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棄安危慈父尋子 返家園鳳弦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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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憶昔領著那中年書生直上了什錦閣,七娘將為數不多的家人女使趕得遠遠的,自己搖著團扇守在外頭。
鳳弦早聽得腳步之聲,還隻道是七娘來了,不防竟是憶昔在外麵叫門。芳華驚喜之餘又含著幾許憂慮,起身往前邁了一步被鳳弦伸手擋住。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將他掩在身後,慢慢上前把門打開。待看清憶昔身後之人時,鳳弦禁不住啊了一聲,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即便如此,他依然將芳華牢牢的護於身後。忘記了遮掩兩人的關係,甚至連君臣之儀也顧不得了。
芳華也未料到君上竟會親自登門。看他便裝而來,眉宇間有毫不掩飾的擔憂與心痛,不知怎的便想起初次入宮,被他抱在懷中的感覺。可隨即,餘氏母子的身影又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安慰的拍了拍鳳弦的手,從容的在君上麵前跪下道:“臣死罪。”鳳弦也在他身邊跪下道:“官家明鑒,那桂詠歌欲行非禮在前,守真……芳華出於自衛才失手殺了他,於情於理都該寬恕的。”君上伸手將他們扶起來道:“鳳弦我果然沒有看錯你,這幾日多虧有你在他身邊照料,我在宮中也略可放心些。你且隨憶昔到外麵去,我有幾句話要同芳華言講。”鳳弦看了看芳華躬身對君上道:“臣也有兩句話要囑咐與他,說完了便出去。”憶昔在旁望著他二人道:“此事已無甚大礙,桂詠歌咎由自取,樞密使自認教子無方。隻是,四公子須往刑部大堂投案自首,小人在那裏恭候,親送四公子去含光殿,當群臣之麵將事情的原委交代明白方可結案。”見鳳弦欲言又止,怎會不曉得他的心思?笑道;“一路上自有人暗中保護,衙內大可放心。”鳳弦同芳華將信將疑的回望著君上,君上點了點頭。
憶昔故意為難的望著鳳弦道:“隻是那桂府的兩個家人說,有人將四公子救走,還須請衙內到殿上說明事情真相方好。哦,小人怕再將官家牽扯進去,所以不方便出來應承此事,衙內可否……”鳳弦不待他講完便道:“此事多虧了和大官,剩下的自當由我一人承擔。”憶昔看了一眼君上又道:“衙內莫要逞強,就不怕令尊知道了家法從事?”芳華微微抬目望過來,隻聽他道:“家父是明曉是非之人,縱然生氣也是為了我的安危。”憶昔往前邁了一步,立在芳華與鳳弦中間,笑著點頭道:“二位緣份果然不淺,離上次才沒多久,衙內便又救了公子一回。”芳華,鳳弦兩個心中有鬼不免有些尷尬,君上咳了一聲,憶昔忙端正了顏色道:“請衙內公子恕罪,方才隻是說笑。橫豎無人知道衙內參與此事,又何必節外生枝了?官家早已安排妥當,四公子隻說被一江湖中人所救,連日來躲在京郊山林間他的家中,卻並不認得那是什麼地方。因他入城打探消息,看見了官府的告示。四公子一來怕連累家人,二來想著盡快了結此事,所以才投案自首。公子可記下了?”芳華向著他走過來,鄭重的行起了大禮,慌得憶昔也跟著跪下,托了他的手急道:“四公子這是做什麼?小人如何當得起?”芳華道:“和大官救命之恩何止區區這一拜。”憶昔與他近在咫尺,不知怎的便想起那日曾親手為他裹胸,當下一陣臉紅心跳,忙扶了他起身道:“若非子叔衙內看見了董采茗,又怎能救下公子了?再有,官家在群臣麵前極力庇護著公子,公子要謝的當是他們,怎麼反來謝小人?”一麵說,一麵扯了鳳弦道:“官家有話要與四公子講,衙內還是先回避吧。”鳳弦望著芳華,一步一蹭地隨著憶昔出去了。
門被關上後屋內安靜的有些沉悶,君上見芳華頷首而立,那雪白纖細的脖頸上映著淡淡的青筋,料來他這幾日必是幽恨驚懼寢食難安。正欲去挽他的手,芳華猛地抬頭撩衣跪下道:“臣有事不明要在官家駕前請教。”君上俯身將他拉起道:“你且起來隨我往那邊坐下,待我慢慢的告訴你知道。”芳華往後退了一步避開君上的手,君上無奈隻得先往那邊椅中坐了,芳華這才在他下首勉強告坐。
君上這幾日在宮中備受煎熬。要安慰受驚病倒的桂聖人,又要壓製痛失愛子,勢要將芳華斬首償命的樞密使桂萬重。以至後來君上氣急了,拍案而起質問他道:“你隻曉得心痛自家的兒子,難不成讓我的兒子任由他去糟蹋嗎?”萬重一時沒回過神來,跪在地上張嘴瞪眼竟不知如何開口。還是憶昔告訴他,升平郡王的第四子,便是當年送出宮的那個孩子。萬重是外戚又是男子,沒有特旨是無法進到後妃居住的禁苑,那個孩子他隻聽說是陰陽同體卻從未見過。也曾問起自家的妹子,說是送到了鄉下。並讓他莫要再管,以免引起先太後的注意反而生出事端。萬重仍舊不十分相信,君上使憶昔送他去了椒房宮。
那桂聖人想著母家從此斷了香火,又想起詠歌素日在自家跟前百樣的孝順,怎的竟做下如此沒有廉恥之事?一會子又想起芳華。從不曾照顧他一日,還給了他這般尷尬的身子,如今又遇上……他究竟有沒有吃虧?現在怎麼樣了?此事要如何了解?正自一聲芳華一聲詠歌的啼哭不止,不想兄長走了進來,桂聖人又氣又痛一股腦的全發在了他的身上。跌跌撞撞的搶上前去,當胸一把抓住哭著叫他還侄兒來。萬重被弄得莫名其妙,也哭道:“聖人想是氣糊塗了,是那左芳華殺了詠歌,臣也是苦主怎的……”不等他說完,桂聖人便啐了一口道:“人家平白的便要去殺他嗎?虧你也是自幼讀聖賢書的,你……你,你……你管教的好兒子!但凡你管得嚴謹些,怎麼會出這等事?”時翔擋在他們兄妹中間,好歹將桂聖人勸到一邊坐下。憶昔說明來意。殿中盡是心腹,桂聖人早想將芳華認回,索性對兄長說了實話。末了又哭道:“也不知前世做的什麼孽,叫他們表兄弟鬧得這般不可收拾。”憶昔與時翔見萬重搖搖晃晃的坐也坐不穩,忙上前將他一左一右的扶住。事到如今可還能說什麼?那左芳華是皇子的身份,即便他不殺詠歌,一旦鬧到官家麵前他一樣是個死。
臨出宮時君上賜了他一百兩黃金,並告誡他先不忙將芳華的身世宣揚出去。那萬重有冤無處訴,罵一聲逆子又哭一聲我兒,淒淒切切回府去了。
此事一出群臣便分做了兩派。令眾人不解的是,素日與令德不睦的藍橋竟保持了中立。上次宮宴見過他兩家之子的便替芳華鳴冤。如此力量身材懸殊的兩個人,若不是桂詠歌強行非禮,那左芳華為保清白拚死抗爭,又怎麼會殺得了他?另有一派因變法之事大恨令德,趁此極盡挑撥隻能事,還假借吊唁之名跑到萬重家中大肆鼓動。那萬重豈有看不出來的?隻是想著從此便斷了香火,心裏漸漸的對君上有了一絲恨意。
君上悄使憶昔趁夜往刑部大牢走了一遭。次日在含光殿朝會時,當百官之麵親審那兩個家丁,又傳了采茗同另一個中貴前來對質。雖然兩派爭得麵紅耳赤,那所謂的苦主桂萬重,卻是垂首低眉一言不發。其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然又有人提出芳華畢竟是殺了人,須傳他到殿上將事情原委當眾交代明白,如此才不至有違國法有失公允。君上雖護子心切,畢竟這是個正理他也無法反駁。隻得傳詔城中廣貼告示,令芳華三日之內往刑部大堂投案自首。而他卻迫不及待的,同憶昔喬裝至尋幽別院來見芳華,確切的說是來見自己的兒子。
對於芳華的態度,來之前也曾想到過。可真的見了麵,君上還是被那冷冷的,含著濃重怨氣的眼神刺得一陣心痛,輕歎道:“餘氏母子我確已救下,拿了錢著人送她們回家鄉去了。其他的……”君上望著芳華道:“為了廢除此法我不得不舍棄了,總算他們沒有白死一回。”芳華連連搖頭道:“官家明知此法當廢,明知那些婦孺冤屈……卻……卻還要將她們處斬。在官家眼裏,百姓的命果真如草芥一般無足輕重嗎?微乎其微到,數百條命抵不過官家的‘清譽’?官家是天子啊,怎可對臣下出爾反爾,豈不有失誠信?難道對這個官家就不在乎了嗎?再有,臣聽街市的人說,殺趙昕一族時竟不曾放追魂炮,不知是何道理?臣鬥膽猜測,莫不是怕……怕臣曉得了嗎?”君上見他激動得麵上發紅,那頸側的青筋越發的爆了出來。本有些不悅的情緒也被擔憂所代替,望著那純淨的眼眸苦笑道:“你果然是個孩子,如何曉得廟堂之上處事的微妙?你隻道做了皇帝便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肆意妄行嗎?哼哼……唉,皇帝有皇帝的不自在不得已,唯有身在其位才能切身體會到。我若是個暴君昏君也就罷了,到那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何來這許多的煩惱?便是做個藩王,遠離京城不幹朝政,攜相愛之人縱情於山水……”說到此君上的眼神有些發暗,定了定神接著道:“不過尋常之事我卻無法做到。”芳華忽然覺得,那淡淡的憂愁正在君上身周慢慢的凝聚著。沒來由的心上像針紮了一般,不得不將他多看了幾眼。
君上亦回望著他道:“我果然是怕你曉得,因此才不許他們放炮。那時你還病著,以你的脾氣隻怕即刻便要衝入法場。我不想讓你病上加病,更不想讓你成為眾矢之的。”芳華哪裏肯信,微微有些冷笑道:“區區在下人微言輕,怎敢當官家如此厚愛?”官家來在他身旁站定,伸手將他按住,目不轉睛的望著他道:“我拿你與飛鸞一般看待,隻望你此生富貴無憂,不想你偏偏要往這是非裏闖。做也做了,你便是恨我我也不怪你。”說到此,君上忽的兩手扶住芳華的肩道:“好孩子你莫要害羞,你……你可是……可是受了委屈嗎?”芳華未曾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不過,想著赤身露體的對著那個淫徒,這等奇恥大辱便是殺了他也不解恨。君上見他咬著唇垂頭不語一時竟誤會了,眉頭緊蹙狠狠的罵了兩聲,又將芳華攬入懷中道:“都怪我將你一人放在外麵,才有今日之禍。我叫憶昔接你入宮暫住,為什麼不來了?”芳華仰頭望著君上思付道:“與他不過見麵三次,總覺得他待我不同尋常,竟有些像自家親人。今日又說拿我與太子一般看待,就算是因為爹爹的緣故,為何偏偏是我了?既然看中與我卻不肯采納我的諫言。他是天子,怎麼肯為了我喬裝偷出宮禁?”
君上一忍再忍,險險便將真情吐露。芳華見他眼中竟有淚光閃動越發的起了疑心,開口道:“我雖被他灌醉強行脫去衣服,畢竟兩個男子……何況我又手刃此賊,還算是他吃虧呢。”君上一聽急急地問道:“他……他隻是脫了你的衣服嗎?不曾再對你有其他舉動?”芳華臉色一僵期期艾艾半天方道:“親……也算嗎?”君上盯著他的眼睛道:“再沒有旁的了?”芳華被問得摸不著頭腦,望著他反問道:“‘旁的’是指什麼?”君上被問得啞口無言,心下連連叫苦道:“隻道他什麼都明白,不料對此事他卻是懵懂無知。難為哥哥與時鳴,竟將他教養的這般純淨。不過,叫我如何跟他解釋了?”他二人正互相望著發呆,忽聞憶昔在外麵敲門。
芳華上前將門打開,待看清了他身後之人,搶上兩步抱著他的腿跪下去,哽咽著叫了聲爹爹。君上見令德同時鳴歸來,不覺又驚又喜。尤其看令德比先時黑瘦了一圈兒,連嘴唇也開裂了,不免一陣心痛。無奈人多眼雜,隻得默默相望。憶昔立於人後看得真切,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
令德在途中被暴雨所困,所幸,借住在一處鄉紳家中倒也安然無恙。雨過天晴,他父子二人又領著人沿路繼續尋找。不想京中傳出,樞密使之子使計灌醉升平郡王的幼子欲行非禮,被那小公子給刺死了。如今人犯在逃,刑部派了人到處尋拿無果。時鳴當場昏厥於地,令德留下林溪與那幾個護院,接著尋找晴池的下落,自己帶了時鳴日夜兼程的趕回家中。來不及責罵東城,問明了芳華藏身之處,與時鳴急急的趕了過來。萬萬不曾想到,在此處會遇見君上。
芳華見著父親,那眼淚還在眼圈兒裏打轉,始終不曾落下。待看見了父親身後的時鳴,身子便顫抖起來。憶昔見狀,忙叫了他們進裏間屋敘話,又附在君上耳邊輕聲道:“官家放心,有時鳴在自然問得清楚。”不等君上點頭,便聽見裏頭芳華大哭起來。鳳弦正欲前去勸慰,被憶昔一把扯住道:“衙內且在外寬坐,四公子從小由井管事侍奉,讓他們好生說會子話吧。”一麵說一麵扯了他便往外走,鳳弦嘀咕道:“我在這裏等不行嗎?”憶昔斜他一眼笑道:“官家與郡王有話要講斷斷不行。”鳳弦伸長脖子看了眼裏屋,隻得隨他出去。
君上將自家的茶推至令德手邊道:“且吃兩口潤潤喉。”令德見身邊無人,想來也是渴急了,道了聲謝端起做一口飲下。方要引袖擦拭卻被君上扯住,拿了自家的手帕,親自與他拭著嘴邊的水跡。看著那唇上一道道深深的裂痕,君上的動作格外輕柔。令德素來理智內斂,此時也被他眼中蕩漾的似水柔情所沉溺其中。沒有誠惶誠恐的躲避,沒有說話,任君上拿著帕子的手在臉上輕撫。不知過了多久,君上見令德雙眉微微一動,忙將手收了回來,那帕子卻被令德放回了自家衣袖裏。
時鳴胸前濕了一大片,雙眼紅腫的隨在芳華身後走了出來,衝著君上微微搖了搖頭,君上暗自長出一口氣,想起方才的情景一時哭笑不得。令德見他二人的神色心下也是一寬,喚了芳華至身前,拉著手細細的將他瞧了瞧道:“看你平日乖巧,想不到竟是如此剛烈的性子,總算是有驚無險。你明日去到含光殿上,隻管將所經之事照實說與百官知道,有為父在你休要慌亂。”君上道:“我這裏才將告示貼出來,若明日便去必會惹人猜疑,還是後日去的好。”芳華見他屢屢為自家著想,心裏的那道坎卻始終過不來。不僅如此,更是對他的態度疑竇叢生。令德見兒子垂首抿唇一言不發的站著,回頭望向君上。君上自然明白他的疑問,微微的擺了擺頭。
此時憶昔與鳳弦推門進來,催請君上回宮。君上知他們父子有話要講,路過芳華身邊時,扶住他的肩默默的看了一會子,始終未能見他抬頭相顧。一聲輕歎後,君上緩緩地,邁著略顯沉重的步子去遠了。
令德猛回頭看見了鳳弦,上前挽了他的手道:“若無賢侄與和大官仗義相救,隻怕小兒的清白要毀於一旦,便是性命也恐將不保。所幸外人並不知道,還不至連累與你。隻是,賢侄一連數日不歸,想家中高堂甚是牽掛,還是速速回去報個平安吧。待此事了解,我必率全家到尊府拜謝。”鳳弦還是有些不放心,望了芳華一眼道:“小侄素日皆在東宮陪侍太子,家父還隻道我在東宮。等後日,小侄暗中將守……芳華護送至刑部大堂,再行回家不遲。”芳華走過來勸道:“這幾日多承你看顧,此事想來已無大礙。我已累你許久,還是快回家去吧。”鳳弦還要再言,被他挽了手親自送出門去。
大門外,鳳弦絮絮叨叨地囑咐了芳華好些話,這才從他手中接過韁繩上了馬。直到桃樹林完完全全的,遮擋住了那人的身影方縱馬而去。
芳華靠著門,望著枝葉間略有些變色的果實發呆。再也不曾想到自己會有如此經曆,而讓他倍感欣慰的是,能與自己所愛之人靜靜的廝守在一處。雖然短暫,那人的舉手投足溫柔態度,卻令他不能忘懷。每每午夜驚醒,一睜眼便看見他握著自己的手守在床前。到後來他索性抱著自己入睡,絲絲甜蜜,將那不安與憂慮衝淡了幾分。而他並不為此,對自己有越軌的舉動。方才聽和大官言語之間,似對我二人之關係有所察覺。但不知將來此事一旦敗露,我與他會是怎樣的境遇,卻實在令人可憂。芳華抬眼望向碧藍的天空,正看見一對鳥兒互相追逐著飛入桃林之中。
鳳弦一到家門便聽說母親病倒了,三步並作兩步的趕過去。母子二人未及說話,藍橋便著人將他叫去了書房。
伺候的家人被趕得遠遠兒的。鳳弦眼皮莫名的跳了兩下,在門外深深的吸了口氣走進去。藍橋放下手裏的書,麵無表情的盯著他。鳳弦還算鎮定的上前問安,見父親不發一言隻管看著自己,那心漸漸的提了起來。藍橋將目光收回,平緩的道:“你從哪裏來?”鳳弦賠笑道:“自然是打太子處來。”藍橋頷首一笑,起身慢慢走至他近前道:“太子傷勢如何啊?”鳳弦回道:“好了許多,正嚷著要下地走動呢,兒子好說歹說才將他勸住。”藍橋望著他笑道:“太子待你情同手足,他倒是肯聽你的勸。”鳳弦尚未答話,臉上早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因不曾提防,被打得險些跌倒。扶著琴桌站穩了身形,緩緩跪下道:“兒子不知做錯了什麼,請爹爹明示。”藍橋怒不可遏的趕上去踢了兩腳,指著他的臉恨聲道:“畜生,你……你還不說實話嗎?那日你入宮後,次日你母親便病倒了。我著人捎信與東宮,不想,太子遣了心腹內臣悄到家中對我說,你昨日午時便已出宮,料來必是尋那左芳華去了。如今徹夜未歸,隻怕與桂衙內之死有幹係。太子叫我不動聲色照常上朝,權當你還在東宮,靜觀其變再做道理。”說到此壓低了聲音問道:“那桂衙內究竟是誰所殺?”鳳弦思付片刻,隻得將實情向父親和盤托出。藍橋再問他這幾日藏身何處,鳳弦卻死活也不肯再說了。
藍橋在屋中來回踱著步,暗道:“若無和憶昔出手,這畜生想救左芳華,隻怕要大費周折了。和憶昔與左令德並沒有什麼交情啊,就算看著官家寵信與他,那死了的桂詠歌可是聖人的親侄兒,孰輕孰重他心裏會沒有計較?自出事以來,官家極力袒護左芳華。不僅處處為他開脫,連搜拿也是敷衍了事。聖人平日是極愛這個侄兒的,為何後宮至今沒有一絲動靜?最奇怪的便是桂萬重,入宮一趟竟變了主意。他並非大賢之人,此子一死他家便斷了香火,怎麼肯輕易承認自家教子無方?倒像是知道他兒子會幹出此等下流勾當一般。不對,不對啊,這裏麵隻怕是大有文章。”
想到此藍橋在椅中坐下,緩和了語氣道:“為父這幾日替你擔驚受怕,你……你可曉得?”鳳弦忍著疼向前跪爬幾步,叩頭道:“兒子不孝狠該領罰的,但事出緊迫還請爹爹體諒一二。”藍橋哼了一聲道:“如今你怎麼肯回來了?莫不是看了告示?你就不怕那左芳華,在去刑部大堂的路上被人劫殺?”看著鳳弦麵上神色一緊,可隨後又漸漸放鬆下來。藍橋傾身向前,盯著他的眼睛道:“莫非還有人在暗中助他?”鳳弦垂下頭去再不開口。藍橋自顧說道:“既然和憶昔插了手,想必那暗中之人是……是官家了。”鳳弦知道瞞不住父親卻也不願承認。
藍橋微合了眼,將身子靠回椅中心下好不氣苦,暗道:“你愛他,便連他的兒子也照顧得這般周全,果然是愛屋及烏啊。”忽然又對令德大恨起來。你兒子出了事,如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牽扯上我的兒子?奪了我之所愛,又讓我的小妾枉死,若不是這樣我又怎會做出逆倫之事?猛然間,芳華的身影在眼前閃過。藍橋心下一驚,抓了鳳弦的肩頭厲聲喝道:“畜生,你老實對我講,是否與那桂詠歌爭風吃醋,才將他殺死的?”鳳弦見父親盛怒之下,容顏異常的猙獰。不曉得何處露了破綻被他發現,隻是那人委實不是他殺的,因此連連搖頭否認。藍橋哪裏肯信,瞪著眼道:“你不曾殺人,對那左芳華卻未必無情。回回都是你救他哪有這般巧的事?這幾日你二人廝守在一處,可有做下苟且之事?”鳳弦不想在此時將他與芳華之事吐露,況且他二人實未做出不檢點之事。穩住了情緒道:“兒子雖不成才,還不至趁人危難之時行此下流勾當。再說,左公子也不是那等輕浮浪蕩之人。爹爹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肯信嗎?”說罷直直的望向父親。藍橋看了他一會兒正待發話,卻聽他又道:“倒是聽人說起,爹爹與郡王在政事上有些不和……”藍橋冷笑幾聲道:“你既知為父與他不和,為什麼還要同他家牽扯不清?你與我記好了,從今以後不許與他家有任何來往。尤其那左芳華,姑且信你與他是清白的。若果真有什麼,趁早斷了這個念頭。想辱我門風,哼哼,小心我這家法可是不容情的!還不滾了出去!”鳳弦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向父親叩頭告退出來,忍痛往母親房中去了。
飛鸞斜臥在廊下榻上。他是萬萬不曾想到,詠歌竟會被芳華所殺。且不論詠歌有武藝,便是在身型,力量上二人也相差懸殊。隻道他是個隻會逞口舌之利的繡花枕頭,卻不料竟如此的烈性。那詠歌若是得手才死,也算做了風流鬼。若是沒有,他便是白練了這一身的功夫,死了也不可惜!無用的東西倒壞了我的大事,讓他們這幾日守在一處好不快活呢。想到此,沒來由的一股邪火直往頭上撞,揮袖將小幾上的茶杯掃落在地跌個粉碎。小樓遠遠兒的聽見動靜飛奔而至,尚未立穩,便見另一年輕的中貴疾步來在太子榻前,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飛鸞喝退了小樓暗自思付道:“如此說來,那左芳華這幾日皆藏身此處嘍?若無和憶昔相助,鳳弦要救他出城絕非易事。哼,如今他老子也回來了,我那表兄算是徹底白死了。爹爹一貫偏袒他們家的這也罷了,隻是娘娘素日那般寵愛表兄,他又是桂家的獨子,如今一旦喪命桂家算是絕了後嗣,如何不見娘娘向爹爹哭鬧了?爹爹竟然不顧身份安危,親自跑去見那左芳華。那日案發,舅舅悲憤交加的入宮求見爹爹,又入內苑見了娘娘,怎的轉眼便改了主意?爹爹對娘娘情深意篤,再偏向左令德也該顧及她的感受啊。莫非……這裏麵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那中貴見太子臉色陰晴不定,也不敢亂說話隻得靜靜的侍立一旁。
連日來的自責與勞累,聽到芳華出事後極度的悲憤與慌亂。待見他安然無恙的,在自己懷中放聲痛哭。確定他沒有吃虧後,時鳴緊繃的神經猛地跨下來,當晚便病倒了。夜半三更又是山林之間,一時到哪裏去尋郎中?幸虧這七娘粗通藥理,與時鳴診過脈道說是不妨。皆因他連日憂心太重,加上過度勞累又染了些風寒,未得及時調理所致。幸而他身體還算強壯,吃幾副藥,靜靜的養兩日便可恢複。
此時令德不曾回去,知道勸也無用,隻得由著芳華守在時鳴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