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散愁情雅風樓始遇桂衙內 失玉佩左公子再逢夢中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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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卯時四刻,晴池便與父兄一同入朝。因不見芳華出來相送,想著昨晚推他那一把,晴池不免擔心起來,令德與林溪也有些納悶兒,見晴池全無喜悅之態,無精打采的坐在馬上。不時回首向府門偷望兩眼。因曉得他的脾氣,便是問他也不肯講的,索性隻做不知。
     芳華一來是昨夜不曾睡好,二來也想故意晾著晴池,待他們去了方起身梳洗。用罷早飯,往朝雨園外的雨露軒處置家事。
     辰時許東城方起身用飯,問服侍的廝兒小柳,芳華可曾睡醒?小柳笑道:“自打四公子管家,除卻生病,日日皆與郡王世子一同起身。在朝雨園用過早飯,送父兄出門,再往雨露軒料理家務,這會子管事們怕早散了。”東城用罷飯,漱了口,猴急的趕了過去。
     雨露軒內管事們才散去,采茗整理賬本收拾桌案。芳華勸著時鳴去他兄弟那兒,時鳴以為他上藥為由,想過兩日再去。正打算使人往兄弟府上送信,芳華笑他小題大做,爭辯說,自己又不是吃奶的娃娃,連個藥也不會上嗎?隻不過擦掉一塊皮而已,何必大驚小怪的。再說,還有采茗服侍,可擔心些什麼了?
     誰知恰好,東城一腳踩進來聽見了,立即便問“破了塊皮”是怎麼回事?話已出口,哪裏容得芳華再狡辯?時鳴與采茗更是不敢接口。東城一言不發,上得前來,輕而易舉的掀起了芳華的衣袖。因天氣漸熱,傷口又不算太大,時鳴隻與他上了藥並未包紮。芳華肌膚太白,那掉皮之處,露出裏麵鮮紅的肉來,格外的刺目。
     東城立時便惱了,恨聲道:“這必是三郎做的好事!”回頭又對時鳴叫道:“時鳴,你是傻的嗎?就算你打不過他,喊人總會吧?還有你……”采茗嚇得跟著時鳴一起跪了下去。芳華拉了東城坐下道:“我與三哥耍笑,自家沒站穩跌倒的,與他什麼相幹?”一麵說,一麵喚了時鳴兩個起來。東城望著他冷笑道:“我若信了你的話,那便是個傻子!你怕他則甚?若要強自到外麵去強,方才是本事。拿自家兄弟撒氣,呸!使使小性兒也就罷了,如今竟要動手了嗎?這便是你一再遷就他的下場。一家子,隻好瞞著爹爹與大哥罷了。”芳華心下一驚,握了他的手賠笑道:“委實是我自己摔倒的,二哥哥怎的不信了?”東城氣鼓鼓的道:“皆因你我素日太擔待他,忍讓他了,竟慣得他這般張狂。”芳華拉了他起身道:“二哥且往我書房裏坐坐,陪小弟說會子話吧。”又叫時鳴快些往那廂去。時鳴一再囑咐采茗好生伺候方才去了。
     朝雨園內遍種合歡樹,此乃郡夫人生前最愛。雖未到花開季節,卻已然是鬱鬱蔥蔥綠蔭如蓋。
     兄弟二人也不進書房,攜手在園中漫步。芳華撫著那合歡樹杆,輕輕的道:“果然我是個極不孝的,連娘的容貌都忘記了。”東城忙勸道:“娘故去時你才五歲吧,記不得也在情理之中,談不上孝與不孝。”見他忽然有些悶悶不樂,忙道:“今日午時,有一班舊友在雅風樓設宴為我洗塵,你可願出去散散心?”芳華一聽,立時便喜上眉梢,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待要轉身回房換出門的衣服,不想采茗攔著問道:“公子要到哪裏去?”芳華道:“你既已聽見何必又來相問?我誰也不帶,不許去告訴伴伴。”說罷提起腳來便走,采茗趕著跪在他身前道:“外頭人多,磕了碰了怎麼好?小的無論如何也得跟著。”芳華最厭這些出門跟著自己的人,因此百般的不允。采茗待要再勸,芳華便嗬斥道:“董采茗,你也要管我嗎?”采茗見他麵有慍色,隻得轉求東城。東城笑嘻嘻地的打圓場道:“罷了罷了,四郎,你隻體諒他們的一片好心就是。”又唬著臉對采茗道:“你去便去,莫要多言多語的惹人厭煩。”采茗巴巴的望著芳華,見他極不情願的點了頭,這才歡喜起來。起身要服侍他更衣,卻被芳華攆了出來。
     寄優早在府門外等著了,見東城帶了芳華出來頗有些意外。平素上街均是坐車,今日父親與時鳴皆不在,芳華執意要徒步前往。又有東城,寄優在一旁助著,采茗隻得提心吊膽的,同小柳跟在他們甥舅後麵。
     難得沒有跟著尾巴,芳華倍感輕鬆。放肆的叉著腰,仰頭長長的吸了口氣,在慢慢的吐出來,更覺今日之陽光都與往日不同。東城抱著膀子笑道:“你是那牢裏放出來的嗎?哪裏就怎麼著了?”芳華亦笑道:“若非哥哥帶著我一路出來,他……”說著向采茗怒了努嘴道:“這便又是一個井時鳴呢。他豈肯放我單獨出來,必定要鬧得合府上下都來相勸方肯罷休。”寄優搖頭道:“這孩子自小便被你爹看地牢牢的,可憐見兒的,哪有我們這般逍遙自在。你爹雖性情溫和,卻從未遷就過你們幾個。便是我,也時常的被他敲打著。唯有四郎,縱然是請出了家法,也不過虛張聲勢罷了。”芳華笑道:“那時我見你們自由的出入府門,心裏羨慕的了不得。偏偏爹爹與伴伴左右攔著,便是肯開恩放我出府,也不過一會兒半會兒,哪裏玩得盡興?又有十幾雙眼睛盯著,唉……”忽然拉下東城,在他耳邊道:“我們把采茗甩掉吧?”東城屈起一指敲了敲他的頭道:“你若想踏踏實實的玩兒,便莫要作怪。”芳華回頭瞥了采茗一眼道:“隻說說罷了。”采茗見他兄弟嘀嘀咕咕的,心上便有些發慌。不錯眼珠兒地緊跟在芳華身後,暗暗的念著玉帝爺爺保佑。
     芳華也懶得理他,乘著大好的機會,細細將街道兩旁的店鋪一一看來。隻要是看著新奇喜歡的,連那地攤兒也不放過。看雖看,能入他法眼的卻少之又少。寄優與東城見他興致頗高也不催他,由著他撒歡兒的玩耍。
     路人隻見一個著丁香色梅花紋紗袍,眼若琥珀褐發白膚的少年。雖相貌奇特,卻姿色秀麗笑靨動人。看穿戴,不像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子弟,更不像番人。其時,國中官宦富貴人家,已有豢養孌童的風氣。而處在南方的帝都,此風比北方猶烈。
     芳華雖本性活潑,但在家中下人麵前,總要裝得穩重些。此時無人監管,竟有些忘形起來。他那容貌本就著人眼目,早有些無賴閑漢遠遠的跟在一旁窺視。東城已有察覺,不動聲色的將那幾個打量一番,心中思付道:“這裏隻我一人會武,還是莫要魯莽行事。”於是,向著小柳使了個眼色。那小柳也是個機靈鬼兒,立時便高聲叫道:“四公子,時辰不早了,還是快些過去吧?”原來,無極國中能被稱作“公子”的,也隻有王公之子。小柳這一句喊出來不至緊,但凡聽見的路人皆紛紛停下,朝芳華看過來。
     芳華回頭狠狠地拿眼剜著小柳,那小柳索性跪在地上高叫“四公子饒命!”。芳華走過來踢他一腳道:“大庭廣眾的成個什麼樣子?還不滾起來!”小柳打地上爬起來,東城過來擰著他的耳朵道:“在家時怎麼吩咐與你的?竟都忘了不成?著實該打。”小柳裝模作樣的嚎了兩聲。芳華有些疑惑的道:“你們鬼鬼祟祟的做什麼了?”東城牽了他的手笑而不答。寄優與采茗回頭看時,見那幾個賊眉鼠眼之人,遠遠的駐足觀望,卻再不敢跟過來。不知是天氣的緣故還是緊張所致,采茗隻覺背心處濕乎乎的一片。
     來在雅風樓上得樓去,早有夥計將他們迎至碧桂雅間。時近正午,裏頭已有七八個人坐著。見東城與寄優帶了一個垂發的小官人進來,不由得停下了談話,紛紛朝芳華打量著。其中一白白胖胖,十八九歲的少年忽然笑道:“兩年未見,你們竟也喜歡這個調調了麼?嘖嘖,哪裏來的外國美人?”東城怕他再混說,趕上前去兩手擰著他肉乎乎的臉道:“別放你娘的屁!你老子我好容易回來了,你不說跪下請安,竟還敢調笑你家叔叔。”另一個看起來還算穩重的,起身問道:“莫不是四公子嗎?”芳華奇道:“這位兄台見過小弟?”那人被問得支吾起來。芳華頓時便明白了,先自笑道:“想是兄台聽他人說起,小弟的容貌異於常人,所以認得?”那人不想,芳華竟如此爽快的先說了。一時頗覺尷尬,忙拱手施禮連道得罪。芳華雙手相托道:“本就如此,又何必怕人說了?”說著掃了白胖少年一眼,接著道:“隻不是存心戲耍口出惡言,那便無妨。”說罷又與眾人拱手含笑道:“小弟名喚芳華,乃東城之四弟。諸位兄台以後隻管喚我的名字便是。”眾人不料他小小年紀,為人竟這等的灑脫,都上前與他通了姓名。
     方才的白胖少年姓梁名露橋,乃宣奉大夫梁壽之次子。那個略穩重些的姓胡名飛雨,乃殿前司馬軍都虞侯胡寒窗之三子。他二人與今日做東的石南朝,跟東城最是要好,忙將芳華讓至桌前坐了。
     東城對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紅臉漢子道:“南朝,我如今已大架光臨了,怎的還不上菜?”不等那漢子答話,另一個長的短小精幹的年輕人慌忙道:“諸位兄弟且略等等,尚有位貴客……”他話音未落,便聽一人在門前高聲道:“遠天兄在嗎?”那人忙立起身迎上前去。眾人側頭看時,隻見一個頭戴結巾,身著雲紋縐紗袍,二十上下,骨骼清奇,相貌堂堂的年輕人,慢搖折扇緩緩走了進來。段遠天向眾人道:“這位是樞密使的小衙內。”那年輕人抱拳道:“在下姓桂名詠歌。”眾人皆紛紛起身還禮,一一通了姓名。東城與寄優對視一眼,低聲道:“原來是聖人(皇後)的親侄兒。”果然,那段遠天頗有些得意的,向眾人挑明了詠歌外戚的身份。一來他是客,二來他的身份不一般,南朝便請他挨著芳華坐了。
     那石南朝乃是京中赫赫有名,雄峻鏢局的少東家。見人已到齊,忙叫了夥計上菜。
     席間,自然免不了東城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講述旅途經曆,比昨日在家中說的還要精彩。芳華細聽之下,盡是些途中的豔遇,難怪他沒說。乃至說到出海遇險,芳華這才曉得,他那小舅母竟是海盜頭的妹子。眾人立即迫不及待的,將寄優按住好一番“嚴刑拷問”。那寄優咬緊了牙,隻說是那番女傾慕自己的文采,死活要跟著的。眾人聽得大笑,南朝幾乎將飯碗撞下地去,指著他道:“扯你娘的臊!若說‘文采’,你隻比我們略好些,能好到哪兒去?快些從實招來,如其不然……哼哼,兄弟們大刑伺候!”寄優抓緊了東城嚷道:“她一個番女曉得什麼好壞?隻看我會作詩,人又長得斯文俊秀,自然是一心一意的要與我做夫妻的。若是不信,隻問東城便是。”那東城肚中笑得腸子打結,暗道:“明明是你見那小娘子貌美如花,又比國中婦人大方爽快,沒皮沒臉,跟個綠頭蒼蠅似的,死纏著人家不放。”畢竟是自家人,東城隻得道:“這倒不曾撒謊。你們且想想,那海島之上盡是些莽漢魯夫,哪及得我小舅舅玉樹臨風,又通文墨,這般的解風情。再說,我那舅母也是二十一歲的芳齡了,豈有不上趕著的道理?”遠天忽然插嘴道:“且慢且慢,愚兄有一事不明。你放才說你那做生意的朋友,與他兄長有救命之恩。如何不將他妹子許配給他,以報此恩,反要……”東城不等他說完便笑道:“段兄可知,這世上最難琢磨的是什麼?”遠天想了想道:“愚兄魯鈍,請賢弟明言。”東城道:“自然是那婦人之心事。縱然做兄長的有這個意思,架不住妹子不願意,那也是枉然。再說,輕浪已有妻室。總不能為報恩,將自己妹子送與人做小吧?”眾人聽得連連點頭。
     東城不知想起了什麼,撐不住大笑起來。露橋摸著下巴,瞟了一眼寄優道:“定是此人的趣聞,快些講來。”寄優在桌下踢了他一腳,又拿眼瞪著他。不防南朝在身後將他死死的抱住道:“東城快講,若不然便不是兄弟。”寄優哪裏抵得過他的力氣,急急的叫道:“左東城,你敢胡言亂語,我再不認你這個外甥!”飛雨放下筷子笑道:“不認好啊,免得歲數差不多,還得管你叫‘舅舅’。”東城一麵笑,一麵斷斷續續的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在島上住了半個多月,他……他寫的那詩啊……哈哈……那叫一個酸一個肉麻噢!”眾人立時便豎起了耳朵,隻等他念來。
     芳華見有些鬧過了頭,忙暗中拉了東城一把。東城收住了笑道:“人家夫妻閨房玩笑,再肉麻也在情理之中。若想領略其中滋味,今日回去便稟明父母,與你等尋一房嬌妻美眷,吃酒吃酒。”南朝已將方才一幕看在眼中,放開寄優對東城道:“好,不說便吃酒領罰。”東城道:“扯淡,平白的罰我做什麼?”南朝道:“你一來便不說也就罷了,說了一半吊人胃口,實在的掃興,可是該罰的?”眾人齊聲附和。寄優揉著膀子狠狠地道:“現世報啊,狠該罰呢!”東城聳聳肩道:“好,我隻吃一杯。”露橋衝著他“嘿嘿”的壞笑著,招手喚過了自己的廝兒。眾人看時,隻見那廝兒捧的托盤上,放著一隻雙耳銜環,刻有瑤池進釀圖的高足杯。杯子也算是杯子,隻是未免太過碩大,竟似那海碗一般。
     東城先自叫起來,抵死不從。芳華起身,向南朝與露橋拱手道:“兄弟們今日聚在一處吃酒,原是圖個歡喜。這酒杯甚大,隻怕吃下去人會受不住的。他果真出了事,豈不累得諸位兄台心上不安?還是換個小一些的杯子吧?小弟願陪兄長一同受罰。”露橋笑著搖頭道:“芳華不曉得,他這是兩罪並罰,因此要狠一些。”芳華忙問緣故,露橋道:“他當初走之時,說好了要與他餞行的,他卻提早走了,你說該罰不該罰?”東城急辯道:“冤枉啊!我是怕夜長夢多,爹爹若是改了主意,便再走不脫了。”又連連作揖道:“諸位兄弟原諒則個,且擔待我這遭兒吧?”芳華道:“原來如此。我兄長雖爽約,卻也情有可原。莫若就拿這一般的杯子罰他兩杯,我再飲一杯可使得嗎?”不等眾人答話,東城與寄優,采茗齊聲高叫“不可”。采茗幾步趕至芳華身後道:“公子身上才大好了沒幾日,如何禁得起這等烈酒?”東城揮手道:“我自罰三杯,再將他的酒一並吃了,一共五杯,可使得?”詠歌在一旁開言道:“賢昆仲手足情深,著實令人羨慕,隻憑這個便該依了他才是。”芳華回身微微抱拳,向著他笑盈盈的致謝。那詠歌見芳華梨渦深深,美目婉轉顧盼生輝,險些兒失了常態,慌忙穩住心神還一一笑。
     東城飲完罰酒,眾人才勉強將他放過,一疊聲兒的催著他接著往下說。芳華趕著與他布菜,見他吃了才放下了心。東城又將那蘭玉國的風俗細說一遍,最後說到了雲修儒與廉鬆風,引得眾人對雲修儒的容貌浮想聯翩。露橋搖著頭道:“就算他是個人間尤物,那慧錦帝比他小了十歲不止,難道竟不嫌他老嗎?可見是你扯謊。”東城道:“他國中,尤其是京城附近之人,對此二人之事沒有不曉的。你若實在不信,明日便可搭一艘船出海。隻兩個多月的行程便到了,去那裏一問便知。”露橋翻了個白眼道:“我撐著了?好好兒的福不享,為兩個不相幹的死人,千裏迢迢的跑到異國他鄉去?扯淡!橫豎我是不信的,你們信嗎?”眾人皆有些疑惑不定。
     詠歌見芳華,自從聽了此二人之事,便有些淒淒然,因初次會麵,不好顯得過於親近。見露橋相問,忙道:“我信。”果然,芳華轉過頭望著他。詠歌心下一喜,朝他微微一笑,接著道:“小弟看左兄並不是個嘩眾取寵之人。在座諸位與他是故友,理應知曉他的為人才是。這蘭玉國我也曾在〈海外諸國誌〉裏見過,與左兄說的一般無二。”東城大喜,起身端了酒杯道:“多謝桂兄仗義執言,請滿飲此杯。”詠歌爽快的一飲而盡。東城瞥了眼其他人,又瞪著露橋道哼了聲道:“我算是白認得你們了,尤其是你!”芳華睜大雙眸急問道:“桂兄的那本書,肯借與小弟一觀嗎?”詠歌見他情不自禁的,雙手抓著自家衣袖尚且不知。微微垂目,見那雪白的手指骨節纖細,配著粉嫩嫩的指尖,越看越覺得香豔無比。透過薄薄的衣料,似乎已感受到了那滑膩的肌膚。鼻端又聞得那似有還無的茉莉香,一時竟有些心猿意馬起來。若非自家定性好,隻怕是要當眾出醜了。
     詠歌也不點破,接著道:“這不打緊,待我明日親自送往府上便是。”芳華連連搖手道:“不敢勞動桂兄,小弟使家人往尊府去取便是。桂兄已看完了嗎?”詠歌點點頭。芳華又問他,那蘭玉國還有什麼習俗?詠歌沉吟片刻道:“蘭玉國隻有單姓而無複姓,他周邊的幾個小國卻與之相反。他國男子行冠禮後,由長者另取一名,稱作‘表字’。隻可家人喚之,外人仍叫他以前的名字。這與那中華帝國又截然相反。國中節慶其他習俗,皆於我們這裏是一樣的。”南朝接口道:“依我這粗人看,這個取字的風俗簡直的多此一舉。”忽又笑道:“不過,待我幾時往那蘭玉國中走一遭,也娶個男妾回來……”飛雨一口酒噴出來,指著他的臉邊咳邊道:“原來你果然喜歡這個調調兒,難怪那日……唔唔……”話未講完,便被南朝趕過來捂住了嘴。眾人聽得話中有話,立時便拍桌子,鼓掌跺腳的喊叫起來,定要飛雨把話交代明白了方肯罷休。那東城更是上前來掰南朝的手,頓時眾人鬧作一團,場麵一片混亂。
     采茗隔著人不得過來,見詠歌將芳華護到了一旁,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望著眼前的景象,皺眉對小柳道:“每次聚會皆是如此嗎?嘖嘖,太胡鬧了些吧?”小柳見怪不怪的道:“又不是一群老頭子聚會,自然要熱鬧些才好。”采茗不敢恭維的搖搖頭。
     芳華見鬧得著實不成個樣子,待要過去相勸,被詠歌攔住了。隻見他走過去一手一個推開了眾人,將倒在地上扭作一團的東城與南朝,露橋與飛雨毫不費事的分開來。東城與南朝相望一眼,心中暗自驚詫,此人好大的臂力。詠歌笑道:“諸位還是坐下來慢慢聊吧。”眾人也鬧得累了,各自回去安坐。南朝擦了把頭上的汗道:“那日陪個要緊的客人,他頗好此道,我隻得胡亂應承他。與他尋了兩個優伶,逢場作戲罷了。”東城也不說話,腦袋一下一下的點著,歪著嘴笑得古怪。南朝灌一口酒道:“信不信由你們。”露橋拖長了聲音道:“信。你原是我們這裏最老實本分的,不信你信誰呀?”眾人又是一片起哄之聲。南朝也不爭辯,隻管低頭吃菜。
    一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便有人嚷著要行酒令。芳華在一旁聽來,雖然粗俗了些,那場麵卻委實熱鬧得緊。又有人找東城劃拳,卻個個敗下陣來。罰也罰得好笑,誰輸了誰鑽桌子,眾人便使力的在上麵拍著起哄。芳華在家時,何曾見過這個陣仗?早笑得伏在桌上嗆咳不已。詠歌忙與他輕拍著後背,又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芳華以袖掩口含笑回應著。到後來,眾人皆有了些醉意,竟越發的胡鬧起來。
     那露橋與東城劃拳,連輸兩把卻不肯就罰。此時正值初夏,除了芳華與詠歌還斯斯文文的坐著吃菜,其餘人等皆脫去了外麵的大衣服,個個麵紅筋漲滿頭是汗。那東城豈肯饒他,當胸一把抓住便往桌子底下按。露橋一路掙紮,隻聽“呲啦”一聲響,露橋的衣服被東城扯了條大口子,裏麵白生生的胸脯和肚皮,在人前坦然相承。眾人皆是一愣,隨即便是拍桌子跺腳的大笑起來。
     飛雨抱著酒壺笑道:“了不得了,這身子全讓他看見了,隻好嫁與他做渾家罷了。”南朝在那廂拍著胸脯兒道:“甚好甚好,我這裏與你們主婚便是。”東城早鬆開了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想說話卻開不得口。跟露橋的廝兒強忍著笑,將外頭的衣服與他穿好。尚未退去,卻見那位有著琥珀眼的小公子,端了酒杯走過來。朝著自家衙內,梨渦淺笑的輕輕道:“二嫂,請飲了小弟這杯酒吧?”露橋不曾料到,他竟會出來調笑自家。轉瞬又明白了,芳華定是惱自己,將他當作了孌童一流。又兼之方才,自己要拿大海杯罰他哥哥的酒。一時惱又惱不得,笑又笑不出,睜著元宵似的雙眼,張口結舌地望著他。眾人一發的大笑起來。便是那詠歌也笑出了聲,望著芳華的眼神意味莫名。
     東城叫了聲“好兄弟”,故意乜斜著眼道:“娘子,你叔叔敬的酒但飲無妨。”露橋微微一笑,接了芳華的酒杯。肥腰慢擺,蓮步輕移,柔若無骨的靠在了東城肩頭。叫了聲嫡嫡親親的心肝兒肉,含了口酒,伸手摟著他的脖子,照著嘴便狠狠的吻了下去。那東城豈料他來真的,嚇得腦子一片空白,僵著身子竟忘了躲閃。露橋也不過是想嚇唬他,見了他這個呆樣兒,先自忍不住大笑起來,一口酒全噴在了東城的臉上。眾人頓時絕倒,個個抱著肚子笑岔了氣兒。東城此時才回醒過來,拿衣袖胡亂的抹著臉,追著露橋罵道:“臭豬,你敢是騷勁兒大發了不成?”露橋扯了芳華擋在身前道:“死賊,還想占我的便宜,活該!”又尖著嗓子道:“官人,奴家這酒香是不香啊?”眾人一聽越發的狂笑不止了。連那些在一側侍立的下人們,也都笑得蹲在了地上。采茗素日也算穩重的,這會子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芳華被適才那幕嚇得有些蒙了,好容易脫開身,便想到外頭疏散疏散。謝了詠歌的好意相陪,隻推說要去淨手,自行出房去了。采茗在那廂看見了也跟了出來。
     芳華淨手出來,在廊上的窗前站定。深深的吸了口氣,忽聽得“吧嗒”一聲響。低頭看時,原來腰間所掛,雙劍玉佩的帶子斷了。芳華慌得俯身拾起一看,見玉佩並無損傷,這才拍著胸口道:“去年過生日三哥才送我的,若是摔壞了,豈不要辜負他一片心嗎?”忽然便想起昨晚的事來,拿著玉佩隻管呆看。
     也不知是哪間雅座吃醉的客人,被家人扶著左腳踩右腳的去出恭。那走廊本不甚寬敞,他又東倒西歪的,正撞在芳華的肩頭上。一個沒拿穩,玉佩順著他的手滑了下去。芳華一聲驚叫,伸著手猛地往前一撲,想要抓住玉佩。誰料那窗台有些偏矮,他的力道有太大,一時哪裏收得住腳?采茗眼睜睜的看著芳華,如狂風吹落的花朵,朝樓下墜去。
     芳華但聞耳畔一片驚呼之聲。正盤算著跌在地上會有多疼?身子忽然變了方向,橫著飛了出去。在一片喝彩聲中,感覺有一股熟悉的氣息向自己圍攏過來。忽然之間,芳華的心突突直跳,沒來由的一陣悲從中來。不自覺的將那人死死的抱住,仿佛此刻便是天塌地陷,也休想讓他鬆開。
     耳邊聽那清澈的聲音對自己連連呼喚,芳華卻不願有所回應,隻想在那人懷中多呆一刻是一刻。若不是感到,那溫暖的手撫在自己胸口上,芳華是不會睜開雙眸的。淚眼模糊間,望著那有著月光般溫柔的眼睛,他已深深的沉醉其中。半響,嘴裏輕輕的喚了聲“泊然”。不想那人滿臉驚訝,急急的問道:“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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