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癡飛鸞羞訴心頭事 賢鳳簫誠心做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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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弦親自將飛鸞抱回了海秋殿,直到禦醫請過脈退下仍未他未蘇醒。那飛鸞對鳳弦用情極深,明知有違常理,前途無望卻不能自拔。想著與他相識相守六七年,竟比不過一麵之緣的芳華。可憐自己落花有意,竟落得個流水無情。怨著鳳弦,又恨著芳華。憂憤之下一時岔了氣,痰迷心竅才失了本性。所幸鳳弦那一掌拍得恰到好處,那口烏血吐出來自然也就無事了。
洞天一醒過來,便黑著臉吩咐下麵的人,今日之事務必要守口如瓶。左右衛率也再三叮囑手下嚴守秘密。
因飛鸞衣衫盡濕,他素來又不喜宮女近身伺候,平日沐浴皆由小樓服侍。此時飛鸞昏迷不醒,小樓不過十四五歲的孩子,一時哪裏弄得動。洞天雖聽禦醫說太子已無大礙,隻是累極了睡一覺便可恢複如初。怎奈他嚇得手腳皆軟,隻同小樓將飛鸞上下的衣服除去,用單子遮住身子,由鳳弦抱了放在浴桶之中。那飛鸞此時如同一灘爛泥,無人扶著便要往水下滑。鳳弦隻得與洞天,小樓合三人之力,才將飛鸞收拾幹淨抱上床去。
鳳弦早已是水淋淋的一身,忙回自己住處換洗了過來。飛鸞依舊未曾醒來,小樓正跪在床邊與他擦發。此時早過了午飯時候,洞天使人端了幾碟點心上來,勸著鳳弦吃兩口。鳳弦望著飛鸞緊蹙的眉頭,心下一片混亂哪裏還吃得下去。
回想六七年間,與飛鸞真正鬧脾氣,也隻在入宮的頭一年。一則因二人年紀尚幼,俱都是出身不凡,誰也不服氣誰。二則飛鸞那時比現在還要像個女兒,鳳弦頂瞧不上他。不知那一年是為了何事,他二人竟背著大人們,在禦花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狠打了一架。鳳弦使出了渾身解數,卻未能占到上風,僅僅將飛鸞的衣袍扯破而已。雖說約好了不告訴人去,畢竟這滿身滿臉的全是幌子,如何瞞得住?君上麵前他兩個互為辯解開脫,各自領了十戒尺,又罰不許吃晚膳,去到房中麵壁思過。約一個時辰後,守在門口的內侍進去一看,隻見兩個孩子竟相擁睡著了。此後,他二人越發的要好。太子拿他做親手足般的看待,甚至要他在無人時喚他的名字。鳳弦因上次之事,被父親在家裏好生的教訓了一番。想著抄書抄到手抽筋,後臀上還隱隱的作痛,不免心有餘悸。為了不在觸怒父親,為了彰顯自己已然長大可以做主,隻得取其折中之法喚他作哥哥。
鳳弦實在想不明白,飛鸞竟會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氣成這般模樣。在床前來回的踱了幾步,輕聲對洞天道:“殿下晨昏皆要往官家與聖人那裏問省,怕是瞞不過的。我……”洞天不等他講完,便急道:“小人這裏好容易按下去了,衙內如何還要去自尋死路了?”鳳弦道:“你果然都按下去了嗎?人多嘴雜,倘或有一人走漏風聲,我自不必說的,你便是個知情不報罪加一等。不如我此刻去認了罪,你們也脫得幹淨。”說罷轉身便走。
才要邁出東宮的大門,見四五個內侍攆將出來叫道:“殿下醒了請衙內回去了。”鳳弦一聽轉身便往回跑,心慌意亂的幾乎將其中一個內侍撞倒。
遠遠兒的望見海秋殿的大門,洞天正背著一個人小跑過來。鳳弦疾步奔至近前抓著那人的手,不知怎的就沒忍住,顫顫地喚了聲哥哥,眼淚便撲簌簌地掉將下來。飛鸞想與他拭淚,奈何手軟的抬不起來,隻得喚他進前在耳邊道:“你抱抱我。”鳳弦忙用手背抹了把眼淚,小心的將他打橫抱在懷中。洞天識趣的同小樓躬身退下,又將那些探頭探腦的人遠遠的攆開。
長大後能與他這般親近,今日實屬第一次。身下的胸膛雖不寬闊厚實,卻是那樣的舒適令人安心。飛鸞微微的合著眼,隻恨不得此生都膩在上麵,與他骨肉相連永不分離。飛鸞將臉埋在鳳弦懷中,近乎貪楚的聞著他的味道,悶悶的道:“你走慢些,我……我心跳的厲害。”鳳弦當了真,果然將腳步放的極輕極緩。
走得再慢也有抵達終點的一天,何況寢殿就在身後。鳳弦正要將懷裏的人放回床去,不想飛鸞緊緊的蜷縮在他身上,仰著臉望著他小聲央求道:“再抱抱我吧。”鳳弦微微頷首,他見過驕傲的,霸氣的。清冷的,嫵媚的飛鸞,就是沒見過如現在這般怯弱的他。那兩汪泛著春潮的眼中,有幾許幽怨幾許期盼,幾許羞澀幾許慌張。失色的薄唇半閉半開,像是在等待著什麼。沒來由的一陣臉紅心跳,鳳弦慌忙避開飛鸞的眼神側過頭去,抱著他在殿內慢慢踱步。
四周甚是清靜,偶有夏蟬啼柳聲聲傳來,倒愈發顯得安寧愜意了。
飛鸞早料到鳳弦不會回應自己,仍舊不免有些失望。少不得隻顧著眼前,側耳聽著他有些慌亂的心跳,享受著難得的時光。
不知過了多久,飛鸞感到鳳弦的手已微微有些打顫了,這才開口讓他把自己放回床去。鳳弦忽然發現,飛鸞竟是光著腳的,可見他當時有多急切。心下一陣難受,在床前跪了道:“臣有罪。”飛鸞喚他起來,拉著他挨在身邊坐了道:“你有什麼罪?隻怪我自家小肚雞腸罷了,倒要多謝你救我一命呢。”見鳳弦又要起身,使力按住他道:“我們之間用不著這些虛禮。”鳳弦反握了他的手道:“練功之時最忌胡思亂想,你果真有什麼,可叫我心上如何過得去?不因為你是太子我是臣下,我怕擔罪名才這般說。”飛鸞聽得心中一陣竊喜,不錯眼珠地看著他急問道:“那是為何?”鳳弦有些失望的回望著他道:“殿下以為,臣叫了這麼些年的‘哥哥’就隻是在討你的好,博取你的歡心嗎?”飛鸞趕緊搖頭否認。鳳弦苦笑了聲道:“我果真是拿你做我的親哥哥一般敬重。”飛鸞將他的手抓得死緊,竟有些欲哭無淚。半響猛地推開他道:“我不是你的哥哥!”鳳弦整衣跪下道:“是,臣原不配的,日後再不亂叫了。”
方說到這裏,隻見飛鸞掙紮著撲過來,鳳弦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二人雙雙滾翻在地。飛鸞捧了他的臉呼吸急促的道:“鳳弦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我……我又怎能做你的‘哥哥’了?”如此表白飛鸞隻在夢中說出口,可真的一旦說出來,連他自己也驚呆了。二人就怎麼一上一下的倒在一出,互相瞪著對方竟忘了說話。
鳳弦當先醒悟過來,使力將飛鸞打身上推下去。飛鸞此時尚未恢複,自然敵不過他。卻是拚盡全力抱住鳳弦的腿不鬆手,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過他的臉。鳳弦又驚又惱的瞪著他道:“臣竟不曉得,殿下這些年將臣看作了孌童一流。哼哼,可笑臣還實心實意的將殿下敬若兄長。你雖是君我雖是臣,若要我不知廉恥的承歡胯下,隻怕你是打錯了注意!”一麵說,一麵來掰飛鸞的手道:“你我的情分就此了斷,從此便是陌路之人。快些放手,莫要弄的大家臉上無光。”
飛鸞見他眼露鄙夷,滿口盡是絕情之話,有如鋼刀利劍直刺心窩。直痛得臉色煞白,連連的喘了幾口氣道:“你……你我自幼相識,我的為人如何你竟不曉得嗎?說我……說我拿你做孌童看待,你倒說出幾件來我聽聽。隻你才曉得禮儀廉恥嗎?我……我真心誠意的喜歡你便是……便是下流,便是不知羞恥?我也曉得陰配陽,男配女乃是人間正理。可……可我便是……便是鬼迷心竅,便是喜歡了你,這難道……難道就十惡不赦天地不容了嗎?”
鳳弦慢慢鬆開了手,在飛鸞對麵席地而坐做道:“你既知是有悖常理,為何還要……還要倒行逆施?”飛鸞麵帶苦笑,癡癡的望著他道:“你問我為何?是啊,為何……隻怕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話音方落,那眼中竟垂下淚來。他雖生就女兒家的容貌,心性卻是極剛強的。偏偏遇著這個命中的天魔星,在他麵前剛強也好,尊貴也罷竟是一分也沒了。
鳳弦形影不離的與飛鸞生活了六七年,比與家人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況飛鸞待他的好又非同一般,豈有個說斷便斷的道理。鳳弦素來仁義,此刻見飛鸞潸然淚下不免有些心軟。一眼瞥見抱著自己腿的手青筋乍現,半響歎氣道:“殿下何苦自尋煩惱?聽臣一句勸,就此打住吧。日後,你我還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如其不然,隻怕連君臣也做不得了。”飛鸞抓著鳳弦的腿向前爬了幾步道:“話既已挑明,我索性說個痛快。你子叔鳳弦不是我易飛鸞的孌童。我願意做你的娘子,願意在你身下承歡。你莫將我看做那外頭的登徒浪子,圖一時的新鮮,玩兒一玩兒便撩開手又另尋新歡。我喜歡你,便是死了也喜歡你。”鳳弦被他的話驚得瞠目結舌,好半天才結巴著道:“你……你是……太子,怎能說這樣的話?”飛鸞望著他的眼睛道:“在你麵前我不是太子,就隻是易飛鸞。”
鳳弦隻覺心中一片混亂,使力的著搖頭,往後靠了靠身子道:“殿下……殿下這月便十八歲了。年內,官家必會為你選下太子妃,殿……”飛鸞打斷他的話道:“太子妃嗎?哈哈,是啊,我竟忘了我是太子。看誰這般倒黴,要嫁與我做太子妃?”又指著自己的胸口道:“我這裏隻容得下你,那太子妃便隻好叫她守活寡了。”鳳弦被他嚇得不輕,深深的吸口氣道:“你……殿下究竟喜歡……喜歡臣什麼?臣是與殿下一般的男子,怎能與殿下正大光明的呆在一處?曼說殿下是儲君,便是那市井小民,若沒有子嗣如何向父母祖宗交代?殿下說喜歡臣,難道你我要學那奸夫蕩婦月夜偷情不成?哼哼,此事臣卻萬萬做不來的。天下人會怎麼看你我?我二人又將如何自處?隻怕到那時,殿下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了。臣叩請殿下再思再想,莫因一時的糊塗而鑄成大錯累及終身。”
飛鸞思量著鳳弦的話,許久方抬頭道:“我也不曉得是幾時喜歡的你。隻是看你笑我便喜歡,你若煩惱我的心也會跟著不得安寧。鳳弦,若能與你長相廝守,這太子之位不要也罷。”鳳弦不曾想到,世上還有除家人之外的人,義無反顧不計得失的深愛著自己。一國的儲君是何等的尊貴,竟然肯為了他說出那樣的話。雖然那份愛他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是抗拒的,但飛鸞的誠意多少還是令他有所感動。
鳳弦慢慢地坐正了身子望著飛鸞,雙手扶了他的肩輕聲道:“殿下請到床上去吧。”飛鸞見他忽然溫柔起來,隻道是被自己打動了,一把抱著鳳弦,在他懷中喜極而泣。鳳弦下意識的往外微微一擋,聽著那壓抑的哭泣聲,最終心下一軟,伸手虛拍著他的背,任其發泄夠了,這才扶他到床上去躺下。
飛鸞喜滋滋的望著鳳弦竟是越看越愛,這些年的盼望等待總算沒有白費。試探著牽了鳳弦的手,麵上雖有羞色,目光卻舍不得移開他的臉,一時微微有些動情。知道鳳弦麵嫩又不曉其中的道理,少不得自家主動些,輕輕地喚他道:“你坐過來些,我同你說句話呢。”鳳弦見飛鸞眼神朦朧而曖昧,如斯媚態在他這個男子身上,竟顯出另一番味道來。
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令人心猿意馬的姿態,記得私底下還亂七八糟的想過,太子若變成公主,便更配他這副絕色姿容了。到時,不知有多少名門子弟甘願做他的裙下之臣。可也奇了,唯獨就是沒想過自己會與他怎麼樣。
鳳弦與情事上本就是一知半解,更莫說這斷袖之好。但畢竟他年紀不小了,又常年長在宮中。縱然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跑嗎?瞧著飛鸞的神態,哪裏還敢過去。咬了咬嘴唇,起身在床前跪下道:“臣多謝殿下的厚愛,你我……你……還是……還是謹守這君臣之禮吧。”飛鸞心中方點燃了一團火苗,竟讓他一句話給澆滅了。
那眼中的光彩漸漸的暗淡下去,盯著地上看了會兒,猛地撐起身子道:“我究竟哪裏不好,你說我依著你改便是。”鳳弦怕他摔下去,又不敢太靠近前,隻得微微張著手道:“殿下待臣極好,是臣辜負了殿下。”飛鸞有些惱怒道:“你不用同我說這些沒用的。既知我待你極好,你就莫要再辜負我了。”又放軟了聲氣道:“鳳弦我……我再不與你叫嚷了,但凡你不喜歡的我都改。”鳳弦皺眉道:“殿下,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便是那市井上一買一賣,也要講個你情我願。更何況情愛乃是發自於內心,關乎其終身之事,越發的不能勉強了。殿下乃儲君,自當有一份責任在身上,怎可沉溺於……”飛鸞瞪著眼打斷他道:“你既然看得這般透徹,為何還要對他動心?難道將我換做他,你便什麼也不去顧及了嗎?我……我與你相知相守六七年,竟敵不過他的一麵之緣嗎?我……我究竟哪裏不如他?你說,你說啊?”
鳳弦被問的摸不著頭腦,抬頭愣愣的望著他,遲疑的道:“殿下說的是哪個?”飛鸞斜眼冷笑幾聲道:“大丈夫敢做不敢當?你遇到他連性子也變了嗎?”鳳弦急道:“臣委實不知殿下所指何人?請殿下明示。”飛鸞別過臉去,極力的平息著心頭的怒氣,半響回頭望著鳳弦道:“拋卻身份不論,我有哪一點不如左芳華,竟叫你這般的癡迷於他?”鳳弦聽罷霍然立起道:“我沒有!殿下要惱隻管惱臣一人,又何必去牽扯不相幹之人!臣救他一命他自然心懷感激。左公子還是個小孩子心性,就算言語上有什麼不當之,一時衝撞了殿下,殿下比他年長,又是這等的身份,難道就不能寬恕與他嗎?殿下連這點子小事也不能容忍,將來若繼承大統……”
飛鸞再一次打斷他道:“你何必顧左右而言他了。鳳弦,你敢指天明誓,說你對那左芳華從未動過此念嗎?”鳳弦明明張口就要辯白的,卻不知怎的頓了一下。飛鸞隻覺眼前一陣發黑,搖搖晃晃的險些撲倒在地。鳳弦正要上前去扶他一把,卻被他喝退。扯著嘴角冷笑道:“原來,你並非怕世人唾棄,才不敢接受我這份情。我……我舍棄顏麵那般求你,你……你為了他……鳳弦,你……你喜歡一個人還真快呢。僅僅才一麵,才一麵呐……哈哈……莫非你們前世便牽扯不清,今世相逢是再續前緣嗎?好,好,恭喜你呀,恭喜你花好月圓!出去吧,我想睡會兒。”說罷轉身躺下再不答話。
鳳弦也暗自詫異,自己明明是要否認的,為何會在那個節骨眼兒上卡住?耳邊忽然想起芳華說的話:“他二人竟不像是兄弟,倒似一對極恩愛的夫妻。”鳳弦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縮,不由想起那個真實得,令人心碎的夢。鳳弦垂著頭立在那兒許久無語,他曉得,此刻再說什麼也隻是越描越黑。
飛鸞聽著那人遠去的腳步聲,連著抽了幾口氣,捂著被子放聲痛哭起來。不遠處,案上冰盤中的水,正慢慢的溢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鳳弦回至家中,在母親處請過安,便往雁影齋坐下。廝兒春酌手腳麻利的奉上茶,擠眉弄眼的道:“衙內從外頭回來,可曾聽見什麼新聞?”鳳弦瞥他一眼暗自道:“太子喜歡上了伴讀,可不是新聞嗎。”春酌不等他答話,便急猴猴的道:“今兒上午,升平郡王的四公子攔下了押解佑澤節度使家眷的囚車。說是要在官家麵前請旨,放了那些無辜的婦人與孩子。”說罷將鳳弦望兩眼,見他麵上毫無驚奇之色,隻管望著桌上,墨綠色九龍壁雕的,小橋流水人家硯屏發呆。正自有些失望,偏巧錦奴帶了侍兒綺羅走進來。
春酌忙著請安奉茶方要退下,卻被錦奴叫住了,要他將知道的細細說來。春酌立時便來了精神,連說帶劃,將那些道聽途說之言,添油加醋的無限放大再放大。其他的倒也罷了,當兄妹二人聽到,軍士舉刀向芳華砍去時,一個驚的撞翻了茶杯,一個忍不住扶案而起。
春酌麵有得色,正待接著說下去,卻被鳳弦叫退了。錦奴也遣退了綺羅。等女使進來,收拾了摔碎的茶杯出去,錦奴這才有些不安的道:“哥哥快去看看吧。”鳳弦慢慢坐下道:“今日官家召見與他,我們已在宮中見過了。”錦奴輕輕揉搓著扇墜兒上的穗子道:“他……他無礙吧?”鳳弦搖頭道了聲無妨。錦奴聽罷用扇子遮了半邊臉,緩緩的吐口氣,暗中連道幾聲好險。鳳弦隻顧想自己的心事,哪裏注意到自家妹子神態有異。錦奴瞧著兄長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略放下的心又提將起來,忙問他出了什麼事?鳳弦曉得,這個妹子是極聰慧的。因心裏頭有鬼唯恐被她看出來,隻說是自家身上有些不自在,哄她先往別處去散心。說罷不等錦奴再問,起身便往臥房去了。
錦奴望著他的背影道:“哥哥你搗什麼鬼了?”一麵說,一麵趕上前去扯住道:“莫不是那位……那位左公子……他……他受了傷嗎?”鳳弦怔怔的望著她,直看得錦奴臉上起了薄薄一層紅暈,方才道:“你一介閨閣之女,平白的問個陌生男子做什麼?”錦奴像是被他窺破了心事,一半羞慚一半惱怒的嬌嗔道:“哥哥別是在宮裏受了太子的氣,便要將妹子當作出氣筒吧!他……他昨日才在家中做客,哥哥與其稱兄呼弟的待之如上賓,怎的今日便成了陌生人?”鳳弦沉著臉道:“我與他稱兄呼弟,你在自家院子裏是如何知曉的?”錦奴微微低了低頭,咬唇望著他道:“聽家人們說的。”鳳弦忍不住氣往上撞,冷笑幾聲道:“還要扯謊!我來問你,你養的兔子怎的那般巧,偏偏一頭撞在芳……左公子身上?”錦奴自知理虧卻又不肯服軟,氣鼓鼓的回道:“你自去問它好了。”
鳳弦越發的大怒起來,揚起手便要打她。嚇得一旁的春酌與綺羅,雙雙趕上前去拉住。那錦奴是這家中唯一的女孩兒,自幼便是父母嬌慣兄長寵溺,幾時受過這等氣?此刻也顧不得有下人在場了,一把扯了鳳弦的腰帶哭道:“你在外頭受了氣,便要來尋我的晦氣,爹娘還不曾動過我一指頭呢,怎麼便輪到你了?你要耍做兄長的微風是吧?好,好,好,給你打給你打!”說罷一頭撞進他懷中撒潑大哭起來。鳳弦雖然惱怒至極,幸而還沒氣糊塗。曉得錦奴纖纖弱質女流,哪裏承受得起他這一巴掌。喝了兩聲鬆手不聽,自覺不曾用力的,在那粉腕上一掰一推。錦奴立時跌倒在地上,連帶著將綺羅也扯倒了。春酌慌得跪下抱著鳳弦的腿,連連的叫著使不得。
正鬧得不可開交,隻聽不遠處有車輪聲響動,一人喝道:“鳳弦你做什麼?”錦奴在地上癟著嘴叫了聲大哥哥,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撲至近前,伏在鳳簫的膝上痛哭起來。鳳簫瞪了鳳弦一眼,撫著妹子散亂的青絲,柔聲哄道:“莫哭莫哭,大哥與你做主便是。”叫了綺羅扶她起來隨在車後,兩個廝兒推車至雁影齋門口停下。鳳簫也不似往時要鳳弦抱他進去,自己打車上掙起來,兩個廝兒慌忙上前架住。鳳弦幾步搶過來將他抱在懷中,跨過門檻徑往裏麵去了。
鳳簫喚春酌打了水,叫綺羅與錦奴簡單的理了下妝容。又吩咐春酌,叫知道的人不許到處亂說。等屋內隻剩下他兄妹三人時,方開口問錦奴是怎麼回事?錦奴一口咬定,鳳弦在外頭受了氣,回家便拿她撒氣,卻絕口不提有關芳華之事。鳳簫再問鳳弦,鳳弦自然是全都說了出來,又道:“那左二公子已有些察覺,回去還不知怎麼笑話你了。”錦奴羞得滿麵緋紅,跺著金蓮抓了鳳簫的手,又抽抽嗒嗒的哭起來。
鳳簫拿了手帕子與她拭淚道:“錦奴乖乖的,聽大哥說兩句可好?”錦奴連連的抽著氣點了點頭。鳳簫一麵與她拍背順氣,一麵對鳳弦道:“昨日之事你為何昨日不說?你今日從外頭回來才想起了嗎?可見她說的原也不錯。你說實話,可是與太子鬧了意見?”鳳弦見瞞不過隻得承認了。錦奴得了理一發的不依起來,鳳簫安撫她幾句又對鳳弦道:“這便是你的不是了。且不論你借題發揮,想出自己的一口悶氣。縱然三姐有什麼錯,上麵還有父母在堂,也輪不到你動手打她。倘或我不曾趕到,你一時打壞了她可怎麼好?做哥哥的自然是該管教她,可你不是也有錯嗎?既如此,你先與她陪個不是我再說她不遲。”鳳弦哪裏肯低頭,隻在那邊坐著不動。錦奴搖著鳳簫的手道:“大哥哥你看他!”鳳簫拍了拍她又等了會兒,還不見鳳弦起身,輕輕歎氣道:“我竟忘了庶子的身份,真是自不……”鳳弦忙起身過來道:“哥哥明知我未有此意,又何必……與她賠禮豈不愈發縱了她?”鳳簫道:“她有錯我自然曉得說她,你隻管與她賠了不是到那邊坐著。”鳳弦見錦奴斜眼望著自己,臉上頗有些得意,狠瞪她一眼勉強作了一揖,轉身往椅中背身而坐。
錦奴見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哪裏肯罷休,拉著鳳簫哼哼唧唧的道:“哥哥他打我。”鳳簫正色道:“他打你固然不對,你就一點沒有錯嗎?”錦奴微微的嘟起了小嘴兒。鳳簫接著道:“你好奇四公子的長相,原也在情理之中,隻是不該不守閨訓跑去窺看,豈不有失你的身份?”見她拿帕子遮了臉又抽泣起來,鳳簫方才緩和了顏色柔聲道:“好了好了,下次萬萬不可了。”錦奴撇著嘴小聲嘀咕道:“哥哥隻是偏心他。”鳳簫含笑伸了手指,在她紅豔豔的小嘴兒上一刮道:“翹得都快拴住馬了。真是好心無好報,你若再鬧讓大娘知道了,我可真救不了你了。”錦奴經他提醒果然收了眼淚,委委屈屈的坐在那兒。鳳簫在一旁逗弄她道:“你若實在氣不平,便將你二哥下月的月錢全歸你可好?”見她撇嘴不作聲,又道:“索性連我的也一並與你可好?”錦奴起身蹙眉道:“我又不是財迷!”說罷扭頭兒便走。路過鳳弦身邊,停下重重地哼了一聲。鳳弦橫了她一眼氣鼓鼓的掉轉頭去。
屋子裏很快安靜下來,鳳弦等了許久不見兄長說話,扭頭看時,正好與鳳簫的目光撞在一處。自問不曾做虧心事,卻沒來由的一陣忐忑不安。鳳簫招手將他喚至身邊坐下道:“你與太子究竟為了何事鬧意見?可方便同我講嗎?”鳳弦笑一笑道:“隻為著昨兒沒替他說話他便惱了,無甚要緊的哥哥不必在意。”鳳簫也不逼他,隻管繼續盯著他看。鳳弦實在被他看地坐不住了,幹笑道:“哥哥要問我什麼?”鳳簫望著他緩緩地道:“‘守真’是誰?”那般舒緩的聲音,在鳳弦聽來竟如炸雷。
方要問他怎麼知道的,又強自忍住了。此話一但問出去便是不打自招。可他即便不問,也被他的神態出賣了。鳳簫知道他不會輕易說出來,握了他的手道:“你我雖非一母所生,好歹也做了多年的兄弟。若有不便稟明父母之事,若你還信得過我,隻管來與我說。你身在其中,正所謂當局者迷。總得有個局外之人與你點明厲害,哪怕是排遣排遣也好啊。”鳳弦縱然感激他待自己之心,畢竟此事委實難於啟齒,隻得默默垂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