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蘭熏殿錦奴露心事 橫波湖鳳弦得所願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05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桂聖人自見過芳華後便愈加思念起來,隻恨不能抓在手上抱在懷中方稱其心願。恰逢著飛鸞的生日近在眼前,不等她開口相求,官家早囑咐令德務必將芳華也帶進宮來。
因飛鸞年滿十八歲尚不曾立太子妃,便是良娣,良媛,昭訓,奉儀也未冊封一人。帝後二人商議,趁此時要與他選妃。特意宴請三品以上之官員,攜妻帶女入宮。
鳳弦再躲不過去,少不得親自押送壽禮入宮。東宮上下數日未見到他,雖私下猜測甚多,卻不敢叫飛鸞知曉。
遣退左右人等,飛鸞望著明顯消瘦的鳳弦,那恨一分也沒了。起身來在他麵前,方要伸手相扶。隻見鳳弦垂著頭,微微往後一縮身子。飛鸞想著詠歌在信中所寫,鳳弦日日在茶樓之上守望,那手便有些發抖,心裏如打翻了五味瓶般的難受。他依舊固執的,將手輕搭在鳳弦的肩上道:“你我多年的兄弟,何至於要行如此大禮?我……我再不逼你就是。”鳳弦自然也感到了肩頭的顫抖,不由得仰起臉來望著他。看著那眼中深深的憂傷,暗自思付道:“他愛我便如我愛芳華一般,可有什麼錯了?若我對芳華之情也如他是一廂情願,自然是傷心無奈,隻怕到那時我反不如他灑脫。”一時覺得那日話說得委實重了些,又想起這些年飛鸞待自己情真意切,並無絲毫狎昵之舉。越發覺得心中不安起來,一聲“哥哥”輕輕的喚出了口。
飛鸞聽得頓時紅了眼圈兒,噙著淚忙忙雙手將鳳弦扶起來,哽噎道:“我隻道今生你再不肯認我了。鳳弦你但放寬心,那些話我從此再不提起。你喜歡左公子,或是日後娶妻生子也罷,我隻要能時常的看見你便好。”鳳弦扶了他坐下勸道:“哥哥這是何苦啊?你叫我心上……”飛鸞勉強笑道:“我與你是一樣的,一旦拋出真心便再收不回來了。但願那左公子與你愛他一般的愛你,也不枉你這份癡心。你們的事我會守口如瓶的,隻望你閑暇之時能入宮看我一眼,我便知足了。”鳳弦向來寬厚仁義,見他這般越發的心存愧疚之意了。
次日便是壽誕之期,飛鸞留鳳弦在宮中住下,二人依舊有說有笑。鳳弦覺得,飛鸞待他似比從前更加遷就。底下的人不明所以,隻道是他兩個犯了小孩子脾氣,數日未見又和好如初了。唯有洞天多少窺出些端倪,雖驚疑不定卻不敢擅言多語,隻得暗中著急罷了。
次日酉初二刻,承天門外寶馬香車,一排一排的停了一地。遠處的車輛,還在源源不斷的朝這裏湧過來。內東門司的數十個內侍黃門忙的腳不沾地,勾當官領著大臣們由左側進入蘭熏殿。女官之尚儀率手下宮人,引導諸外命婦往右側緩緩進入。
錦奴亦步亦趨的跟在母親身旁,微微抬起頭,清波流轉朝四下張望。心裏卻莫名的在想,那位左公子今日是否也來參加?以至入座在水晶簾後,還大著膽子向對麵窺視。一個一個看將過去,果然在第二排找到了想見之人。
芳華平生第一次赴宮中宴會,大多官員也是首次見到,這位傳聞頗多的左四公子。容貌固然異於常人,卻是冰雪之姿。尤其掛在嘴角淺淺的微笑,總叫人有如沐春風之感,這與謠傳中的形象大相徑庭。而令德同長子與芳華在外貌上,更是無一相似之處。於是,又有人在背後竊竊私語起來。更讓眾人奇怪的是,林溪是長子前來赴宴理所應當,不知令德為何又將四子也一並帶了來?他雖身居從一品,卻比那正一品的官兒還要顯赫,還要得聖寵。看他這個意思,莫非要求尚(注)二位公主不成?就算是也輪不到幼子啊?林溪重重的咳嗽一聲,芳華扯了扯他的袍袖,仰頭在他耳邊小聲道:“哥哥跟一群蚊子計較什麼,沒的失了自家身份。”林溪聽他比喻的很是有趣,忍不住攬了他的肩笑出聲來。令德微垂二目安然端坐隻當不曾聽見。
此次不僅有意為太子選妃,也是為了兩位適齡的公主挑選駙馬。因此,大臣們將家中尚未婚配的兒子也帶來了。詠歌便在其中。他遙遙的望見了芳華,趁著人未到齊快步走過來,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附在耳邊低聲笑道:“你也是來選駙馬的?”芳華著實不知,略顯吃驚的望了父兄一眼,低聲道:“早知道是這個意思,我便不來湊熱鬧了。小弟相貌古怪,公主自然是瞧不上的。我隻來吃吃酒,看看歌舞罷了。”詠歌待要再講,便聽得內臣高呼聖駕來臨,忙急急的退了回去。
少時,憶昔,時翔做前導,君上挽了桂聖人的手,身後隨著諸位後宮的娘子並二位公主,緩緩地進入蘭熏殿。桂聖人一眼便瞧見了芳華,不由自主的腳步往側裏踏出去。君上不動聲色的將她往自己懷中一帶,輕輕的咳了一聲。
待眾人各自入座後,君上這才注意到飛鸞尚未前來。又朝藍橋身邊一看,連鳳弦也未到場。心上未免有些不悅。正要問是何緣故,卻見飛鸞與鳳弦攜手快步走進來。
他二人芝蘭玉樹青春年少,竟有些珠聯璧合的意思。尤其那飛鸞,冷傲時便似一塊寒冰生鐵,使人望而生畏。今日鳳弦歸來,又逢著自家的好日子,那臉上便帶出了無限的春色。直叫簾後而坐的各府娘子們自歎弗如,人人粉麵含羞卻又不忍移開目光。便是立於君上身側的憶昔,眼中也微微顯出些驚豔之色。時翔一眼掃將過來,暗自冷笑道:“這才隔了幾日,便又要犯病了不成?果然是色膽包天,竟敢對太子也亂想起來,著實的該死!”憶昔忽然覺得身上有些不得勁兒,做賊心虛的微微頷首,飛快的瞟了時翔一眼。
芳華數日未見鳳弦,今見他形容略有清減,又與太子相攜而來。便想起那日遊湖之時,詠歌無意中提到他二人舊年的一些趣事。細細品來,竟從心底裏生出一絲酸酸的感覺。這會子見他與飛鸞攜手而進,越發的有些不自在起來。鳳弦不料會在此遇到芳華,忙要鬆開飛鸞的手,卻被他抓得死緊又不好掙紮,隻得隨他在駕前行禮。飛鸞回自己席上坐下,鳳弦退到父親身邊,忍不住再一次望向身後的芳華。見他抿著嘴對自己頷首微笑,這才慢慢放寬了心入座。詠歌在那廂看得心上很不是滋味兒,目光微微一側,隻見飛鸞也朝這邊看過來。
錦奴瞧著眾女子對飛鸞神魂顛倒,不以為然的打鼻子裏輕輕哼了聲。想著那日在牆外偷聽他們的談話,從那時起她便對這位太子有些不滿,私下腹徘道:“長得這般‘貌美如花’,索性做公主也就罷了,何必又來當什麼‘太子’。哼,莫不是她女扮男裝?”
正自胡亂想著,冷不防被母親拍在手背上道:“這位太子竟是個女孩兒般的人品。都說他武藝超群,不曉得脾氣是否溫和?”錦奴撇一撇嘴衝口而道:“依女兒看,左四公子比他強十倍不止呢。”馮夫人望著女兒皺了下眉道:“強於不強的,你是如何知道的?”錦奴暗中連連叫了幾聲糟糕,忙掩飾道:“傳聞說,左郡王相貌奇偉猶如天將,又說左四公子眼似琥珀褐發白膚。娘隻管順著我的手看過去,第二排的那三位不正是他們父子嗎?”馮夫人目光穿過珠簾的縫隙望將過去,由不得微微點頭道:“郡王果然偉丈夫也。”又看向他身邊的少年,微微笑道:“這位公子雖長的……五官倒是極秀美的,隻是這身子看著有些單薄了。郡王的夫人也不是異族女子啊,怎的這位公子竟如此的與眾不同了?”忽又想起什麼道:“聽說,郡王府上的幾位公子都未曾婚配,若論長幼怎麼也不該四公子來呀?”
錦奴先時聽母親誇芳華長得好,正暗自歡喜。到後來越聽越不是味兒,也有些擔心起來,又忍不住辯解道:“人家還說他是病癆鬼了,娘看著可像啊?我想他今日無非是來湊熱鬧的罷了,公主未必能相中他呢。”馮夫人回頭打量了她幾眼道:“這話說得有些自相矛盾。你莫不是怕公主搶了他去?你竟……有意與他不成?”錦奴聽了這話頓時羞得臉緋紅,擰著裙帶兒低聲嬌嗔道:“娘你說什麼了?哪個有意與他?”馮夫人正色道:“你也到了論嫁之年,隻是一件,左郡王與你爹爹素來不睦,你今生休想嫁入他家去。莫看你爹爹平日甚是嬌寵與你,唯有此事他是絕不肯退步的,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的好。”錦奴漸漸有些心慌起來,一則大庭廣眾的,又不便與母親十分爭鬧。二則畢竟是女孩兒家,心中所想羞人答答的叫她如何說的出口?又著實的不服氣,便想起芳華路攔囚車一事。因未親眼所見,隻得將春灼的話挑挑撿撿說與母親聽。
馮夫人歎口氣道:“那些人不是一個也沒保住嗎。”錦奴悄聲道:“如何怪得了他?想那四公子生在簪纓門第富貴人家,最難得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這才是頂要緊的。至於他的容貌……娘休要信那無稽之談。郡王夫婦恩愛是人盡皆知的,若不然盈江郡夫人(令德之妻)去世多年,為何不見郡王續弦?便是姬妾也不曾納得一房。所以,那些話是一概信不得的。”馮夫人在她眉心處輕輕一點道:“這般急著替他分辯,還說是對他無意?”錦奴叫了聲娘,氣得掉頭不再理她。
未曾飲宴之時官家便吩咐眾人,今日隻管欣賞歌舞盡興吃酒,朝中之事一律不許提起,違者立時趕出宮去。眾人前些時才領教了,這位謙謙君子難得之厲害。如今的心思全放在,怎樣才能讓自家兒子成為皇家的乘龍快婿。於是,在教坊司獻上一段歌舞之後,下麵的少年才俊們便有些按捺不住了。能文者填詞聯句妙語連珠,擅武者使劍弄槍翩若蛟龍。會丹青音律者,更是要在駕前大肆的賣弄一番。
唯有林溪慢慢品著杯中之酒,嘴角掛著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冷笑,如同看雜耍一般的瞧著那些人。芳華也不知是怎麼了,不時的將鳳弦望兩眼,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安。趁著人不注意借故去淨手,繞到鳳弦身後輕拍一下轉身便走,鳳弦怔了怔隨後跟了出去。飛鸞與詠歌都被各自的父親叫住說話,隻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前一後的出去。錦奴在對麵水晶簾後瞧著,也向母親推說,殿中悶熱到外麵略散散便回來。馮夫人吩咐綺羅小心伺候,這才放她們出去。丹陛之上的桂聖人,正想著找個什麼由頭,與芳華單獨說幾句話。見他同鳳弦出殿去了,忙遣時翔跟過去看看。
外頭有些起風了。遠離那片璀璨光華地,柔軟纏綿脂粉香,芳華隻揀那清靜處緩緩行去。時鳴被他畫地為牢的,困在大殿階下不敢妄動。想著鳳弦曾經救過他,人也還算穩重,加之又熟悉宮中路徑倒也不甚擔心。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時鳴負手在心底深深的歎口氣。他明白,那個一直讓他像寶貝一般護在懷中的小人兒長大了。
芳華自幼便有些怕黑,此時幸而月光如雪,身後還默默的跟著鳳弦,為他壯膽不少。鳳弦知道他有話對自己說,趕上兩步道:“咱們到橫波湖去吧,那裏清幽的很。”芳華腳下微微一頓,看著他道:“我竟忘了,你是在這裏長大的自然比我熟悉,走吧。”前麵地上鋪著五彩碎石子,鳳弦怕芳華摔著,猶豫了會兒還是伸手牽著他,緩緩地往湖邊去了。
錦奴遠遠兒的瞧著,小聲嘀咕道:“他們兩個做什麼故事了?”綺羅環顧四周小聲央求道:“娘子我們回去吧?夫人該等急了。”錦奴瞥她一眼道:“皇宮大內,還怕有大蟲跳出來吃了你不成?你若實在不去便留在這裏等我回來。”綺羅一把扯住她的手急道:“娘子莫丟下我,我……我去便是了。”錦奴哼了一聲,帶著她小心翼翼的超前摸過去。
誰知才走了沒幾步便被鳳弦發覺了,錦奴隻得走出來向他二人道了聲萬福。芳華聽鳳弦引薦才曉得,這位月下美人便是他的胞妹。難怪覺得有些眼熟,忙退後一步拱手還了一禮。鳳弦將錦奴拉至一邊低聲道:“你偷偷的跟來做什麼?”錦奴待要高聲反駁,當著芳華之麵又恐失了淑女的儀態,少不得強自忍耐著道:“殿中人多悶熱,我出來散散,怎麼就是跟著你了?這裏是皇宮並不是你的住所,你來得我便來不得嗎?什麼道理?”鳳弦懶得與她逞口舌之利,轉頭對綺羅道:“她混鬧你也跟著一起混鬧,看我不告訴夫人打你!還不伺候你家娘子回大殿去,在這裏等著領賞不成?”綺羅扯了扯錦奴的衣袖,可憐巴巴的望著她。錦奴好生喪氣,隻得朝芳華福一福,揣著滿心的不甘往回去了。
芳華見她去遠了,這才輕聲道:“令妹姿容絕色,怕不當選太子妃呢。便是……便是泊然你……也是駙馬不二之人選呢。”鳳弦聽了急急分辨道:“我來時並不曉得今日要為公主選駙馬,還是爹爹告訴我的。守真……你……你要信我。”話音方落便覺得大大的不妥,頓時漲紅了臉窘迫的立在那兒。芳華見他這個樣子,暗中竟有幾分喜歡。向前挽了他的手邊走邊道:“我原也不曉得,跟著父兄入宮湊熱鬧罷了。”說道這裏便想逗他一逗,停下望著他的眼睛道:“我這會子拉你出來,豈不耽誤了你的好事?”鳳弦正在告戒自己不要失態,誰知聽了這句話,便立刻衝口而道:“莫說是公主選駙馬,就是那女王招贅國父也與我不相幹。”芳華不錯眼珠兒的望著他,緊跟著問道:“莫非你心有所屬?她是哪家的小娘子?”鳳弦與他四目相對,話到嘴邊幾次皆被他咽下去。他不敢將心中所想說出口,隻怕會永遠的失去眼前之人。
芳華見他欲言又止,眼中似有掙紮之意,便步步緊逼著他回答。鳳弦暗自思付道:“我原是真心實意的愛他,若認真要大哥去替我試探豈不可笑?連這個都不敢承認還算什麼大丈夫?今日索性一並告訴了他知道。罵也好,恨也罷,就算從此不再相見,我也要讓他明白我的心意。”想到此一把抓了芳華的手道:“你若想知道便隨我來。”芳華望著他,忽然變得異常堅定的眼神,不知怎的,自家心上倒有些不安起來。他很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後不是心中所想,若當真如此自己該何去何從了?
正惶惶間,已被鳳弦帶至橫波湖畔。岸邊拴著幾條小船,鳳弦扶芳華上得船去,解開纜繩,持槳往那一片碧葉連天的荷花叢中劃去。
此時明月當頭群星閃爍,偶有浮雲在天際飄過。身周風擺蓮動香氣環繞,耳畔時有蛙鳴聲傳來。芳華微微仰著頭閉目寧神,鳳弦不忍打攪,收了槳靜靜的坐在他對麵。那安寧的氣氛,讓他們緊張的情緒逐漸緩和下來。芳華聽得有人輕輕的道:“守真,我……我喜歡你。”芳華陡然驚醒過來,瞪大了雙眸望著眼前之人。雖然他很希望是這個答案,可一旦被證實後還是被弄得手足無措。鳳弦放在身側的手不爭氣的顫抖起來,目光卻始終不曾離開過那人的臉龐。
芳華麵上漸漸有些發燙,故作不解道:“你自然是喜歡我的,不然,兩個相互厭惡之人又怎能成為知己了?”鳳弦不料他竟誤解自己之意了,狠狠心傾身向前緊握了他的手道:“守真,我……我愛你。”唯恐他還不明白,又解釋道:“便如世上夫妻之間的愛慕。”芳華細品話中之意,微微有些慍色道:“‘夫妻’?誰是‘夫’誰是‘妻’?原來,你竟將我當作婦人一般的來愛嗎?”鳳弦急得連連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無論你是男是女,隻要你是左芳華是守真,我便將我的心交付與你。”芳華被他說的已有些動情,卻仍舊沉著臉掙開他的手道:“這些年,京中達官顯貴之家的子弟們,對男男歡好十分的盛行。逢場作戲到,連虛情假意也談不上,無非是濫交縱欲罷了,想不到你也有此嗜好。”
芳華之言猶如冷水澆心,鳳弦頓覺渾身一陣泛寒。又是傷心又是失落,此刻他總算是體會到了飛鸞的心情。不是早就想到了他會拒絕的嗎?不是很理智的對大哥說,若果真是自己一廂情願,便遠遠的看著他就好。可事到臨頭遠沒有那麼灑脫的,將自己拋出去的心在輕而易舉的收回來。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芳華竟將他與那些行為放蕩,縱情聲色之徒相比。鳳弦出身名門顯宦之家,又是太子伴讀。從小到大哪一個不高看他不奉承他?如今被拒絕也就罷了,竟還讓人說得這般不堪。心中委屈羞愧之餘,又生出一絲怒氣來。一時想起那個夢,還有那夢中的守真,淒婉哀絕惹人憐愛。哪裏像眼前之人,乖順時便似那棉花堆成的娃娃,任誰都可以去捏一把。一旦說出絕情的話來,卻句句直戳人的心窩。又暗自道:“你我前生既有未了之緣,今生相遇便該完結此緣才是。若早知是這個結局,還不如永無相見的好。”
芳華也有些後悔把話說得太重了,訕訕的開口道:“怎麼不說話?”鳳弦仰首望著空中明月,深深的吸口氣道:“你已然把我想成那種人了,還有什麼好說的。”芳華哧地一聲笑出來道:“你這個人好不通情理。”鳳弦見他理直氣壯的望著自己,氣得半響無語,連連的搖首道:“我不通情理?你……我隻將真情訴與你知道,便是不願接受也無妨,可你不該拿我與他們相比。我不與你計較就罷了,怎麼還反咬一口……好,好,好,你倒說說我怎麼不通情理了?”芳華不慌不忙的道:“你我二人相識才幾日,又聚少散多。平白的便對我說出那樣的話,豈不是太過唐突?你救我一命不假,難道我便要以身相許不成?這是什麼老套的戲文?”見鳳弦立起身要分辨,一把將他用力按著坐下道:“我的脾氣為人如何你尚且不知,張嘴便說……說喜歡我,是否太草率了?同樣,我對你也是一無所知,叫我怎麼答複你?哦,不過眼下倒是有些知道了。你呀,冒失鬼一個。”說罷微微歪頭挑眉的望向他。
此時月華如練,撒得芳華遍體青光。一枝含苞待放的並蒂蓮,在他身後隨風搖曳。那般俊俏的人物襯著如斯美景,讓鳳弦不禁看的呆掉了,一時恍若身在夢中。
忽然覺得臉上冷浸浸水淋淋的一片,忙伸手摸了一把。仰首望天一看,隻見那懸於半空的冰盤,比先前愈加的明亮碩大了。還未等他明白過來,耳邊陡聞一聲輕笑。低頭看時,隻見那芳華已笑的俯下身去。鳳弦瞥見他一隻手上全是水,連袖口也濕了一塊。方才曉得並非下雨,是他將湖水灑在了自家臉上。看芳華笑得前仰後合的,正要提醒他船窄水深不可亂動,卻見他已斜斜的栽了出去。
鳳弦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身子往懷中一帶。風將一片雲彩吹來擋住了明月,滿湖未開之蓮花婆娑舞蹈,似要在頃刻間吐蕊綻放。一隻青蛙扒著荷葉探出了小腦袋,圓圓的眼睛一閃不閃的,瞧著不遠處相擁的兩個人。
芳華聽著那激烈的心跳聲,眯著雙眸道:“我是妖怪呢,你同我好就不怕蜚短流長?”鳳弦輕聲答道:“不怕,要做妖怪我們一處做。若有人膽敢大放厥詞,我便抓了他回洞府吃掉。”芳華忍不住在他懷中笑得一陣亂顫,仰起臉望著他喘籲籲的道:“你倒詼諧的很。就不怕家裏人知道嗎?”鳳弦俯視著他,深深的被那雙眸子給迷住了。芳華輕輕搖了搖他道:“怎的又不說話了?”鳳弦將那小小的衝動往下壓了壓,含笑道:“世人的眼睛都瞎了嗎?如此美瞳怎麼便是妖怪了?”芳華拿了自家的衣袖,與他拭著臉上的水道:“你為什麼喜歡我?”鳳弦握住他的手道:“因為你是芳華是……是守真。那夢裏的泊然與守真,不是極恩愛的一對嗎?你了,你又為什麼喜歡我?”芳華斜他一眼道:“真是皮厚,哪個喜歡你了?”鳳弦也不惱,雙手摟了他的腰笑道:“既不喜歡,你抱著我做甚?”芳華嘟了嘟嘴,正要推開他去,卻被鳳弦摟得死緊,頷首賠笑道:“你這人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呀?我曉得你心裏是喜歡我的,若不然……怎麼肯讓我……讓我一直抱著你了?”芳華紅著臉道:“快些放開手吧,讓人看見成個什麼樣子?”鳳弦環顧四周道:“此間枝葉茂盛哪裏便看見了?”芳華瞪眼道:“難怪要將我引到這裏,原來竟是別有用意呢。”鳳弦怔了怔,慢慢鬆開手道:“在你心裏,我便是那隻圖歡好的淫徒嗎?”
芳華見他又是沮喪又是失望的垂首而立,拉著他麵對麵的坐下道:“一句玩笑罷了你也要當真?我……我有件事要問你,望能如實相告。”鳳弦見他態度凝重,沒來由的心下有些發虛。芳華躊躇片刻,盯著他的雙眸道:“太子喜歡你是嗎?”鳳弦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他可以隱瞞甚至狡辯,但稍作猶豫之後卻承認了。
芳華對此十分滿意,故意試探道:“無論身份姿貌,我都無法與他相提並論。聽爹爹說,太子不因身份顯貴而安享清福,他勤習武藝使得一手好刀,軍中難有敵手。我卻是多病多災,隻怕壽短命……”話未講完便被鳳弦捂住了口。隻見他搖頭道:“我曉得你不肯輕易信我,這倒也無妨,正所謂日久見人心。我與太子一同長大,他便如我親哥哥一般。我與他已然說得很明白了,他亦再不提及此事。”芳華微微一驚道:“你倒老實,便不怕他說出去嗎?”鳳弦道:“太子眼睛毒得很,是他自己看出來的。你且放心便是,太子絕不是那起小人。”芳華望著他似笑非笑的道:“果然存此邪念已久。”鳳弦莞爾一笑接著道:“你為何要與他相比?這世上隻得一個芳華,你也許不是最好的,卻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我喜歡的是你,哪怕當真有一日你變成妖怪,我也願隨你回洞府去。”
芳華想著自己的那個秘密,忽然笑道:“你這是在對我發情誓嗎?”鳳弦執了他的手正色道:“誓言不過是輕飄飄的幾句話罷了,有心無心皆能說出口,因此不足為信。”芳華望著兩人交握的手道:“依你說什麼最可信?”鳳弦拉了他的手按在胸口之上道:“自然是我的心。”芳華微曲手指輕輕的點了點道:“你不曉得人心是最善變的嗎?”鳳弦雙眸亮澄澄的看著他道:“我說的是我的心。守真,我會讓你一點一點感受到的。”芳華見他言語誠懇,感動自然是有的,卻又忍不住打趣道:“你的心便不是人心嗎?難道是……”鳳弦望著他俏皮的模樣,笑不得又惱不得。剛剛醞釀好的情緒,再一次被他攪得沒了蹤影。仰首望月,任芳華在一旁呱噪不停。
(注)尚公主:古時天子之女大臣不敢說娶,隻能說“尚”。求尚公主就是求娶公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