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們可不會因為傭人的生病而放棄享樂。
    船長到第十層抽調一些長得好看的小孩，莫雷在裏麵，幾乎全部是白人，棕色的孩子也有幾個，本來是沒有泥鰍的，可是王李悄然在他耳邊說：“這個小孩是吉爾殿下看上的。”
    船長皺著眉頭，勉強將泥鰍抽上去。
    華美的大廳，每根廊柱上都有著提著水壺的小天使，仔細看看，他們的眼睛鑲嵌著黑曜石，分界線上大朵大朵的石膏薔薇花，特意染成了深粉色，幾盞落地的大水晶燈，光線正好被切割得曖昧模糊，地上的波斯地毯，大玻璃窗上掛著厚重的窗簾，四周的桌布是絲綢，裝飾台子上，幾件色彩豔麗的陶瓷古董瓶子，牆上是文藝複興時的名畫——多半是真品，從頂上拉下來的黃色的絲綢帳幔，分割著空間。
    小舞台上，一小隊樂隊，拉小提琴或是吹單簧管，他們閉著眼，好像很專業的樣子。
    處處透露著奢華的房間，奢華到了腐爛的程度。
    泥鰍換上了一件和其他孩子一樣的舊衣服，這件衣服比他以前穿過的任何一件衣服都要舒適。
    他提著一隻雕花的大玻璃壺，裏麵裝的是檸檬水，站在一個角落裏，看著眼前抱在一起跳舞的男女，在他們口渴的時候，遞水上去。
    不過很少有人喝水，他們比較喜歡那邊燈光下那幾個孩子手中的褐色或者清綠色的酒。
    一整個晚上，泥鰍捧著這瓶水，站在這個角落裏。
    那幾個孩子的口袋裏，塞著客人的獎賞。
    泥鰍舔了舔有些幹的嘴角，他看著自己懷裏的水。水麵晃動著，倒映著他的麵孔，變了形。多麼高級的水，裏麵放著檸檬，還有冰糖。
    喝一小口，反正也沒人看到。
    他將瓶子湊近自己，檸檬的香味驅散了大廳中那種令人作嘔的香水味。
    “給我一杯水。”一位紳士，舉著高腳杯，顯然才從那邊喝過酒過來，淡淡的酒精味道飄過來。
    泥鰍不喜歡酒精，他的養父的身上經常有這種味道，一旦出現這種味道，就意味著他們又要吃那種死魚。
    泥鰍麵無表情地為他倒了半杯水。
    “我們的小朋友，你顯然是忘記了我。”那個人並不急著走開。
    吉爾！泥鰍抬頭，果然是這個沒有一點品位的家夥。
    “怎麼一看到我就是這樣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他舉起杯子，舉到了他的鼻子底下，“說起來，我們見過為數不多的幾麵中，我還幫過你。”
    “什麼時候？”泥鰍歪著頭，反問。
    如果說是他剛上船的那一次，他真的會跳起來，將手中的這一壺水都潑到他的頭上。
    不過他大概不會記得。
    “你忘了？你拎行李的錢……”
    果然……“你這個混蛋！如果不是你，我會被迫留在船上？！”他哐當將水壺跺在邊上的台子上，怒瞪著他，揪起他的領子。
    水濺出來，灑到點心上。
    “真是浪費啊，這些點心，灑上水，就不好吃了，隻能倒掉了。”他發出嘖嘖的可惜的聲音，好像他和泥鰍此刻的位置顛倒了，占主導地位的是他。
    泥鰍估計著，如果他把那隻雕花水瓶砸在這家夥的腦袋上，他被砸死的幾率有多大。
    “我勸你最好……”吉爾的話還沒說完，泥鰍碰地將水瓶扣到他的腦袋上。
    水劈頭從吉爾的腦袋上澆過去，碎片落了一地，深紅的地毯上，像是珠寶，在燈光下發出了美麗的光。
    “該死的，該死……”吉爾憤然掙脫，額頭劇痛，手捂上去一陣濕熱，看來是出血了。
    泥鰍嚇壞了，他驚惶地張大眼睛，雙手捂著嘴。
    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在太氣憤了，一時衝動，他不想傷害他的。
    瞬間安靜下來，隻有那個小提琴手，還在拉著琴，琴聲很小，很小，恍惚嗚咽。
    “誰在我的船上鬧事？”一個高貴的女聲，威嚴，莊重，從人群後麵傳來。
    連小提琴的嗚咽也沒有了，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穿著很新潮的女人，條紋襯衫，立領，脖子上一條橘黃色絲巾。黑色的窄裙，到膝蓋下麵一點點，就像一位女學生或者是女記者。
    招牌的寬邊帽子，上麵覆著黑紗。
    那個與吉爾關係親密的女人！
    隻一眼，泥鰍就絕對不會忘記。
    “吉爾，你沒事吧。”她小跑上前，一雙粗高跟鞋在地毯上留下凹痕。仰著頭，她從口袋裏取出一塊淡紫色的手帕，小心地去擦他臉上的水。
    “沒什麼，隻是這個孩子，不小心，把水壺扣到我的頭上。”他平淡地說。
    暴風雨的前兆。