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回 紅絲錯錦奴心係左四郎 事敗露鳳弦明誌護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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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簫,鳳弦冷不防嚇了一跳,四隻眼望著錦奴,半響做不得聲。兄弟二人迅速地交換著眼神,這些年,太子身邊莫說是良娣,良媛不見納娶,便是昭訓,奉儀也不見有一人晉封。分明是對女子沒有興致的緣故。最要緊的,他心裏尚未將鳳弦完全放下。鳳弦拉了錦奴起身,扶她坐在兄長身邊,慢慢地問道:“爹爹是如何與你講的?”錦奴抽噎著道:“便是太子壽宴之時,聖人與官家不知怎的,竟將我看中了。”鳳弦素知妹子一向心高氣傲,可那飛鸞卻是人中龍鳳,匹配她綽綽有餘。怎麼一聽說要嫁他為妻,竟還哭上了?狐疑的看她兩眼道:“我與太子一同長大,他的人品,相貌,學識比你勝過百倍不止。你且說來聽聽,終究是個什麼緣故,竟厭煩他至此?”錦奴聽罷頓時便紅了臉,將頭垂得低低的,隻顧絞著手上的羅帕不出聲兒。鳳弦看她分明是害羞的樣子,不由得眉頭一皺,臉色也慢慢沉了下來。鳳簫輕輕撫著錦奴的背,引袖與她拭淚,並柔聲勸她快說。鳳弦見錦奴扭捏不言,看來心中所疑得到了證實,將那衝上頭的怒氣往下壓了壓道:“莫非你心有所屬?”錦奴有些慌張的抬頭瞪著他。鳳弦望了鳳簫一眼,指著錦奴的臉嗬斥道:“好個知書達理,謹守閨訓的相府娘子。你但凡出府都有娘跟著,近有乳母貼身侍婢,外有女使仆婦家丁護院。倒要請教,你是怎麼與那人相識的?在何處?他是誰?”錦奴先時害羞,見兄長窺破心事又顯慌亂。此刻。不料他竟說出侮辱的話來,當下便氣得紅了眼。霍然起身使力將鳳弦推開,跺著金蓮哭叫道:“你……你還是我哥哥嗎?把我看做什麼人了?”說罷又是委屈又是惱怒,回身伏在鳳簫肩上放聲大哭。
不等鳳簫開口相勸,隻見藍橋冷笑著跨進來,瞧著鳳弦陰陽怪氣的道:“你要問他二人是如何相識的?哼哼,不是你將他引進府的嗎,這會子又去問哪個?”錦奴的哭聲忽然小了下去,鳳弦瞪大了雙眼望著她,連連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椅中半響無語。
正在此時,聽見外頭衣裙悉索之聲,女使仆婦簇擁著馮夫人趕了進來。藍橋令她將錦奴帶回房去,又喝退底下的人。在上首坐下,看著鳳弦道:“官家將你妹子指與太子,你該歡喜才是,怎麼反倒發起愁來?”鳳弦刻意避開父親的目光,低聲道:“爹爹說什麼,兒子聽不明白。”藍橋重重的哼了兩聲,鳳弦忙起身垂首侍立,隻聽他道:“打量我老邁昏庸,對眼前之事一無所知?我且問你,你是否與二殿下暗生情愫?”鳳弦躊躇片刻,將心一橫,在父親跟前跪下道:“不敢欺哄爹爹,我與他的確互生愛慕。兒子自幼讀聖賢書,也曉得禮義廉恥。我二人並非外頭那些浮浪子弟,是認真要廝守終身的。”藍橋將那桌案一拍道:“‘廝守終生’?你說的好輕巧啊!是你娶他還是他娶你了?他雖陰陽同體,卻是以男子身份示人。你莫不是要同個男子拜天地?他……他若不能生養,我家豈不要絕後?你們隻想著自家一時興起快活,可曾想到有什麼後果?他畢竟是皇子,你又是什麼身份?弄不好官家一旦震怒,你便忍心讓全府的人跟著你一起倒黴?我實在不明白,他究竟有什麼好,值得你們兄妹都為他動心?難道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插手朝政……”
他這裏話未講完,便聽鳳簫在一旁奚落道:“若非他插手朝政,將夷三族的法令廢除。果真惹得官家震怒,這一家老小豈不都要受牽連?爹爹該感謝他才是。”見父親對自己怒目而視隻作不見,喚了鳳弦至身邊道:“芳華幾時成了皇子了?這陰……陰陽同體又是怎麼回事?”鳳弦回頭看了眼父親,揀要緊的說了一遍。鳳簫微微頷首道:“你們果然是有緣的。我還在為你們從此不在有後感到遺憾,不想連老天也可憐你們。若芳華真能誕下一男半女,那便是再圓滿不過了。”藍橋聽得臉色一變,幾步跨至鳳簫身前,抓著他的肩頭沉聲道:“你……你早就曉得他們之事,為何不來回我?你是……你是有意為之?”藍橋越說越氣,幾乎失控的掐住了鳳簫的脖子叫道:“隻怕你還與他們搭橋牽線吧?我說過,你要恨要怨隻衝著我來,莫要牽扯上他們。你為什麼不聽,為什麼?”見鳳簫兩眼漸漸向上翻去,鳳弦嚇得慌了手腳。忙兩手扣住父親的脈門,用力往外兩邊一拉。藍橋隻覺手臂酸麻難忍,不由自主的鬆開了。鳳弦推開他叫道:“爹爹這是做什麼?你是想掐死他嗎?你們……你們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藍橋連退數步,把一架繪有行樂圖的小屏風險些撞到。眾家人急急搶進來將他扶住,黑壓壓的跪了一地。
未等藍橋喘過氣來,便聽見寒生疏雨啊啊地叫起來。鳳弦將鳳簫的頭靠在懷裏,一麵與他掐著人中,一麵吩咐寒生快倒水來。藍橋從暴怒中猛地清醒過來,跌跌撞撞搶至近前,便看見鳳簫蒼白的臉蒼白的唇。藍橋到此時方有些慌亂起來,推開疏雨,一麵替鳳簫揉著胸口,一麵近乎與哀求的道:“簫兒,是……是爹爹錯了,你快醒醒!簫兒,簫兒!”好一會兒,才聽得鳳簫嗆咳了幾聲,緩緩睜開雙眼。一見藍橋守在身邊,艱難的扭過頭去道:“你走。”藍橋連連應是,將眾人一並趕了出去。
鳳弦喂了兄長兩口水,小心的抱起他放在床上。望著那脖頸上清晰的手掌印,若非親眼得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是父親所為。第一次對兄長恨父親的理由產生了懷疑。又想起,鳳簫被芳華捂住眼睛時的恐懼之態,越加肯定他們有事瞞著自己。方要相問,鳳簫卻先開口道:“我說過,你們……你們今後的路很難走。無論怎樣,既……既然定下白首之約,就莫要輕言放棄。”鳳弦點頭道:“除非他離去,否則我是不會退縮的。哥哥你……”鳳簫握住他的手道:“說開了也好,遲早的事。你……你快過去對……對他講,太子不喜女色,千萬莫將錦奴送入宮去。快去,快去!”鳳弦被他催得急了,想著現在問他,他未必肯說。而錦奴之事迫在眉睫,隻得先去見父親要緊。
藍橋坐在書房的椅中,用手揉著微微脹痛的頭。他後悔在鳳弦麵前失態,這必然會引起他的懷疑。鳳簫自然不會對他講,若是去問他的母親了?藍橋隻覺背上起了一層汗。正想著,鳳弦便走了進來。藍橋不動聲色的望著他,鳳弦撩衣跪下叩頭道:“方才事出緊迫,因此才失了手,請爹爹恕兒子不孝之罪。”藍橋略鬆了口氣,淡淡的道:“你還有何事?”鳳弦進來之時,雖已叫退了所有的家人,但仍舊十分謹慎的來至父親身邊,低聲道:“太子不喜女色,爹爹千萬莫將三姐送進宮去。”藍橋聽罷吃驚不小,知道鳳弦長隨太子身側,又與太子親如兄弟,他說的隻怕是實情,因問道:“莫不是,你見他喜歡上哪個,俊俏的小黃門不成?”見鳳弦搖頭,又道:“可是侍從嗎?”藍橋的臉色變了變道:“難不成……難不成是……是宮外之人?”見鳳弦還在搖頭,忍不住起身道:“究竟是誰,你若是知道便說出來!”鳳弦一時羞慚滿麵,往後退了一步垂著頭,輕不可聞的道理:“是……是……我……”藍橋聽在耳中,無疑便是一記霹靂。有些哆嗦的指著鳳弦的臉道:“你……我方才聽你說,要與二殿下廝守終身。言猶在耳,怎麼快便換成……換成太子了?畜生!”藍橋惱怒已極,夾頭夾腦的甩了兩個耳光過去。鳳弦被打得兩耳嗡嗡直響,仍舊筆直地跪在那兒。
藍橋今日被氣得不輕,頭上一陣一陣的發作起來。忙扶了旁邊的椅子坐下,閉著眼定了定神,無比嘲諷的笑道:“嘿嘿嘿……這才是……這才是我養的好兒子呢。我素日的教導,竟被你……嘿嘿嘿……竟被你權作是爛泥踩在腳下。你說你讀過聖人詩書,知道什麼是禮儀廉恥。呸!我勸你日後休提這樣的話。你……你堂堂的相國之子,竟做著……做著娼妓一般的勾當。周旋於兩位殿下身邊,恭喜你左右逢源,前途無量。若是因此而得來的‘好前程’,我看不要也罷。”說罷連連喘著氣。鳳弦向前跪爬一步道:“爹爹的教導兒子一刻也不敢忘記。太子對兒子有意不假,可兒子心裏隻容得下芳華。我與太子說得很明白,太子也答應不再舊事重提。兒子並非為了前程才自甘下賤,做出此等有辱門風之事。我待太子與自家兄長無異,那芳華,才是我要長相廝守之人。我與他二人皆是青青白白,並無苟且之事。”藍橋見他眼神清澄,倒不像是在扯謊。又想著他素日的品性,原不至如此放浪。再有,宮中為太子講學的幾位相公,對他的評價也是頗高的。
藍橋望著鳳弦紅腫的兩頰,怒氣稍微平了平,揮手叫他起來道:“今日下朝官家傳我入內,對我說了此事。叫回府與你娘商議,若是錦奴不願意,官家也不會勉強的,可畢竟得講出個理由吧。雖有人家向我提過錦奴的婚事,皆因你妹子還小,我同你娘有些舍不得,想多留她兩年在身邊,因此都退卻了。總不能拿這個去搪塞官家吧?豈不是欺君?再說也瞞不住啊。唉,宮中美女如雲,太子怎麼偏偏喜歡男色?”說到此又將鳳弦打量幾眼,比起當年的自己,無疑是強出了許多。鳳弦道:“爹爹先不忙回複官家,兒子這就往東宮走一遭。隻要太子開口放棄,我想官家也是無可奈何。”藍橋思付片刻道:“隻是你妹子那裏該如何是好?”鳳弦皺了皺眉,好一會兒才道:“對三姐爹爹隻可好言相勸,若實在……兒子隻好讓芳華與她見上一麵,當麵拒絕她。雖然難堪,終究長痛不如短痛。”藍橋冷冷的道:“你妹子若是知道你與二殿下之事,不曉得她是如何看你?”鳳弦將頭側向一邊並不答話。
藍橋忽然又歎了口氣,臉色稍稍緩和下來,拉了鳳弦坐在身邊道:“你還太年輕,不曉得一旦名聲壞了,要想在這世間立足,實在是太難了。若因一時興起錯走了一步,再想回頭隻怕是不能夠了。到時,你縱有真才實學也是枉然。你我是親生的父子,難道我會害你不成?他便那麼好?為了他你連親情也不顧了嗎?弦兒,懸崖勒馬吧,現在還來得及。”鳳弦望著父親道:“來不及了。兒子的心已交給了他,不能收回,也不願收回。”藍橋道:“若是他不願再和你好了?”鳳弦怔了怔道:“爹爹想做什麼?”藍橋盯著他的眼睛道:“他畢竟是皇子,我又能做什麼?他雖不認官家,官家卻不會坐視不理。一旦讓他知道,你想到過後果嗎?才相識多久,竟然便海誓山盟,生死相依了?不覺得太過輕率嗎?”鳳弦猶豫片刻道:“我告訴爹爹一件事,又怕爹爹不信。”藍橋疑惑的望著他道:“你……你且說來聽聽。”鳳弦便將那個夢告訴了他。藍橋聽罷付之一笑果然不信,言道:“如此蹩腳的理由,虧你怎麼想出來的!”鳳弦本不指望他相信,起身道:“兒子句句實話,爹爹實在不信我也無法。我先往東宮去了。”藍橋叫住他道:“你這臉上出去恐有不便。”鳳弦搖頭道:“不妨事,我用冷水敷一下便好。爹爹記著兒子的話,別罵三姐好生勸勸她。”說罷快步走了出去。
藍橋坐著發了會兒呆,猛然間想起了什麼事。臉色一變,起身方要喚回鳳弦,又退了回來,暗自道:“聽他適才言語,似乎太子是知道,二殿下也喜歡弦兒的。此次二殿下京郊遇襲……莫非……”藍橋不由得吸了口涼氣,又想道:“他兄弟若是因為弦兒自相殘殺,弦兒隻怕也沒有好結果。二殿下豈是太子的敵手?若果真……不,不,那可是阿愨的孩子啊。”想到這裏,又起身往門口走去。才邁出一隻腳,又縮了回來。一麵踱步一麵想道:“我這是去做什麼?提醒官家還是弦兒?若提醒官家,我無憑無證,弦兒與二位殿下之事也將敗露。若告訴了弦兒,他與太子必然交惡。太子連親兄弟都能下手,隻怕到時因愛成恨,弦兒豈不危險?這……這便如何是好?”藍橋忽然覺得,以往那些處置起來,十分棘手的國事,比起這個要簡單許多了。
飛鸞腳傷已痊愈,因桂聖人抱恙,用過午膳便往椒房宮視疾去了。鳳弦來時他尚未回轉,隻得在書房等候。雖然那臉上已用冰塊兒敷過,看上去仍舊有些發紅。底下的人不敢動問,唯有在背地裏亂猜罷了。誰知左等不回右等也不回。眼看著紅日偏西,鳳弦正要尋個機靈的小黃們,過去打探打探,飛鸞終於回宮了。
一腳跨進書房的門,便看見鳳弦臉上有些不妥。飛鸞緊趕兩步來在他跟前,雙手捧了他的臉打量道:“這是怎麼了?誰……誰打的?”鳳弦拉住他的手勉強笑道:“哥哥幼時便不淘氣,因此官家也不曾打過你。”飛鸞詫異道:“好端端的所謂何來?令尊下手也太重了吧?”說罷便要吩咐人拿冰塊兒進來,被鳳弦攔住道:“我已經敷過了。哥哥,我……我有件事要問你。”話說到此,竟不曉得要如何接下去。
飛鸞看他支吾難言,似乎已猜到他次來的目的,笑了笑道:“你放心便是。”鳳弦聽這話沒頭沒腦的,愣愣地望著他道:“哥哥說什麼?”飛鸞笑了笑道:“方才去娘娘那裏問疾,爹爹也在,因而說起我的婚事。等出了椒房宮,我才對爹爹講,我嫌令妹太小,請他另擇旁人。爹爹雖未即刻答應,想來,此事十之八九是過去了。”鳳弦正為難要怎麼開口,聽罷此言很是感激。不過,細品他話裏的意思,忍不住勸道:“人生苦短,哥哥又何必再委屈自己了?若遇到好女子,請哥哥務必善待與她,也善待自己。”飛鸞苦笑道:“若有一日,令尊發現你們之事,叫你從此後與他一刀兩斷,你能做到嗎?”見鳳弦不答,又道:“你二人前世有緣,今生又真心相愛,因此不能割舍。我……我何嚐又不是真心待你了?我若是連這個都能放下,隻怕就看破紅塵了。莫如學那西天如來,棄了王宮,拋了富貴尊榮。在那菩提樹下修成正果,永不墜輪回之苦豈不更好?”鳳弦聽他越說越不對,微微有些著慌的道:“哥哥你……你盡說些什麼?你是一國的儲君,怎可為了……為了不可能的情感,而想到出家?”飛鸞望了他一會兒方道:“你急得什麼?正因為我是俗人,我放不下這段……嗬嗬……這隻怕是我一生中唯一的真情吧。我放不下,所以我無法看破紅塵,自然不能遁入空門。”
說罷又搖頭道:“好了,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明日我要往大校場,看捧日,拱聖,驍騎營操練,你可要一路前往?”鳳弦臉上微有喜色,連連點頭道:“自然是要去的。不過……我今日要回家一趟,明日自行前去與哥哥會合。”飛鸞皺眉道:“你要與我避嫌嗎?”鳳弦忙著解釋道:“哥哥休要誤會。隻因我……我在家說了句重話,將三姐給得罪了。嗬嗬,我總要等她消了氣才好。”飛鸞看了他兩眼,笑道:“不會是為這個,令尊才動的手吧?”見鳳弦避而不答,知道他是不會告訴自己的,隻得道:“竟不料你也是個好兄長,我隻道……是他有約在先了。既如此,且陪我用過晚膳再去吧。”鳳弦點點頭,二人攜手往海秋殿去了。
鳳弦回到家中,先去見過了父親,將飛鸞的話一說,藍橋總算鬆了口氣。鳳弦又問錦奴怎麼樣了?藍橋氣哼哼地道:“不過在太子壽宴上,隔簾見過二殿下一麵,便死活都要嫁給他。女孩兒家比不得男子,一旦所托非人,這終身就完了,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若是知道二殿下……”瞧著鳳弦臉色一變,道:“你放心,我曉得輕重。唉,看起來,隻有請二殿下當麵拒絕她了。不過……盡量將話說得婉轉些吧。”忽然又想起什麼,道:“此事萬萬不可讓外人看見,你妹子的名聲要緊。”鳳弦頷首道:“爹爹盡管放心,兒子理會得。明日我要隨太子往大校場去,後日是左二哥的冠禮。等過了後日,我便安排他們見麵。”藍橋這才曉得,芳華兄弟今日是來給鳳簫送請柬的。因怕再惹鳳弦懷疑,隻得隨他們去了。
看天色太晚,鳳弦實在不便往錦奴房裏來,隻得托母親代為安慰。又讓母親傳話說,他會去郡王府一探芳華的口氣。錦奴聽了,雖然疑惑兄長怎麼肯幫她,終究還是感激的。便在那閨房之中,日思夜想度日如年的,盼著鳳弦的消息。
六月三十乃是東城的正日子。鳳弦騎馬鳳簫乘轎,帶了寒生疏雨並兩三個家人,抬了壽禮徑往郡王府而來。
郡王府正門大開,二位總管同幾個有頭臉的管事,在門口引導賓客入內。另一班人,則將抬禮物的家丁引入側門。
芳華聽說鳳簫到了,將手邊的事交與時鳴處置,帶了采茗迎出來。在路上碰見了東城的好友,他隻與石南朝,梁露橋,胡飛雨三人相熟,忙含笑上前招呼。他們本就喜歡芳華的爽利灑脫,自打出了攔囚車,殺皇親之後,對他愈發的刮目相看起來。此時人多眼雜,又見他行色匆匆,想必有事要辦。南朝做了個斬頭的手勢,又向芳華伸出大拇指,讚道:“殺的好!”露橋直接伸出雙手道:“好膽量!”飛雨做無奈狀,搖頭笑道:“你們好歹也與我留一句吧。”向前拉了芳華的手道:“好兄弟,先時我們原本是要來看你的,東城隻怕吵著你了,因此不叫我們過來。如今你大好了,等過兩日哥哥們置酒與你壓驚,地方由你來選如何?”芳華望著他笑道:“有白食可吃,小弟必會一馬當先而來。”轉頭瞧著露橋道:“不過這一次哥哥要再耍懶,可不是鑽桌子那麼簡單了。”眾人想起了他那日的姿態,忍不住都大笑起來。芳華又對南朝施禮道:“倒要多謝石大哥費心幫著尋找家兄。”南朝麵露慚愧道:“兄弟是在罵我嗎?一無所獲怎當得個謝字。”芳華含笑搖了搖頭,卻一眼瞥見輕浪不急不慢的走過來,忙衝他招呼了一聲,輕浪亦笑著過來。芳華與他們做了引薦,眾人也多次聽東城提起此人,都上前一一廝見過。南朝打量那輕浪幾眼,暗自揣度道:“他既是個番人,怎的沒有一處長的像番人了?”芳華同他們說笑幾句,便叫了個家人引他們過去,自家則往大門而來。
見了鳳簫,拉著手寒暄幾句,芳華對鳳弦道:“橫豎我這裏你是極熟的,冠禮安排在了蘭芷殿舉行,先請鳳簫哥哥過去坐吧。”忽然又想起什麼,附在鳳簫耳邊輕聲道:“哥哥可要方便嗎?”鳳簫見他如此體貼,隻覺心裏暖暖的,笑著搖頭道:“多謝了,你自去忙你的,鳳弦會帶我去的。”芳華有些抱歉的道:“我說過要陪著哥哥的,如今……”仰起臉笑對鳳弦道:“你好生陪著哥哥,我忙完了便過來。”鳳弦道:“你那傷才好,別太累著了。不要緊的事,就交給下人們去做吧。”芳華應了聲是。正要過裏麵去,又被他拉住道:“你得空了便趕緊過來,我有件極要緊的事要同你講。”芳華才要問是什麼事?見不遠處幾個家人,向自己探頭探腦的張望著。隻得點了點頭,往那邊去了。
少時,一眾賓客俱已到齊,唯獨不見憶昔與時翔。令德吩咐再等了等,無奈吉時已到,隻得令儀式開始。芳華瞧著儀式一項一項完成,原本極好的心情,不知怎的,忽然就暗淡下去。時隔兩月,晴池也是在這裏舉行了冠禮,而後,便不聲不響的出走了。還記得,自己說他像上頭開臉的新嫁娘,二人一陣拉扯嬉鬧……唉,你究竟在哪兒啊?不覺間已眼泛淚光。時鳴站在芳華身後,自然無法瞧見。鳳弦兄弟在對麵賓客席觀禮,將芳華的情形看得白。怎奈儀式尚未完成,又當著眾人之麵,唯有幹著急罷了。
好容易等冠禮結束,鳳弦正要上前。隻見一個管事急匆匆趕至令德身邊,附耳低語幾句。令德忙拉了芳華,一起往大門而去,時鳴緊隨其後。鳳簫推了推鳳弦道:“還不過去看看。”鳳弦點了點頭,轉身尋著東城,將兄長交托與他,方趕了過去。
大門外停著一乘涼轎,五六名禁軍侍立一旁,憶昔與時翔皆穿了宮袍下馬等候。見令德與芳華出來,憶昔忙上前小聲道:“郡王請借一步說話。”令德忙將他二人請到門房坐下。時鳴叫退了閑雜人等,親自守在門口。
芳華坐在那裏,垂目望著腳下的磚不發一言。不等令德相問,憶昔便低聲道:“聖人有些不大好,急傳……急傳四公子入宮。”令德臉色一變,扭頭看著芳華道:“好孩子快些去吧。”芳華抬眼望著他道:“爹爹要我往哪裏去?”令德急道:“你便怨著官家也就罷了,可……可聖人她好歹是你的親娘啊,如今病危怎能不去?沒有她哪裏來的你?這是為人子女該盡的孝道,你……你竟……”時翔朝著令德擺了擺手,起身來至芳華跟前道:“公子隻當是去看一個可憐之人,讓她能平靜的離去。”看著芳華的眉頭一皺,時翔忙撩衣跪下道:“小人不過一侍從,尚不能忍心見其抱憾終天。公子宅心仁厚,連不相識之人,都肯不顧自家性命為他們奔走,難道……”話未講完,便聽見芳華顫顫地歎了口氣道:“走吧。”眾人大喜。憶昔對令德道:“郡王就不必去了。一則怕怠慢了賓客,二則也免得他們生疑。哦,小人與井都知的禮物隨後就到,還望郡王笑納。”令德連道客氣,送了他們出去。
芳華一眼便瞧見立在門外的鳳弦,忙拉他往一邊低聲道:“聖人病重,我即刻要入宮探望。”鳳弦驚了一下道:“我同你一起去吧?”芳華想也沒想的拒絕道:“我正是怕他們讓你來勸我就範。再說,鳳簫哥哥身邊無人照看,我委實放心不下。那裏並非龍潭虎穴,我去去便回。你……你快走吧。”說著推了他一把,轉身往大門外而去。令德終究不放心,令時鳴隨芳華入宮。
轎子微微的晃動,芳華不僅沒有睡意,心情反而漸漸煩亂起來。桂聖人那溫柔淒婉的雙眸,不時出現在眼前。她當日,隻怕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吧,能保住自家性命已是萬幸,哪裏再能保護,被人視為不祥之物的嬰兒—雖然那是她的親骨肉。若是她要我喚她娘怎麼辦?我心裏隻有一個娘。雖然在我記憶中,她的容貌漸漸模糊。可她對我的好,對我的百般嗬護,卻是終身都不會忘記的。她要見我便讓她見,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至於其他的,恕我不能從命。芳華隔著紗簾往外看,轎子已進了承天門。
又走了約一頓飯的工夫,鼻端漸漸聞到了異香,椒房宮近在眼前。
芳華沒有興致觀看這人間仙境,垂目跟在時翔身後拾階而上。瞧著腳下光可鑒物的地磚,邁過高高的門檻,徑直去到裏麵聖人的寢殿。
兩個女官打起床前的紗帳,輕聲回道:“啟稟聖人,四公子到。”芳華頭也不抬的,跪下叩首道:“臣,左芳華請聖人安。”時翔聽得一皺眉,見桂聖人癡癡地望著眼前之人,淚珠滾滾而落,忙提醒道:“回聖人,四公子傷病才愈不宜舊跪。”桂聖人像是猛地清醒過來,見芳華跪伏於地,急急的便要起身相扶。一旁的女官趕緊用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按。桂聖人隻得靠回枕上,低聲道:“快扶他起來,賜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