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和方墨的初次見麵平淡無奇。參加完開學典禮之後，大家相繼回各自的班級報到，舉行新生入學的第一場班會。薛彤剛坐下不久，就看到一團火紅的小東西撲麵而來，在離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稍息、立正、坐下。過了一會兒好像又突然想到什麼，半抬起身子仰著頭朝周圍看了一圈，最後才小心翼翼地轉向薛彤，輕聲問道：“同學，這是初一二班的教室吧？”
    薛彤有些無語，但還是衝他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以為又走錯教室了。”他抓了抓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衝薛彤一笑，“我叫方墨。”
    “薛彤。”
    初次麵對一個陌生的集體，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總有人喜歡裹上不同的外殼來保護自己的真實麵目。就像薛彤不擅與陌生人打交道，所以直到初三畢業，還有人給他留言說他就是自己心中的那一個純潔而冷靜，神秘又孤獨的王子，自己一顆渴望熱情的少女心每時每刻都為他而跳動澎湃。。。唔，留言的是隔壁班的胖姑娘二紅。那時正好有一部寶島青春偶像劇紅遍大江南北，她信手拈來就是這麼一段，最後被其他暗戀薛彤的初三女生給圍毆了。
    剛升上初中的方墨則是羞於與陌生人打交道，所以薛彤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個靦腆害羞的小個子。薛彤認為，這樣的人，大多不難相處。所以他們相談甚歡，放學之後還一起回家。
    就在這同一天，他們遇到了陳珂。薛彤，方墨和陳珂的初次見麵有那麼點驚心動魄。
    那時流行的港劇是古惑仔。那時東方街頭小混混流行的打扮是白背心，短褲衩，人字拖。這其中，混混趙小實又是數一數二的一朵奇葩。
    西市菜場豬肉濤的大兒子趙小實和謝太後街上倚馬橋老板娘徐氏的兒子徐家是東方家長們教育孩子的兩個典型模板。每每哪家的孩子拿到小紅花了，領回小獎狀了，成績考滿分了，家長就摸摸他的腦袋和顏悅色地說，很好很好，以後要爭取像徐家哥哥一樣優秀哦。每每哪家的孩子逃學翹課了，鑽進網吧了，考試考砸了，家長就揪著他的耳朵淡定地吼，看看人家趙小實，你以後也想和他一樣啊？啊？！
    趙小實那天穿一件洗得慘白的背心，一條花花綠綠的短褲衩，和一雙百年不變的藍色人字拖，頂了個剛剛染成的金黃腦袋，帶著一幫混混大刺刺地分布在T中初中部的校門口的小巷子邊。開學第一天的小雛兒們，急於獨自振翅飛一段，卻還沒有豐滿的羽翼，兜裏揣著的人民幣倒是滿滿的新新的。
    “喂，小弟，開學啦？不錯不錯，以後在大哥的場子上有大哥罩著你！來來來，先交幾個保護費上來！”
    “哇！老大，這是誰家的小哥啊？長的真不錯，要不以後給我當小弟吧？”
    方墨一把將薛彤拉到身後，警惕地掃了一圈圍住他們的三五個人，最後衝站在他們當中的大高個嗬嗬一笑：“趙小實你是不是皮癢了，又想讓豬肉濤操兩把殺豬刀追出幾條街啦？”
    趙小實平生最怕的就是他爹，最恨的就是別人拿他爹追殺他的趣聞說話，盡管全東方的人都有幸目睹過那麼幾次。
    趙小實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彈簧刀，拿在手裏耍出幾個花樣，突然一頓，直直指著方墨說：“小個子我看是你皮癢了吧？兄弟們，給我揍！”唔，頗有些大佬風範。
    “趙小實，你說誰小個子！”
    方墨就這點不好，他的火爆性子，也真是一點就火。跟著周圍就炸開了鍋。
    方墨雖然是小個子，但不代表他不靈活，甚至還算得上打架的一把好手。他能輕巧地躲開那亂七八糟的拳頭，還能渾水摸魚趁機在這個身上踢一腳，往那個臉上揮一拳，甚至還不忘朝身後吼一句“薛彤你先走”。
    “你們在玩古惑仔麼？”這時候巷子口又響起一個聲音，微微有些低沉，帶著玩笑一般的口吻。
    薛彤轉過頭去，就看到了陳珂。那天陳珂穿一件白色襯衫，領口鬆了兩粒扣子，袖子卷到手肘處，正斜挎著書包倚在巷子口。金黃色的夕陽懶懶地斜照在他身上，薛彤就那麼呆呆地盯著他看——直到不知誰又大吼了一聲，“臭小子不想混了，給我一起揍！”
    故事的結束，是陳珂一腳踢飛了趙小實手裏的彈簧刀，方墨一頭把趙小實撞倒在地，然後兩人一邊一個拽住薛彤，在一片罵罵咧咧聲中飛竄出小巷，跑出幾條街，最後氣喘籲籲地躺倒在江邊的一段城牆下。
    再坐起身來時，頭頂已是滿天星鬥。三個人抖落了一頭一身的草渣子，視線相對，不知誰先“噗嗤”笑出了聲，笑誰的一隻眼睛青黑一大圈像西市菜場裏整天四處溜達的土狗大白，又笑誰的嘴角腫得像謝太後街上劉家早點鋪裏剛出籠的大饅頭。於是又倒在草坪上哼哼哈哈笑作一團。不想回家，回家鐵定挨罵。肚子餓了，也懶得起身。就這樣幕天席地，感慨如此新生入學日真真痛快淋漓！
    “喂，你們也是初一二班的吧？我也是！陳珂。”
    “恩，方墨。”
    “薛彤。”
    多年之後，辭去第一份工作的薛彤回到東方，第一個遇上的竟是當年的大混混趙小實。如今他子承父業，和媳婦在西市菜場開出家有機豬肉鋪，那一對殺豬刀舞得虎虎生風，小日子照樣過得紅紅火火！隻是薛彤記得的，還是那個人高馬大的趙小實，站在混混們中間把玩著彈簧刀的古惑仔模樣，以及轉過頭時看到的，那個金黃色夕陽下的白色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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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嗎？”薛彤一手托著下巴，轉過頭望著窗外滿天的星鬥，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是什麼？”方墨摘掉一隻蝦的蝦頭，蘸上一點醋扔進嘴裏。
    “一個靦腆害羞的小個子。”薛彤回過頭，笑眯眯地說。
    “哼。那現在呢？”方墨的火爆性子如今收斂了很多，至少在身高的問題上，他不再一點就火。可見，好脾氣有時候也是建立在個人自信的基礎上的。
    “現在隻恨我當年有眼無珠，錯得離譜。”
    “嗬嗬。”方墨笑了。
    就這麼成為了朋友。陳珂性格開朗豪爽，凡是男生喜歡的玩意兒，他樣樣拿手，在班裏人緣極佳。方墨靦腆害羞，但僅止於陌生人前。相處久了之後才發現，小個子方墨那性子，不要太奔放，那一張嘴，不要太聒噪！那時方墨對陳珂精湛的籃球技術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切唯他馬首是瞻。順帶著，身高也逐漸向他看齊。薛彤還是不擅與人打交道，無奈地被陳珂和方墨從某個角落揪出，順水推舟地跟隨他們上場打個盡興的比賽，或是一起跟著一群人跑到某間網吧大戰三百回合，再乘著晚風在齙牙妹的油炸鋪子裏站成一排，啃完各自十幾串的油炸。
    就這麼一晃而過，是三年又三年的青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