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左二郎巧言試鳳簫 相思苦鳳弦探芳華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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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鳳簫正為那香篆沮喪,聽了家人的話合著眼道:“你不曉得二衙內沒有回府嗎?”家人瞄了一眼他的臉色,小心的回道:“小人已告訴他了,可二公子說見衙內是一樣的。小人看他似有要緊之事,衙內……”鳳簫忽然想起東城上次為他做了回人肉墊子,又聽說有急事,忙睜開眼讓請他進來。
    疏雨,寒生收拾了桌上的東西,奉上茶方垂首退下去。鳳簫正要問是何事?東城望了眼他的雙腿,有些為難的道:“那日太子壽宴,家父家兄與舍弟歸來時,恰逢雲翼營的人尋上門來,說我家三郎到現在也未去。不過,算日子是無論如何也該到了。唉,他……他去時還好好兒的不曾有什麼異狀,四郎擔心的了不得,恨不能連夜就去尋他。還是家父將他喝住,帶了家兄親自領了人往沿途尋找去了。偏這幾日暴雨不斷,家父家兄被阻途中不得傳信回來,四郎記掛著外頭的家人,急得焦慮不安茶飯無思。我見他與令弟很談得來,本打算過來煩請他走一遭,不想……衙內既是鳳弦的兄長,那日他也是對你‘哥哥’叫得不離口……”說到此又將鳳簫的腿望一眼。鳳簫不待他再講,忙吩咐人速去備轎。東城不料他這般爽快連連的致謝不已,將那懸著的心略放了放。
    誰知二人尚未到大門口,便被藍橋趕來攔下了。東城向他說明原委,藍橋笑一笑道:“非是我不通情理。一則暴雨才住街市上積水頗深,二則他行動不便更何況風寒未愈。常聽人說四公子素來體弱,萬一也染上了叫我心上如何過得去?”那東城並不曉得他與父親不和。雖已聽出弦外之音,但為了兄弟隻得厚著臉皮再次相求。鳳簫忽然開口道:“二公子請先往外麵等候,你那裏我是必去的。”東城上一次便覺他父子二人有些不對勁兒,這會子又聽他用這種口氣說話。略微遲疑,向藍橋躬身一揖往府外等候去了。
    鳳簫喝退左右之人,冷冷的看著藍橋道:“你是要囚禁我終生嗎?”藍橋微微俯下身道:“我不騙你外頭委實難行得很。你實在要去等過兩……”鳳簫嘿嘿地笑了幾聲,斜眼看著他道:“你怕些什麼?怕我一去不回,還是怕我將你的醜事公諸於人前?”深深的吸了口氣接著道:“抑或是怕我尋短見?”見藍橋麵上變顏變色的,忽然又冷笑著,用力推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道:“我逃不了也不想逃。就算是死也要見你遭了報應,我才能消此心頭之恨,才能瞑目!”藍橋被他噎得半響無語,眼看著廝兒將他推出府去了。
    因街上時有積水雖不深,鳳簫也隻得換乘馬車。東城在旁道了聲得罪,將鳳簫抱在懷中輕輕躍入車廂,兩個廝兒亦上去伺候。東城跳下車上馬暗自道:“又不是女子抱一下怎的便緊張成那樣?”忽然又想起那日去他府上,左相見他摔下車,急慌慌趕過來將他抱在懷中。記得當時,他似乎也是麵露緊張尷尬之色,還有一絲厭惡的表情藏在了嘴角邊。“厭惡?”想到這裏東城緊皺了下眉,不覺回首望了一眼緩緩啟動的馬車。
    自晴池出事後芳華立時便急了,一定要親自去找他。時鳴更是悔不當初自作主張,如今惹下這等大禍。若三公子果真有什麼山高水低,他還有什麼臉麵對郡王父子?想到此也要跟著一路。雖然令德與林溪,東城對晴池失望至極,但他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親手足,豈有個不擔心掛念的道理?令德沉吟片刻,吩咐東城在家看好芳華。因曉得林溪脾氣暴躁不放心他單獨行事,所以帶上時鳴與他同去。誰知此事讓寄優知道了,無論如何一定要跟著同去。芳華見有父親一道,這才安心讓時鳴去了。
    東城讓芳華趕著畫了幾幅晴池的小像,派遣得力之家人,分別往雄峻鏢局石南朝處,並羌輕浪府中送信。此二人與他相交甚厚,手下人物眾多黑白兩道交遊廣闊,若有他們幫忙此事便容易得多。府中的家丁護院大半都隨令德尋人去了,東城一來怕芳華夜裏害怕,二來也好時時的看著他,因此當晚便搬進了朝雨園住下。
    一連數日暴雨不斷,父兄的音訊被完全阻隔在了,厚重的雨幕之外,便是那兩家也無人登門通傳消息。東城與芳華隻得互相安慰著,盼著天晴起來,也好差人出去打探打探。不曾想君上在宮裏得了消息,差遣憶昔前來傳話。已派出得力之人手前往沿途尋找,叫芳華安心呆在家中切莫亂跑。
    望著外頭逐漸清明的天色,芳華的心情似乎也略微的好些了。正想著與東城商量,要使人往外麵去探聽父兄的消息,不料他竟將鳳簫接進府來。芳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隻是為何不是鳳弦了?前幾日暴雨阻隔不能過府就罷了,今日怎的不來?莫非他一直未曾出宮?是了,那日太子跌落受傷,他是太子伴讀自該留在東宮看顧。更何況……太子還喜歡他,如此才貌無雙之人,又有誰忍心拒絕了?想到此處耳畔已響起車輪之聲,芳華緊趕兩步迎將出去。
    又是東城將鳳簫抱進芳華的書房,瞧著采茗上了茶方告辭出去。
    鳳簫將屋內打量一番,暗自點頭道:“果然他是個不俗之人。若是個女孩兒,便可與鳳弦正大光明的結為夫妻了,又何必躲躲藏藏……”芳華見他隻顧望著自己發呆,輕輕扯了扯鳳簫的袍袖道:“外頭雖住了雨,街上卻是積水難行。哥哥行動不便倒反來看小弟,叫我如何當得起?”鳳簫見他人瘦了許多氣色也不好,倒真心的安慰了幾句。
    本想問問事情的原委,見芳華有些言辭閃爍,想著此事很有些蹊蹺必有隱情在內,自然不便讓外人知到。話鋒一轉道:“那日太子壽宴你可見到鳳弦了?”芳華張了張嘴複又點頭作答。鳳簫敏銳的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兒,望著他的臉道:“他自從那日入宮便不曾回來過,你可曉得是什麼緣故?”芳華抬眼看著屋簷墜下來的雨珠,落在地上水窪裏濺起淺淺的漣漪,微微低了頭道:“太子不知怎的跌傷了,泊……他……鳳弦自然要留在東宮照看。”鳳簫還不曉得,兄弟已向芳華表白過了。看他神色品他話裏的味道,不覺心中一喜,又道:“他雖隻是個伴讀卻是丞相之子,並非太子的奴才。芳華也認為他該留在那裏照看嗎?”芳華輕笑道:“鳳弦與太子一處長大,便是為著小時的情份也該留下。”鳳簫蹙眉道:“你如何得知他與太子小時之事?”芳華便將詠歌說將出來。鳳簫道:“他是太子的表兄,不知你在哪裏認識他的?”芳華笑了笑道:“便是我墜樓那日認識的。”於是便將雅風樓飲宴一事簡略一說。
    鳳簫沉吟片刻道:“太子待鳳弦情比手足不假,然,他最在意的隻有一人。”芳華微微垂下眼簾,忽然覺得鳳簫此來別有深意,抬眼瞧著他道:“但不知是哪家名門淑媛?”鳳簫亦望著他道:“我聽說那人喚作‘守真’,聽來不像女子之名。”芳華暗中大驚,鳳簫隻做不見。自顧將兄弟前些時,被相思之症折磨的情形細細相告。芳華坐在那裏垂首不語,心裏頭一時喜歡一時惆悵,暗自道:“原以為我是要孤老終生的,卻不料竟遇著了他。隻是,你我既前世有緣今生便該償了那份情,又何必多一飛鸞夾在其中?”鳳簫見他並未惱怒隱隱覺得,他對自家兄弟是有些意思在裏麵的,不由得先替鳳弦歡喜起來。
    芳華慢慢抬起頭,眼圈兒有些泛紅的道:“他肯將此事說與哥哥知道,可見他對哥哥是何等的信任與倚重。他……”芳華說到此又將頭垂了下去,鳳簫聽他輕輕的道:“那日他……他已對我說過了。”鳳簫哦了一聲笑道:“難怪你沒叫人將我打出去,唉,害得我擔心了這半日。”又望著芳華道:“你可是答應他了?”芳華也不看他也不說話,隻把個頭點上一點。鳳簫想著初次見他的情形,於今日判若兩人。一麵打量他一麵思付道:“我隻道他小孩子心性兒,無憂無慮凡事皆不放在心上,卻原來也有害羞之時。如此韶華少年,焉能不讓人生出愛慕之意?”
    芳華被他看得漸漸麵泛桃花,忙道:“哥哥怎麼也不罵我們?”鳳簫道:“你二人皆非那輕浮之人,雖都身為男子卻對彼此一往情深,沒有絲毫狎浪舉止。隻是……你再過兩年便要娶親,到那時將鳳弦置於何處了?”芳華褪去羞澀望著他鄭重的道:“隻要他不負我我定不負他。”鳳簫又道:“若是家人極力阻攔了?”芳華笑一笑道:“哥哥果然偏向自己的兄弟。若是左相極力阻撓了?”鳳簫幾乎是衝口而出道:“他不敢!”話音未落便已然查覺不妥,又不能收回,隻得端了杯子假裝吃茶。芳華聽得一愣正要問緣故,外頭采茗傳報,內克典使和憶昔求見。
    芳華才往門口走了兩步,見東城已陪同憶昔進來了。
    兄弟二人將他讓至上坐命人奉了茶。那憶昔進來時已看見了鳳簫,先還不覺得,等坐下來再看便覺有些麵熟,隻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若在自己家中鳳簫早就甩臉子去了,隻因礙著芳華的麵子,暫且將怒氣壓製住,冷冷的哼了聲別過臉去。東城見狀忙與他們做了引薦,又道:“敢是和大官在哪裏見過子叔衙內嗎?”憶昔微微向鳳簫抱拳道:“大衙內請見諒,小人委實覺得衙內有些麵熟,故而才失了禮數,海涵海涵。”鳳簫聽得一愣心上猛地跳了兩下。他向來寡言更何況是不認得之人,如今倒被憶昔的話勾起了興致,拱了拱手問道:“我行動不便絕少出府,自然不能與和大官相識。是否有些像某人了?”憶昔又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心中有個人影晃過倒把他嚇一跳,麵上卻沒有半分顯露出來。抬手輕拍著額頭抱歉的笑道:“都讓這雨給鬧的委實記不得了。”鳳簫從頭至尾不錯眼珠的看著他,聽罷此話也不再多問,轉而向芳華告辭。
    芳華哪裏肯讓他走?再三的挽留,要他吃了晚飯再去。鳳簫含笑婉拒,被東城抱上輪車後向芳華招手道:“你來,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講。”芳華忙上前將車推到了遠處。鳳簫不敢大意,拉了芳華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曉得你心裏惱他怎麼不過來看看?你隻管放心,鳳弦決計不是那等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之人。他一旦認準了便不會輕言放棄,你……你要信他才是。”芳華想起鳳簫方才提及太子的言語,亦輕聲道:“哥哥也知太子愛慕鳳弦嗎?”鳳簫微微一驚笑道:“是你猜的還是他親口承認的?”芳華道:“是我先看出來的,問他時他便不加隱瞞的全說了。”鳳簫頷首讚許道:“果然他是個坦蕩的,很好!”又道:“可見,他待你一片至誠。他與太子隻有君臣之義手足之情,而他的心裏隻能容下你。如今雨也住了,最遲三兩日內他便會來尋你。”又牽了芳華的手道:“我瞧著你氣色很不好,雖然是擔心父兄的安危,自己也該保重才是。令尊在外頭為你三哥擔驚操勞,若是再聽說你病倒了,豈不是叫他左右為難進退維穀嗎?便是鳳弦,若見你這般憔悴他必內心不安,所以你要好好兒的。”芳華聽罷鳳簫的一席話,連日來憂悶的心情略見緩解。
    憶昔在書房門前,見他兩個態度甚是親密,因問東城道:“隻曉得四公子與二衙內要好,不想與大衙內也是這等交厚。聽人說,這大衙內自殘疾後就性情大變。待人清冷又孤僻,不喜與人交往,怎的偏偏肯同令弟有話講了?”東城遠遠的望著鳳簫的側影道:“鳳弦兄弟雖非同母所生,我看他們卻親近的很,想必是愛屋及烏吧。”憶昔笑道:“四公子活潑愛笑原是很招人喜歡的。”東城冷不防問道:“大官為何不將那人告訴大衙內了?”憶昔笑道:“小人委實記不得了要怎麼說啊?”東城負著手也向他笑了笑,見芳華在那邊對他招手忙走了過去。
    再一次被東城抱上馬車,鳳簫婉拒了他的護送。東城隻得在門前,望著他去遠了才回轉。
    馬車行至岔路口時忽然停了下來,跟去的幾個家人一聽鳳簫說不忙回府,要尋一個看得見水的茶樓坐一坐。那幾個先還陪著小心相勸,待聽見鳳簫在裏麵一陣嗬斥,隻得灰頭土臉的命車把式掉轉馬頭,往前麵不遠的清涼居而來。
    到在門前,鳳簫不知怎的便想起了東城。正自好笑,忽聽外頭有人道:“還是我來吧。”不是東城又是哪個?未等鳳簫回過神,東城已掀了簾子進來,忙問道:“二公子如何來了?莫非是芳華有話要你轉告與我嗎?”東城向他伸出手笑了笑道:“我有些不放心你,所以一直遠遠兒的在後頭跟著呢。”鳳簫怔怔的望著他,連自己是如何被他抱下車的都不知道。東城雖長得不如父兄高大,在尋常人裏也算得魁梧健碩。鳳簫斜臥在他懷中,穩穩當當的上了二樓雅間坐下。
    家人與兩個廝兒都在外麵伺候,東城叫夥計上了幾樣點心果子,並一壺鳳凰單樅。二人安靜的相對而坐,鳳簫即不吃茶也不用點心,微微側身遠眺著依舊渾濁的滄波湖。東城亦由得他去,平心靜氣的在一旁相陪。哪知才坐了一柱香的功夫,東城便有些抓耳撓腮起來。偷眼瞧了瞧鳳簫,見他如木雕泥塑般坐在那兒,隻雙眸在不時的眨動。東城在心下嘀咕道:“似你這般一動不動的,都快趕上大和尚坐禪了,那湖水汙濁不堪可有什麼看地?難不成還能看出朵金蓮來嗎?怎麼總覺得他像有滿腔的心事?”想到這裏那目光又落在鳳簫的腿上,猛地一下醒悟過來,暗自惋惜道:“唉,也難怪,年輕輕兒的便成了這般模樣,連娘子也不曾討得……唉……”他本是在心裏歎氣不覺竟歎出聲來。
    鳳簫神色微微一變,轉頭望著他道:“時候不早了請二公子先回去吧?”東城見他終於肯同自己說話,忙笑道:“我先送你回去吧?”鳳簫淡淡的道:“不敢當,我還要在此略坐坐,二公子請自便吧。”東城不明白他為何平白的不悅起來,來在他身邊道:“我……我說錯了什麼話嗎?”鳳簫抓著扶手往旁一側身,頭也不抬的道:“二公子何曾說錯什麼?我隻想一個人呆會兒罷了。”東城猶豫片刻道:“你我雖不是初次見麵,畢竟我在你眼裏還算個外人。你若有心事便該與鳳弦說說,總好過一人憋屈。”鳳簫聽罷微微揚起了臉,正與東城四目相對。看著他眼中流露出的關切之色,曉得方才錯怪他了,淡淡一笑道:“我錦衣玉食享用不盡哪有什麼心事?”東城也懶得再裝什麼斯文做派,一把扯過張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下道:“你莫看我年輕,我也是走過南闖過北,見識了許多世麵的。我……”說道這裏東城笑得格外神秘,接著道:“我會相麵,早看出你有心事在懷,隱忍至今卻不得一人相訴。你說可是也不是?”心中的傷有多深多痛唯有自知。鳳簫雖不信他的話,卻掩飾不住情緒的波動。那東城自小便在坊間遊蕩,什麼人沒見過?慣會察言觀色的,早將他的神情盡收於眼底了。因想著要試他一試,故意道:“我曉得了!必定是為著身落殘疾,有國不能報有家不能治。”話音方落果然見鳳簫神色一寬,東城的心卻提了起來,暗自道:“年紀不大又身在富貴顯宦之家,他雖是庶子,聽說左相愛他勝過鳳弦,可還有什麼不如意的?我看他們兄弟很是親近,難道連鳳弦也不能說上一說嗎?嗯,終究是什麼事了?”
    鳳簫有些心虛卻不敢立即提出要走,唯恐引起東城起疑,隻是那神情越發的有些不自在起來。東城看他忍得辛苦,想來此事非比尋常。他連自己的兄弟也不肯提及,自己與他既非親眷又非摯友,必不會如實相告的。罷了罷了,自家還有事沒有下落了,又去管別人的做什麼?想到這兒東城便勸鳳簫回府去。果不出所料,這一次他倒答應的爽快。
    於是,東城又抱著鳳簫上了馬車,直送到了相府大門以外方撥轉馬頭回去了。
    才至家門,廝兒小柳兒便奔過來道,郡王,世子已著人傳口訊回來了。東城不及細問,大步流星的衝了進去。
    憶昔尚未離開,正輕聲勸慰著焦慮不安的芳華。一見東城進來,忙趕著往宮裏送信去了。
    芳華揮退了家人起身拉了東城坐下,半天方道:“爹爹與大哥被暴雨阻在途中,今日方得去尋找三哥。宮裏派去的人也被這雨阻在路上,一時半會兒隻怕是沒有消息的。便是你那兩位朋友,想來也是如此吧。唉,也不知三哥這幾日在哪裏避雨?可曉得家裏的人為他……”東城心中哪有不急的,口裏卻狠狠地道:“他索性一世不回來才好!”芳華聽罷瞪著眼叫道:“他果然一世不回來對你有什麼好處?二哥隻管在這裏逞口舌之快,若是被你說中,你心上便過意得去?”東城深吸一口氣道:“他如今已入伍從軍,又不是尋常百姓。逾期不往軍營報到,那是要軍法從事的。便是爹爹也不會輕饒了他!”芳華握了握拳頭道:“我隻要找到他人便好,哪裏還顧得了那許多?”
    東城見他額上微微起了一層虛汗,忙拿了手帕子與他拭幹又岔開話題道:“和大官還說些什麼?”芳華吃了口茶道:“官家想要接我往宮裏住幾日,被我謝絕了。”君上對芳華的關心讓東城略感詫異,故意問道:“你……你怎的不去了?若隻我一人在便也去尋三郎了,隻是擔心著你才……”芳華抬眼瞧了他一會兒,輕歎道:“原來,你們都把我當成累贅。”東城慌忙攬著他的肩哄道:“我說什麼了,竟惹的你胡思亂想起來?你怎麼能是‘累贅’了?小小年紀便已是舉人,又管著諾大的一個家業。哥哥我因為有你這個好兄弟,才得以過著逍遙快活的日子。若說累贅我才是呢。”見芳華臉色略好些又小心問道:“話又說回來了,你究竟因何不去啊?便是散散心也是好的。”芳華抿了抿唇道:“那些官兒們早就對爹爹心生嫉妒,我又何必再去湊這個熱鬧?再說,我是那無家的孤人嗎?平白的跑到別人屋簷下做什麼?二哥若想找三哥去便是了,我隻守在家中哪也不去。”東城笑著摸摸他的頭道:“罷了罷了,我隻守著你才是正經!”
    兄弟二人正說著話,家人來說戎大夫來了。
    清禪進來一眼瞧見芳華麵色不對,二話不說拉了他的手便診起脈來,少時方道:“四公子這才好了幾日,我看若在不知保重,隻怕又要灌那苦湯子了。既然事已經出了急也無用,你若再有什麼這府裏就真亂套了。”采茗將紙筆奉上,瞧著清禪一揮而就,忙拿出去叫人趕著抓藥回來。芳華蹙眉道:“他們的嘴倒快得很。唉,但凡先生一來,我便又要一天三頓的吃那藥湯子了”清禪瞧著采茗的背影問道:“怎的不見井管事?”芳華頓了一下道:“先生連這個也知道了,就不知道伴伴也跟去了嗎?”清禪大感失望之餘又頗為詫異的道:“怪哉,向來是四公子在哪裏他便在哪裏,怎的今日竟肯舍下你一人在家了?”東城在一旁輕扣桌案笑道:“先生,先生,我不是人嗎?”清禪與芳華皆有些忍俊不禁,正待開口說話,隻見采茗麵帶笑容快步進來道:“子叔衙內來看四公子了!”
    芳華扶著桌子猛地一欠身,複又緩緩坐好。微垂了美目,羽睫來回的抖動了幾下。東城已立起身道:“可是二衙內嗎?”采茗連連點頭,東城笑罵道:“你這差當的越發的糊塗了,還不請進來!”一麵說一麵趕出去將鳳弦拉了進來。
    情禪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辭,東城親自將他送了出去,並吩咐人莫去打攪芳華他們。
    芳華垂首而坐,看著那人的腳在自己眼前立定不動,這才緩緩抬起頭與他四目相望。鳳弦情不自禁的伸手捧了他的臉道:“你……你又病了嗎?”芳華其實貪戀那手掌的溫度,唯恐被人瞧見了,隻得將他輕輕拉開道:“你且坐下,我們好好兒的說會子話。”鳳弦忙搬了椅子過來,與他促膝而坐道:“我已聽他們說了。令兄能中得一甲前十名武進士,想來手上功夫相當的不俗,平常之人怕很難近他的身。定是在路上遇到什麼事給耽擱了,你在家裏再急再愁也無濟於事啊。如今雨過天晴,又有那許多的人八方的找他,不出十日必然有信傳來,你隻管在家安心以待便是。”芳華頷首道:“多謝你記掛著,太子的傷勢可好些了?”鳳弦稍一遲疑芳華又問道:“習武之人應該是很敏捷的,怎麼跌的這般厲害?”鳳弦忙道:“那晚太子多吃了幾杯酒,本想出去散散,誰知讓風一吹,酒氣衝將上來便覺頭……”芳華不待他講完又搶著道:“那日佳麗雲集又是太子的生日,官家與聖人皆在座。太子為何會吃那麼多的酒?便是出去淨手,也該有一兩個小黃們跟著伺候。他跌倒時身邊怎麼會空無一人了?莫非……”芳華雙眸注視著眼前之人道:“莫非太子在借酒澆愁嗎?可是……是與你有關?”
    鳳弦原也是個淘氣的,在父母兄妹甚至是飛鸞跟前,撒謊搗鬼都是有的。唯有對著芳華,卻怎麼也張不開嘴。芳華此刻哪還有個不明白的?望著他道:“你不是說太子對你已然放下了嗎?似這等看來他對你……”鳳弦急急地抓了他的手道:“無論太子對我怎麼樣,我的心是全交給你左芳華了。”芳華怔怔地望了他一會兒,嘴裏哧了一聲道“誰稀罕要你的心啊?我又幾時收了你的心了?”鳳弦見他嘴角已然翹起,不由握了他的手輕聲調笑道:“便是在春末夏初之際,金烏當空之時。有一仙童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落在我這俗人的懷中。”芳華笑著捶了他一下道:“哪裏來的酸秀才快打出去!”鳳弦最愛看他笑,每當此時,便覺心上像有隻貓兒在輕輕的撓著。於是,將那雪白的手捧至唇邊,微合著眼一路親吻著。
    芳華自幼便被看管的極嚴,莫說是春宮圖冊,便是市井流傳的風月小說,人物傳奇一概不曾見過。對這情愛之事更是模模糊糊一知半解。此時隻覺手上熱熱的,癢癢的,連帶著半邊身子都麻酥酥的。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發慌,忙用力抽出手背在身後,紅著臉瞪了鳳弦一眼,小聲的嗔怪道:“你老實些吧。”鳳弦望著他期期艾艾的道:“我實在……實在想你了,你把手拿我握著,咱們好好說話。”芳華嘟囔道:“倒不曾看出來,你這人怎的這般肉麻?”一麵說一麵將手放在膝上,鳳弦忙忙地握住笑咪咪的瞧著他。
    芳華嘴角噙著一絲笑,低低的罵了聲“呆子”道:“今兒早上令兄來過了。”鳳弦自然明白兄長此來何意,隻裝作詫異的望著芳華,聽他道:“難得哥哥這般通情達理,竟不曾責罵你我。”忽又惋惜道:“他那腿果真便治不好了嗎?”鳳弦亦歎息道:“爹爹為此不知尋訪了多少名醫,都說是傷到了裏麵的筋脈,隻怕此生永難再好了。”芳華心下疑惑道:“似這等看來,左相待鳳簫哥哥不比對鳳弦差呢。卻為何鳳簫哥哥言語神態之間,對自家爹爹很是不恭了?”因想著此事或許有什麼隱情實在不便相問,芳華隻得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中午東城留鳳弦在此用飯,見芳華臉上有了些喜色,直叫鳳弦消了夜在回去。趁著鳳弦在此,東城帶了小柳兒親自往南朝與輕浪處探聽消息去了。
    芳華與鳳弦整下午都呆在一處。從小時的趣事到各自的喜好,詩書典籍竟像有說不完的話。芳華又拿出詠歌借他的那本《海外諸國誌》,二人在書桌前比肩而坐一同觀看。少時,鳳弦忽然在芳華耳邊悄聲道:“若日後這裏不能容我們,你可願隨我往那蘭玉國去嗎?”芳華也不答話,隻將手與他在桌下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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