    君上喚他們近前對飛鸞道:“你功夫不弱,這是勤學苦練所得。可你太急於求勝,反而露出許多破綻,這性子改一改方好。”又對鳳弦道:“你還敢與他較量嗎?”鳳弦望了飛鸞一眼道:“臣自然是敢的,隻是和大官才與太子交過手,臣不是占了便宜嗎?”憶昔忙搶著道:“官家隻當可憐小人,委實有些力不從心了。”君上瞥他一眼道:“你有幾斤幾兩我會不知道?他二人便是聯手你也不在話下,我不過是想看看他們的本事,休要囉嗦快些比來!”鳳弦向憶昔拱手道:“請和大官多多賜教。”憶昔回禮玩笑道:“衙內所言不差,縱然贏了小人也是太子的功勞。”二人不再多話即可動起手來。
    鳳弦方才觀飛鸞與他過招,心裏多少有了些底。憶昔一招一式看似稀鬆平淡,卻藏著無窮的變化,總能在關鍵時刻扭轉乾坤。鳳弦明知打不過他,索性便用了個纏字訣。猶如青藤爬樹般,將憶昔死死的纏住,以消耗他的體力,一麵尋找機會伺機而動。憶昔與他過了十餘招後,不由暗自點頭道:“難得他少年沉穩,待我再試他一試。”想罷忽的舒臂展袖騰空躍起,如惡鷹撲食一般向著鳳弦猛衝過來。鳳弦雖早有防備,陡覺熱浪奔騰而至,仍免不了有些慌張。狼狽的就地一滾堪堪躲開,卻在憶昔尚未站穩之時,一個掃堂腿踢將過去。若是旁人也就罷了,隻見那憶昔足尖輕點再次向上拔起,落下時直踢鳳弦的膝蓋。鳳弦才將腿收回尚未立穩,陡覺一股勁風劈麵襲來。將心一橫,咬牙猛地向後倒翻出去。憶昔收了掌勢立定拱手道:“衙內好俊的功夫。”鳳弦走過來還禮道:“多謝和大官手下留情。”憶昔微微一笑,與他返回見駕。
    君上望著鳳弦的眼神似有深意,含笑拍著他的肩道:“你雖小飛鸞兩歲,卻比他沉穩許多。遇強敵不怯懦慌亂,能尋找機會敗中求勝。好,很好!”飛鸞聽他誇讚鳳弦,倒比誇自家還要喜歡,連忙道:“有憶昔與鳳弦相伴,爹爹便隻管放心吧。”君上見他二人期盼的眼神,實不忍傷了他們的報國之心,躊躇半日方道:“去便去,隻是飛鸞一切皆要聽從左郡王之令。若膽敢以太子身份肆意妄行,即刻軍法從事,我這裏決不回護。你二人可記下了?”飛鸞同鳳弦歡天喜地叩首謝恩。君上又吩咐憶昔,即日起便不用當值了。回家收拾行裝往令德帳前聽命。
    因出征在即,飛鸞亦不好強留鳳弦在東宮,隻得放他回去與家人團聚。鳳弦隨父親行至十字路口,望著令德遠去的背影發呆。藍橋在轎中隔簾早看見了,故意重重的咳嗽一聲,鳳弦聽了慌忙催馬跟上前去。
    芳華這日從林溪處得知,太子欲隨他父子出征討伐夜藍國,並當百官之麵,在君上駕前力薦鳳弦,要他一同前往。隻因令德極力反對儲君以身犯險,故而尚無有結論。不過看君上的意思,倒有七八分願意。芳華得此消息,既替鳳弦歡喜又為他擔心。守在令德書房,好容易盼他回府,故作閑話問起此事。令德將君上試其武藝之事如實相告,又握了芳華的手認真道:“四郎隻管放心,有我同你兄長在,定叫鳳弦毫發無損的平安歸來。”芳華此刻一心全在鳳弦身上,待出了書房快到朝雨園時,陡然想起令德的話,猛地收住腳立在原地思付道:“爹爹此話是甚是蹊蹺,莫非我與泊然走得親近,被他看出什麼端倪?也不對呀,若果真看出什麼,爹爹怎的不惱,反要由著我呢?”正想的入神,冷不防被時鳴拍了一把,問他怎麼了?芳華微微一抖,故作鎮定對他笑了笑,徑自往園中去了。
    左相府內,馮夫人正與藍橋鬧得不可開交。藍橋百般解釋不通,悻悻拂袖而去。馮夫人攬了鳳弦入懷抽噎道:“你八九歲上便被他送入宮中做伴讀,隻管討好上頭,哪裏顧及我們母子聚少離多。如今倒越發好了,竟要將你往刀口上送。呸!你可是他的親骨肉哇,他那心是石頭鋼鐵做的麼?”鳳弦抬袖與母親拭淚道:“娘是想讓我守在家中一事無成,庸庸碌碌了此餘生?”馮夫人睜大雙眼道:“我……我養你一場,便是叫你去送死的嗎?倘或有什麼閃失,還讓我活是不活?小小年紀便學著你爹爹,眼裏隻看得見那烏紗帽。好,好,好,我算是白替你操心了!”一麵說,一麵負氣推開他大哭起來。錦奴摟著母親輕聲安慰,又與鳳弦使眼色。鳳弦牽了母親的衣袖跪下道:“兒子讀書習武,倒並不全為了將來能立足於朝廷,隻是想將所學用在實處。娘也太小瞧兒子了,怎見得我便是有去無回呢?”馮夫人最不能聽這話,回頭連連啐了幾口,喝他趕緊住嘴。
    正在此刻,鳳簫的輪車停在了門口。自打他逼不得已,將不堪之事訴與馮夫人知道,便盡量避免與其見麵。而他亦察覺到,馮夫人看他的眼神遠不如以前和善。方才聽下人回報,想著馮夫人深愛其子必然不允他前往,而鳳弦的誌向他是知道的。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過來相勸。鳳弦一見,忙忙地起身將他抱進來坐下,低聲道:“哥哥快幫我勸勸娘吧。”馮夫人看得皺了皺眉頭,別過臉去不作聲。鳳簫拱手問安,賠著笑臉道:“做母親的心疼兒子,實乃人之常情。大娘不曉得,鳳弦向來便欽佩那些,愛國誌士英雄豪傑。時時巴望著,要同他們一般報效國家。如今既有了這個機會,他豈肯錯過?聽人說是升平郡王父子領兵前往,鳳弦對他家有大恩,郡王定會多加照拂。再說,他是隨太子出去。太子待他猶如手足,怎肯輕易放他出去與人拚殺?大娘便放心讓他去吧。”馮夫人原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如今愛子要上陣對敵,便似在她心頭挖肉一般。又見是鳳簫來勸,想著方才鳳弦抱他進來,莫名便想起了他與藍橋之事。明知錯不在他,卻陡然變臉道:“你與你爹爹倒是同心同德。鳳弦若有什麼差池,這府裏從今往後便是你做主了不成?哼哼,我這裏不用你伺候,出去!”鳳簫瞬間顏色盡退,睜大雙眼直愣愣地望著她。直到聽見鳳弦兄妹齊聲責怪馮夫人,方漸漸回過神來。極力維護著那可憐的一點尊嚴,向馮夫人拱手道了聲告退。喚了寒生疏雨進來,咬著牙抓著他們勉強立起身子,極其艱難的朝門口挪去。鳳弦幾步上前,不顧他的掙紮將他抱回輪車坐好。吩咐錦奴好生服侍母親,推著鳳簫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一路之上兄弟二人皆默不作聲,待鳳簫重新坐在了自己的軟榻上,方才使力擠出一個笑容道:“大娘愛子心切,難免口不擇言,你快些過去吧。哦,芳華想必已經知道了,你……你不去見見他嗎?”看著鳳弦用清亮的眼眸,久久凝視著自己,他的心便是一陣緊縮。強忍著慌亂與羞愧,盡量自然的回望著他道:“怎的還不去?你……你還有何事?”
    鳳弦轉身叫退兩個廝兒,在他身邊坐下道:“我不日便要隨大軍往陣前對敵,哥哥便忍心讓我懷揣疑慮前去嗎?你與爹娘究竟有何事瞞著我?求哥哥告訴我吧。”鳳簫皺眉道:“這是什麼沒頭沒腦的話,我聽不明白。”鳳弦抓了他的手道:“今日我索性將心中疑惑,在哥哥麵前請教。當年哥哥摔傷我還小,如今細細想來……爹爹本不好杯中之物,再喜歡也不至縱著你吃太多的酒。我也曾醉過幾回,醒來頭疼身軟,哪有心思去外頭走動。那亭子是別院中最高之處,哥哥一早酒醒怎的往那廂……”鳳簫接過來道:“屋內氣味兒渾濁,到外頭發散發散有何不可?”鳳弦道:“我記得幼時,哥哥一向愛粘著爹爹。便是到地方做官,你也鬧著定要同去,為此哥哥還與我起了爭執。縱然因醉酒之故才出的意外,若全怪責於爹爹,未免太過牽強。再說,哥哥並非不通情理之人,為這個恨爹爹實在說不過去。”鳳簫冷冷的抽回手,別過臉去不做一聲。鳳弦望著他緊閉的雙唇,頓了頓道:“方才說的我早就心有疑惑,思之再三委實不好問出口。”鳳簫頭也不回的道:“如何今日便問得出口?”鳳弦將他身子扳正,望著他的臉道:“那日芳華兄弟來送請柬,不過一個玩笑,便令哥哥驚恐萬狀以至失了分寸。我……從未與你開這種玩笑,即便是錦奴那些年淘氣,同你開過諸如此類的玩笑。哥哥一時將芳華當作了她,也不該有受驚過度之態。不,回想當日你不僅僅是受驚,簡直對那人憎惡到了極點。”鳳簫此刻又是害怕又是羞愧,麵上卻冷冷的開口道:“你究竟想知道什麼?”鳳弦的內心比他還要忐忑,既想知道真相,又惟恐不能承受。仍舊咬牙道:“爹爹寵溺哥哥遠勝過我,縱然他為此自責,事事遷就與你,也不該……不該怕你吧?還有,爹爹那般喜歡你,怎麼會動手……若非我在豈不要釀成大錯。哥哥,”鳳弦抓了鳳簫的手腕道:“那個讓你痛恨的人是誰?若果真是爹爹,你們……你們倒底怎麼了?”鳳簫麵有慍色,甩開他的手道:“好啊,你既言之鑿鑿,何不去問……去問……”“爹爹”兩個字他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的,鳳弦抓住機會緊緊相逼道:“近些年很少聽你喚他,這總不是我多思多疑捕風捉影吧?你我雖非一母所生,然,我拿哥哥與爹爹一般的敬重。我這個做兄弟的,便那麼不值得你信任嗎?橫豎你們有事瞞著我,隻怕……隻怕娘也知道。她素日待你極好,從未施以顏色,更莫說像方才那般……好,你不說我便去問娘。”說罷轉身就走。鳳弦步子雖急步伐卻小,直走到門口也未等來鳳簫的阻攔。心中越發的驚疑不定,立在門口頓足道:“你們能瞞我一生一世嗎?”說罷負氣而去。鳳簫撐得辛苦,見他去了才脫力的撲倒在榻上。因怕鳳弦使詐回轉隻得佯裝小憩,連眼淚也不敢掉一滴,那嘴唇被他咬出了深深血印。
    一連五日,樞密院同殿前司,侍衛馬步軍挑選將士調動兵馬,忙得不亦樂乎。飛鸞同鳳弦,憶昔日日前去應卯至傍晚方歸。
    司天監占出吉日,君上遂定於九月初十發兵關河府。
    這一日細雨蒙蒙,雅風樓碧桂間內,芳華同鳳弦連飲三杯,方開口道:“真是羨慕你能上陣殺敵。人人皆說爹爹與兄長驍勇善戰,我卻無緣一睹其風采。如今你也要去,唉,看起來我隻得庸庸碌碌終其一生了。”鳳弦放下筷子搖頭道:“你是個明白人,怎的說起灰心的話來?”芳華忽然將臉湊過去,輕聲道:“莫如我偷偷跟你一起去吧?”鳳弦不妨狠吃了一驚,望著那近在咫尺的盈盈雙眸,結結巴巴的道:“你……你莫不是瘋了?這……這豈不成了私奔?”芳華雙眉一挑,拿指尖戳著他額角道:“真不要臉,哪個與你私奔啊?”又氣餒的坐下,以手扶腮道:“我好歹外頭看著也還是個男人吧?整日在府裏做管家婆,真真的膩味死人了。”鳳弦一聽“管家婆”三個字,默默的幻想著芳華叉腰訓人的樣子,越想越笑,竟伏在桌上起不了身。芳華見鳳弦笑地古怪,上前使力搖晃著他嗔道:“你這廝,定是想著些齷齪之事,方笑得如此不懷好意。”鳳弦順勢將他抱在膝上坐了,埋首在他懷中道:“守真,你做我的管家婆不好嗎?”芳華被他抱得死緊,炙熱的呼吸直透入心裏,掙紮了幾下便軟倒在他懷中。半眯著眼,喘籲籲的抵住鳳弦的臉道:“青天……青天白日的,這裏是……是……酒樓你……你做死了,若要便尋間客棧,這裏是……啊……泊然,這裏是斷斷使不得的!”鳳弦此刻已是意亂情迷,如何聽得進去?冷不防胸口處一陣疼痛,大叫一聲猛抬頭瞪著芳華道:“你屬狗的,怎的亂咬起來?”芳華忙忙打他身上下來,跌跌撞撞避在一旁道:“誰叫你不聽,我隻得出此下策了。”鳳弦自知理虧,喚他過來坐下道:“你快些吃,此間便有供客人休息的屋子。”芳華見他滿麵通紅,自家臉上也是一陣發燙。一麵嘟嘟囔囔的低聲罵著,一麵將那筷子舞得飛快。
    鳳弦斜眼盯著夥計出去,用力插上門,迫不及待的摟著芳華便是一路狂吻。那芳華雖有些害羞,漸漸的被他鼓勵著,也敢主動回應了。鳳弦上次見他流血,這回時時察言觀色做的異常輕柔。芳華對初次的疼痛不能忘懷,見鳳弦這般相待,亦體諒他忍得辛苦,遂盡量忍耐遷就。乃至後麵漸入佳境,方覺妙不可言。
    一番雲雨纏綿,二人相擁倒在床上。鳳弦撫著芳華膩滑的後背,在他耳邊絮絮說著情話。芳華埋首在他胸前哧哧地笑著,背上花瓣兒似的胎記越發鮮豔起來。用指尖描畫著鳳弦胸前,被自己咬出的紅印,芳華含情相望道:“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人了。”鳳弦輕輕將他的手指含在嘴裏道:“你前一世便是我的了。”芳華偎進他懷中道:“真想同你一起去。”鳳弦愣了愣,捧著他的臉道:“你還真想偷著去啊?”芳華輕歎一聲道:“說說罷了,哪裏去得了呢。戰場上刀槍無眼你務必要小心謹慎,莫要逞強魯莽行事。”鳳弦頷首,在他柔軟的唇上輕啄幾口道:“我委實放心不下你,這便如何是好?”芳華披衣坐起道:“大丈夫行事豈可公私不分,太過兒女情長?我自然等你回來,還怕我跑了不成?”忽然話鋒一轉,按著鳳弦的肩,眸光炯炯的道:“我曾聽人提起,那關河府聚集著無數的番姬,妖嬈嫵媚色藝雙絕者比比皆是。你久居京城,隻怕要去體會體會那異國風情。”鳳弦見他酸酸的樣子甚是可愛,起身摟住,伸指在那鼻頭上一刮,笑道:“我隻道婦人家愛吃醋,原來你比她們有過之而不及。那關河府離此隔著千山萬水,我竟不知有這個景致,你卻從何處得知?還巴巴的打聽來同我說?”又嘻嘻的笑著道:“我不知道便罷,既知道,自然是要去領略領略那別樣風光,也免得錯過了大好時機。”芳華明知他是玩笑,見他一臉得意忍不住撇嘴道:“這我卻不擔心。橫豎你那‘太子哥哥’緊緊相隨,豈容你胡作非為?”鳳弦一聽慢慢放開手,收了笑容正色道:“你要怎樣才肯信我?我將他視作兄長,不也是你的親哥哥嗎?守真,我實在不願看到,你們兄弟因我而結怨。”說罷將芳華的手按在胸口上道:“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子叔鳳弦絕不負你,若違此誓……”芳華向前伸手抱住急道:“我不聽,我不聽!好便好,不好就各自撩開手去。我又不是婦人,難道還上吊跳井不成?泊然,你隻要平安歸來萬事皆不重要,到那日我定會為你擺酒慶功。”鳳弦緊緊的擁著他,到此刻方覺生離之苦,要比書上戲裏描繪的痛百倍不止。
    鳳弦深知芳華要強,不厭其煩的囑咐他善加珍重。忽又想起一事道:“我走後,煩你常去陪陪家兄。難得你們談得來,我在軍中也好放心。”話音方落便忍不住歎了口氣。芳華心有疑惑,見鳳弦出征在即隻得忍下,默默頷首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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